第四章 大沙漠

關燈
他說:“連長,我沒啥能耐,吃點苦總還行……我好賴是個黨員。

    唉,我做的事太少……連長,你跟指導員勞累的,教人心疼!”周大勇心裡絞痛:有多少英雄好漢倒下去了啊!有多少熱血澆在中國的土地上了啊! 周大勇和小成,用黃沙掩埋了老孫的屍體。

    團供給處的隊伍過來的工夫,周大勇要了一片炮彈箱子上的木闆,用刺刀削了削。

    他從文書手裡接過來毛筆,在木闆上寫着: 共産黨員孫全厚,五十七歲,山西孝義人,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而光榮犧牲! 周大勇把這個木牌插在老孫的墓前,望着它,望着它! 周大勇擦了擦頭上的汗,背上老孫留下的行軍鍋,正要去趕自己的連隊,團政治委員李誠上來了。

    李誠滿臉是沙土,嘴唇幹得裂開小口子,鼻孔裡塞了一團棉花,上嘴唇還有幹了的鼻血。

    他的馬滿身是汗,口裡流着白沫。

     李誠跳下馬,看了看墓牌;站在墳墓旁邊,臉上一條條的皺紋像刀子刻的一樣。

    他擡起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前進着的戰士。

     突然,李誠向戰士呼喊: “同志們!一個戰士倒下了,千百個戰士要勇敢前進!一個共産黨員倒下了,千百個共産黨員要勇敢前進!大山沙漠擋不住我們;血汗死亡吓不倒我們。

    前進!哪裡有人民,我們就到哪裡去;哪裡有苦難,哪裡就更需要我們。

    前進,勇敢前進!戰勝一切困難。

    ” 這用全部生命力量喊出的聲音,掠過戰士們的心頭,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上空雷也似地滾動。

     戰士們踏着沙窩,急急地向前走去。

    他們那黑瘦的臉膛上,眼窩裡,耳朵裡,嘴唇上,都是厚厚的一層沙土;兩腿沉重得像灌滿了鉛。

    但是,他們都挺起胸脯揚起頭,加快腳步,一直向前走去。

    他們都堅毅地凝視迎面移來的沙漠,凝視遠方。

     沙漠的遠方,一陣旋風卷起了頂住天的黃沙柱。

    就算它是風暴吧,就讓它排山倒海地卷來吧! 周大勇趕上自己的連隊。

    王成德把一個昏倒的戰士交給衛生隊,也剛趕上來了。

    他倆肩并肩走去。

    周大勇敞着衣服,衣袖子卷到肘子以上,兩手撐在腰裡,肩上搭着米袋子,他揚起頭邁着大步,向前走去。

    他現在的神氣,就像每次部隊在戰鬥中快要出擊時的神氣一樣。

    他瞅了王成德一眼,像要說什麼,可沒說出來。

     太陽快把人燒焦了。

    渴,渴,渴,渴得要命,任何人都感覺不到自己嘴裡還有舌頭和牙齒。

    心髒在猛烈地跳動,但是血液仿佛卻越來越稠,越來越流得緩慢了。

    人們身上手上和脖子裡的血管,都發紫地暴起來了!戰士們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意志力量,可是不能休息,不敢休息,因為有人坐下去就會永遠起不來!部隊行進着,加快速度地行進着。

    戰士們都眼巴巴他望着前邊,希望前邊就是鄉村、市鎮、草地和流水。

    往日他們走過千百個市鎮、鄉村,穿過許多草原,涉過許多河流。

    那時候,他們很少注意這些時常見慣了的人煙萬物。

    現在,當戰士們遠遠看見一個黑點的時候,就有說不出的歡騰。

    可是,他們走近那黑點,一看,原來是一堆蒿草。

    多少次希望變成了失望!慢慢的,戰士們也不看了,悶着頭走吧!總會走到沙漠的盡頭,走到希望的邊沿。

    ……
再次打擊了胡宗南重要的幫兇馬鴻逵匪徒,收複三邊分區以後,西北野戰軍在長城沿線作短期的休息、整訓。

    旅司令部召開了營以上幹部會議,布置休息、整訓期間的練兵工作。

    會議一直開到晚上九點鐘才結束。

     旅長陳興允在房子裡來回踱着,像在籌思什麼問題。

     緊張艱苦的戰鬥生活,向革命戰士要求旺盛的精力。

    陳旅長在作戰的時候,幾天幾夜不睡覺;端上一支蠟燭,站在地圖下,從上燈時光站到雞叫,從雞叫站到更深夜靜。

    現在,部隊雖然在休息、整訓,從表面上看來軍隊生活是平靜得多了,但是擺在陳旅長這些幹部面前需要解決的問題,比行軍作戰中遇到的問題複雜得多了。

     他渾身充沛着力量,眼睛光芒四射,絡腮胡子半個月沒有剃又長得黑茬茬的了。

    人說胡子是衰老的記号,可是他的胡子更增加了他的英雄氣概。

     有些個中年人,雖然經過很多磨煉,可是他年青時候的性情或嗜好,總以某種形式顯露在他的舉動上,哪怕這些顯露常是很難察覺的。

    陳興允現在的舉動,顯露出他一九三○年還是一個工農紅軍的連長時,定是正直、勇敢、愉快而又剛烈的人。

     旅政治委員楊克文躺在地下鋪的馬褡子上,頭邊放着洋磁碗做的燈盞,燈焰一跳一跳地晃着。

    他借着燈光,看毛主席寫的書:《中國革命戰争的戰略問題》。

     房子中的牆角,放着一張破方桌。

    桌邊有兩個參謀和一個政治部宣傳科的幹事,在抄寫什麼材料。

    陳旅長有時候走在他們跟前,伸頭看他們手裡舞動的筆尖。

     楊克文坐起來,機敏地看了旅長一眼,把書本卷起在膝蓋上敲着,自言自語地說:“許多人參加了同樣一個會議,聽了同樣一個報告,看了同樣的一本書,可是各人有各人獨特的心得!” 陳旅長沒聽清旅政治委員的話,他扭轉身正要問,楊政委又說:“毛主席這本著作,我幾年來看了至少有幾十遍,可是現在讀起來像是第一次才讀,覺得書裡每一句話都特别親切、寶貴。

    怎麼搞的?有些道理毛主席早就說過咯,自己也多次聽過咯,可是自己在實際工作中花費了很多力氣以後才能比較深刻地領會一點。

    老陳,人,有時候可真笨得出奇啊!” 他急急地把書翻過幾頁,說:“好久以來,我腦子裡有些片斷的體會,閃呀閃的,可是把它收攏不起來。

    看,老陳,看!我讀了這一段,突然腦子裡像是起了一種變化:一切片斷的體會都聯貫起來了,明确了。

    看!這一段:關于集中使用兵力的問題,尤其是這一句話,我看了,一下子就兜出來很多問題,像是自己的腦子裡突然豁亮咯。

    ” 陳旅長意味深長地說:“這說明任何一點道理要真正變成自己的,确實是很不容易。

    不要說你沒有體驗過的事情,就是你拿全部心血體驗過的事情,也要反複多少次,那你才真正算在鬥争生活中,學習了一點東西。

    也許經驗主義還在我腦子裡作怪,我總覺得人是按照自己的經曆走路的。

    ” 楊政委把膝蓋猛地拍了一下,說:“一句話,你能把馬克思列甯主義的道理和實際工作結合一點,你就進步一點;結合得多,你就進步得快;但是每一點結合都是不容易的。

    老陳——”陳旅長用手勢打斷楊政委的話,說:“瞧,小夥子們打瞌睡咯!” 楊政委說:“年紀越輕瞌睡越多。

    我背機關槍的時候,部隊一宿營,躺下立刻就睡得呼呼叫。

    ” 陳旅長走過去,輕手輕腳地把自己的棉衣給一個年青的參謀披上。

     那個參謀醒來了。

    他又疲乏又不好意思地說:“旅長!我不瞌睡,你倒應該睡一陣。

    ” 陳旅長大聲笑了。

    他把煙卷的一頭在桌子上磕了磕,說: “亂彈琴,睡得咕咕的,還說不瞌睡!” 他坐在那些青年人旁邊,看着他們孩子式的臉膛,談說賀龍将軍的工作精神(他有很長時期跟随賀龍将軍戰鬥),談說戰士們的英雄氣概跟克服困難的事迹。

     一個幹事說:“旅長!人要常常想到戰士們的英雄行為,就覺得自己有使不盡的力氣!” 陳旅長說:“對呀,對呀!身體需要營養,思想也需要營養。

    身體不營養就要垮,思想不營養就要枯竭。

    不同的是:一頓不吃飯肚子就鬧意見;十日半月不營養思想,人還不一定能感覺到。

    可是當一個人感覺到思想枯竭了的時候,同志,那他的生命就完結了——死咯,徹底地死咯!而且世界上沒有比這種死亡更可怕。

    ” 一個參謀把桌子上的紙張收拾了一下,說:“說來說去,反正我看到戰士們的英雄行為,就覺得慚愧!” “慚愧?”陳旅長舉起頭,回憶思索着。

    “我很少有這種感情。

    戰士們的英雄行為總是強有力地鼓舞我前進。

    是鼓舞而不是慚愧。

    你不同意?咱們可以辯論呀!” 那個參謀說:“我們不能和你比。

    你為黨做了很多事情,可是我們——”陳旅長打斷他的話,說:“你這不是成心說颠倒話麼?同志!戰士們,我們的戰士,才是為黨做了很多事情的人,才是為黨的事業沖鋒陷陣、赴湯蹈火的人。

    ” 夜深了。

    一陣陣的風從沙漠中吹來,沙子打得窗戶紙沙沙響。

    遠處傳來駱駝的鈴铛聲。

    隔壁房子裡,老鄉的孩子從夢中哭醒來,母親悠然愛撫地乖哄孩子。

    孩子的哭聲慢慢地消失了。

     陳旅長看着那些參謀們抄寫起的東西,一句一句地修改,掂量每一個字的輕重。

    有時候,他為一句話、一個字,捉摸幾十分鐘。

    有時候,他擡起頭責備地說:“搞什麼嘛!你完全寫錯了。

    文化教養差,還不開動腦筋學習。

    思想懶漢,是最沒有出息的!”說着,他就在床頭上翻出一包書:有幾本馬克思列甯主義和毛主席的著作,有一本《孫子兵法》,兩本寫戰争的小說,還有五六本描寫愛情故事的外國文學譯本。

     陳旅長講着各種書的内容。

    他講得興奮了,就放聲大笑。

     他笑得那樣純真、愉快,簡直像一個毫無挂牽的青年似的。

     叮——當——叮——當——夜深人靜,遠處傳來的駱駝鈴铛聲,聽得更真切了。

    這種持續不斷的聲音,在廣闊的沙漠上空波蕩,聽來是深遠的靜穆的。

    這種聲音,讓人想起堅韌的生命力量和沉重的勞動;也勾起了人的回憶。

     楊克文把書放在一邊,平躺着,用手墊着頭。

    他靜靜地聽着駱駝的鈴铛聲。

    過了好一陣,他說:“今天下午我和周大勇談了談。

    奇怪!我看見他,就想起自己剛參加部隊時候的情形。

    ” 陳旅長說:“周大勇總是盡量避免跟我碰頭。

    有閑空子,我要好好整治他!” “你對他太嚴厲咯!” “那是喜愛他呀!” 叮——當——叮——當——駱駝鈴铛聲漸漸的遠了。

    夜深了,這聲音雖然很遠,但是聽來還非常清晰。

     陳旅長側起耳朵聽了好一陣,說:“老楊,駱駝在咱們南方真是稀罕東西。

    我小時候,那些賣藝的人拉上駱駝在我們鄉下轉。

    我跟一群小孩子去看駱駝,好玩得很。

    有一次,我跑了四五十裡路去看駱駝,家裡人找不見我急得要死,你說好笑不好笑!” 陳旅長仿佛因為駱駝的鈴铛聲,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而覺得奇怪。

    他慢慢地磕着煙灰,說:“一下子就想到這樣遙遠的過去!”他背靠着牆,眯縫着眼注視手指間夾的煙卷,煙卷冒起一股很細的白煙柱。

    他像是又沉入到回憶中去了。

     他的生活是複雜的,也是簡單的。

    說複雜,是因為他像千千萬萬的革命戰士一樣,經曆了艱難困苦與曲折的鬥争;說簡單,是因為他也像每一個普通的中國勞動人民一樣,一出世,饑餓、痛苦、不幸就像身影一樣不離他。

     三十七年前他出生在湖南浏陽縣一個雇農的家裡。

    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給人家做工,擔起成年人勞動的擔子。

     像俗語說的一樣:“受的牛馬苦,吃的豬狗飯。

    ”窮苦的生活折磨人,窮苦的生活又能琢磨出倔強的性情。

     就仗着這種性情,他一九二七年逃出了家門,參加了“秋收暴動”,當了一名紅軍戰士,上了井岡山。

    從此,他和他的戰友,以革命為職業,以部隊為家庭,以同志為兄弟,以武器為夥伴。

    從此,他和他的戰友,轉戰在大江以南的紅色根據地;征戰了二萬五千裡;經曆了八年的抗日戰争,目前又投入到這空前艱難的愛國解放戰争中。

     一天,吃罷早飯的時光,團長趙勁跟團政治委員李誠,向旅司令部走去。

     他倆通過平坦的草灘,跳過一條水渠,到了旅部門口,碰見了陳旅長的警衛員。

     旅長的警衛員粗胖高大。

    說起他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可是提起“老資格”或“大個子”來,全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是有八年軍齡的老戰士。

    戰鬥緊急,子彈亂飛的時光,隻有他敢把旅長擋住,不讓他到危險的地方去。

    為這,他常挨旅長的罵,可也常得到師政治部保衛科的誇獎。

     李誠喊:“老資格!” 警衛員輕巧地轉過身子,很正規地敬了禮,說:“李政委,你不是來開會就是來和旅首長讨論問題。

    玩的事,你不參加。

    ” 趙勁說:“老資格!李政委今天專門是來玩的。

    因為,他偵察到你給旅首長準備了好吃的東西。

    ” 警衛員挺高興,因為趙勁這樣有趣的對他講話還是第一次。

    他有時候跟别的團首長還可以說說笑笑,可是對趙勁總是敬畏的。

    趙勁在他印象中,是嚴厲而很少說話的。

    他說: “趙團長,你願意吃東西,我一定想辦法,可是當真沒有什麼好吃喝!昨天,旅長領上我們滿地跑,說是找什麼野菜,其實哩,給老鄉割了一天麥子。

    旅長一邊割麥子一邊和老鄉拉話。

    太陽曬得人身上脫皮,我們想早點回來又不敢催他。

    看,我手上打了四個血泡!” 李誠說:“旅長找什麼野菜?現在糧食并不缺呀!” 警衛員抱怨地說:“旅長說他認識幾十種野菜,又說野菜怎麼好吃。

    他呀,首長們都知道,那是說不來的!我們向隴東進軍的工夫,有一天在洛河川裡宿營,旅長就下到河裡去摸魚,一摸就摸兩三個鐘頭!” 趙勁說:“他一定摸得很多魚,可惜我們不知道這個消息!” 警衛員說:“什麼呀!他摸了老半天才摸到大拇指頭粗的五條魚。

    就是那呀,他還說他要做幾個菜哩。

    還沒等到他做什麼菜,老鄉的貓就偷偷把魚吃光,連一根魚刺也沒剩下。

    旅長把我罵得好慘啊!要不是群衆紀律管着,我非宰掉老鄉的貓不可!” 趙勁跟李誠向前走去。

     警衛員說:“旅首長不在呀!” 李誠問:“到哪裡去了?” 警衛員說:“楊政委到城内給地方幹部講話去了。

    旅長,剛才還在房子裡,可是眨眼就不見了。

    我現在正找他。

    ” 趙勁說:“你這個警衛員真是亂彈琴,連首長也看不住。

     要是旅首長碰到特務出了差錯,保衛科會砍你的頭!” 突然院子裡送出了歌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李誠說:“這不是旅長的聲音?他在家。

    ” 趙勁一進門就冷冰冰地說:“旅長,你的嗓子确實不行!” 陳旅長說:“要唱得好,我就不必關住門唱咯!”說罷,他從床頭摸出了照相機,興頭蠻大地講,他的照相技術怎樣好,會洗印還會放大,好像,誰不會照相就是了不得的憾事。

     趙勁不感興趣地說:“旅長,你照相技術再好,我也不羨慕!” 李誠說:“旅長,這簡直是給你潑涼水!” 陳旅長把照相機往鋪上一扔,故意生氣地說:“趙勁,我照相的積極性叫你一腳踢光咯!” 趙勁嘿嘿嘿地笑了。

     他們談了一陣,李誠說:“下午兩點鐘我們團黨委會要開會,請你和楊政委去參加。

    ” 陳旅長問:“怎麼,劉鄧大軍進入反攻的消息,你們還沒傳達?” 趙勁說:“早傳達咯。

    今天開會是總結傳達工作,布置練兵工作。

    ” 陳旅長說:“戰士們聽到我軍進入戰略反攻,高興得很吧? 我剛聽到這消息,整夜都睡不甯!”他看着牆壁上的一張中原地圖又說:“你們要随時把劉鄧大軍反攻的情形,向戰士們報告。

    這樣,戰士們便知道劉鄧大軍帶頭反攻就是中國革命戰争的偉大的轉折,就是直接援助我們西北戰場,援助我們全國各戰場。

    這是有重大的戰略意義和曆史意義的事件啊!” 趙勁說:“從今天消息看,劉鄧大軍進展非常迅速。

    ” 陳旅長說:“反動派,是一幫飯桶!他們招架不住劉鄧大軍的打擊噢。

    ”
團首長們住在長城邊一家老鄉的上房裡。

    傍黑,趙勁從連隊裡回來。

    他的褲子扯開了幾綻,綁帶上還沾着沙土。

    大概,他和戰士們一塊練習戰術動作了。

    李誠背朝門坐在桌子跟前,正看二營的一個工作報告。

    他看了一陣,把報告輕輕地往旁邊一堆,說:“毫無頭緒,簡直連問題的性質還沒鬧清!”從本子上撕下一頁紙,低下頭唰唰地寫着什麼。

     趙勁放輕腳步,用兩手把李誠的肩膀猛地按着。

    李誠肩膀擺了一下沒擺脫,說:“别搗鬼!”他想回頭看,趙勁兩條胳膊使勁推着他的肩膀,躲着不讓他看見。

    李誠說:“老趙,我知道是你。

    ” 趙勁兩手松開,望着李誠,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李誠說:“由你的手勁上我感覺到是你,由你呼吸的聲音我聽到是你。

    ” 趙勁不出聲地笑着。

     李誠問:“莫非我說得不對?” 趙勁搖頭,眼睛調皮有趣地閃着光,說:“對。

    我也有這經驗:夜戰中,有好多回我在陣地上喊你,你準答應。

    其實,并不是我看清了你,我感覺到那是你。

    ” 兩人眼對眼笑了。

     趙勁轉過身,坐在床邊,迅速地解下綁帶,又使勁地纏着,纏得非常整齊。

    他的帽子、綁帶、皮帶,都整齊而有次序地放在枕頭左邊。

    他到現在還保持着這樣習慣:晚上睡覺的時候,數着身上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