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煙騰火熾走豪俠,粉膩脂香羁至尊

關燈
,說不盡的繁華景象、旖旎風光。

    隻見水面上二十餘花舫緩緩來去,舫上挂滿了紗帳絹燈。

    乾隆命坐船劃近看時,見燈上都用針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張生驚豔,有的是麗娘遊園。

    更有些舫上用絹綢紮成花草蟲魚,中間點了油燈,設想精妙,窮極巧思。

    乾隆暗暗贊歎,江南風流,果非北地所及。

    成百艘遊船穿梭般來去,載着尋芳豪客,好事子弟。

    各人指指點點,品評各艘花舫裝置的精粗優劣。

     忽聽鑼鼓響起,各船絲竹齊息。

    一個個煙花流星射入空際,燦爛照耀,然後嗤的一聲,落入湖中。

    起先放的是些“永慶昇平”、“國泰民安”、“天子萬年”等歌功頌德的吉祥煙火,乾隆看得大悅,接着來的則是“群芳争豔”、“簇簇莺花”等風流名目了。

     煙花放畢,絲竹又起,一個“喜遷莺”的牌子吹畢,忽然各艘花舫不約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個靓裝姑娘。

     湖上各處,彩聲雷動。

     内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飲酒賞花。

    遊船緩緩在湖面上滑去,掠過各艘花舫,這時正所謂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乾隆後宮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見過多少,但此時燈影水色、槳聲脂香,卻另有一番風光,不覺心為之醉。

     遊船劃近“錢塘四豔”船旁,見這四艘花舫又是與衆不同。

     第一艘紮成采蓮船模樣,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燈,紅蓮白藕,荷葉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蓮。

    第二艘舫上紮了兩個亭子,一派豪華富貴氣派,亭上珠翠圍繞,寫着四個大字:“玉立亭亭”,原來舫中妓女叫李雙亭。

    第三艘裝成廣寒宮模樣,舫旁用紙絹紮起蟾蜍玉兔,桂華吳剛,舫中妓女吳婵娟一身古裝,手執團扇,扮作月裡嫦娥。

     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

    待遊船搖到第四艘花舫旁,隻見舫上全是真樹真花,枝幹橫斜,花葉疏密有緻,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

    舫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似洛神淩波,飄飄有出塵之姿,隻是唯見其背。

    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廂記》中“酬簡”一折的曲文:“咳,怎不回過臉兒來?” 那妓女聽得有人高吟,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乾隆心中一蕩,原來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見過的玉如意。

     忽聽得莺聲呖呖,那邊采蓮船上卞文蓮唱起曲來。

    一曲既終,喝彩聲中聽衆紛紛賞賜,元寶大大小小的堆在舫中桌上。

     接着李雙亭輕抱琵琶,彈了一套《春江花月夜》。

    吳婵娟吹箫,乾隆聽她吹的是一曲《乘龍佳客》,命和珅取十兩金子賞她。

     待衆人遊船圍着玉如意花舫時,隻見她啟朱唇、發皓齒,笛子聲中,唱了起來:“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楊。

    一路紫絲缰,引遊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碧煙染窗;倚晴天,紅杏窺牆,一帶闆橋長。

    閑指點,茶寮酒舫,聲聲賣花忙。

    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 其時正當八月中旬,湖上微有涼意,玉如意歌聲纏綿婉轉,曲中風暖花香,令人不飲自醉。

    乾隆歎道:“真是才子之筆,江南風物,盡入曲裡。

    ”他知這是《桃花扇》中的“訪翠”一曲,是康熙年間孔尚任所作,寫侯方域訪名妓李香君的故事。

    玉如意唱這曲時眼波流轉,不住向他打量。

    乾隆大悅,知她唱這曲是自拟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他最愛賣弄才學,這次南來,到處吟詩題字,唐突勝景,作踐山水。

    衆臣工匠恭頌句句錦繡,篇篇珠玑,詩蓋李杜,字壓鐘王,那也不算希奇。

    眼下自己微服出遊,竟然見賞于名妓。

    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榮,而全憑自身真材實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當年紅拂巨眼識李靖,梁紅玉風塵中識韓世忠,亦不過如此,可見凡屬名妓,必然識貨。

     若不重報,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珅賞賜黃金五十兩。

    沉吟半晌,成詩兩句:“才詩或讓蘇和白,佳曲應超李與王。

    ” 杭州素稱繁華,這一年一度的選花盛會,當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

    遠至蘇、松、太、常、嘉、湖各屬的閑人雅士,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賣弄風雅,或炫耀豪闊,是以頃刻之間,纏頭紛擲,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積,尤以錢塘四豔為多。

    時近子夜,選花會會首起始檢點采品,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衆妓焦急,湖上遊客也都甚是關心。

     乾隆對和珅低聲說了幾句話。

    和珅點頭答應,乘小船趕回撫署,過了一會,捧了一個包裹回來。

     采品檢點已畢,各船齊集會首坐船四周,聽他公布甲乙次第。

    隻聽得會首叫道:“現下采品以李雙亭李姑娘最多!”此言一出,各船轟動,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罵。

    隻聽一人喊道:“慢來,我贈卞文蓮姑娘黃金一百兩。

    ”當即捧過金子。

    又有一個豪客叫道:“我贈吳婵娟姑娘翡翠镯一雙,明珠十顆。

    ”衆人燈光下見翡翠镯精光碧綠,明珠又大又圓,價值又遠在黃金百兩之上,都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今年的狀元非這位湖上嫦娥莫屬了。

     會首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加,正要宣稱吳婵娟是本年狀元,忽然和珅叫道:“我們老爺有一包東西贈給玉如意姑娘!” 将包裹遞了過去。

     那會首四十來歲年紀,面目清秀,唇有微須,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書畫。

    那人側頭對左邊一位老者道:“樊榭先生,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甚麼精品?”命下人展開書畫。

     乾隆對和珅道:“你去問問,會首船中的是些甚麼人?”和珅去問了一會兒,回來禀道:“會首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

    ”乾隆笑道:“早聽說袁枚愛胡鬧,果然不錯。

    ” 第一卷卷軸一展開,袁枚和衆人都是一驚,原來是祝允明所書的李義山兩首無題詩。

    袁枚稱他為“樊榭先生”那人名叫厲鹗,也是杭州人。

    厲鹗詩詞俱佳,詞名尤著,審音守律,辭藻絕勝,為當時詞壇祭酒,見是祝允明法書,連叫:“這就名貴得很了。

    ”詩人趙翼心急,忙去打開第二個卷軸來看,見是唐寅所畫的一幅簪花仕女圖,上面還蓋着“乾隆禦覽之寶”的朱印。

    袁枚心知有異,忙問旁邊兩人道:“沈年兄、蔣大哥,你們瞧這送書畫之人是甚麼來頭?” 他稱為“沈年兄”的沈德潛,别字歸愚,是乾隆年間的大詩人,與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進士。

    隻是一個早達,一個晚遇,袁枚中進士時才二十四歲,而沈德潛卻已六十多歲了,是以人稱“江南老名士”。

    那姓蔣的名叫士铨,别字心餘,是戲曲巨子。

    他與袁枚、趙翼三人合稱“江左三大家”。

    這兩人一看,沉吟不語。

     沈德潛老成持重,說道:“咱們過去會會如何?”船上右邊坐着兩人也是袁枚邀來的名士,一是滑稽诙諧的紀曉岚,一是詩畫三絕的鄭闆橋。

    紀曉岚笑道:“咱們一過去,倒讓旁人譏為不公了。

    這兩卷書畫如此珍貴,自然是玉如意得狀元了。

    ”鄭闆橋道:“第三卷又是甚麼寶物,不妨也瞧瞧。

    ” 衆人把那卷軸打開,見是一幅書法,寫的是:“西湖清且漣漪,扁舟時蕩晴晖。

    處處青山獨住,翩翩白鶴迎歸。

    昔年曾到狐山,蒼滕古木高寒。

    想見先生風緻,畫圖留與人看。

    ”筆緻甚為秀拔,卻無圖章落款,隻題着“臨趙孟?書”五字。

     鄭闆橋道:“微有秀氣,筆力不足!”沈德潛低聲道:“這是今上禦筆。

    ”大家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說。

    袁才子大聲宣布:“檢點采品已畢,狀元玉如意,榜眼吳婵娟,探花卞文蓮。

    ”湖上彩聲四起。

     袁枚等見了這三卷書畫,知道緻送的人不是宗室貴族,便是巨紳顯宦,可是看那艘船卻也不見有何異處,夜色之中,船上乘客面目難辨。

    大家怕這風流韻事被禦史檢告,本來要賦詩聯句以紀盛,現下也都不敢了,悄悄的上岸而散。

     乾隆正要回去,忽聽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來,但聽歌聲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癢難搔,對和珅道:“你去叫這妞兒過來。

    ” 和珅應了,正要過去,乾隆又道:“你莫說我是誰!”和珅道:“是,奴才知道。

    ”遊船劃近玉如意花舫,和珅跨過船去。

    過了片刻,拿回一張紙箋,遞給乾隆道:“她寫了這個東西,說:‘請交給你家老爺。

    ’”乾隆接來燈下一看,見箋上寫了一詩:“暖翠樓前粉黛香,六朝風緻說平康。

    踏青歸去春猶淺,明日重來花滿床。

    ”字迹殊劣,箋上卻是香氣濃郁,觸鼻心旌欲搖。

     乾隆笑道:“我今日已來,何必明日重來?”擡頭看時,玉如意的花舫已搖開了。

    他貴為帝皇,後宮妃嫔千方百計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幾時受過女人的推搪?可是說也奇怪,對方愈是若即若離,推三阻四,他反覺十分新鮮,愈是要得之而後快,忙傳下聖旨:“叫舟子快劃,追上去!” 衆侍衛見皇帝發急,再不乘機盡忠報國,更待何時?當即紛提船闆,奮力劃水。

    衆侍衛或外功了得,或内力深厚,此時“忠”字當頭,戮力王事,勁運雙臂,船闆激水,實為畢生功力之所聚,有分教:立竿見影,槳落船飛,迅速追上玉如意的花舫。

     乾隆悄立船頭,心逐前舟,但見滿湖燈火漸滅,箫管和曲子聲卻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傳出一聲聲若有若無的低笑柔語。

    乾隆醺醺欲醉,忽然想起兩句詩來:“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 兩船漸近,花舫窗門開處,一團東西向乾隆擲來。

    白振一驚,暗叫:“不好!”左手一招“降龍伏虎”,右手一招“擒獅搏象”,這是他“金鈎鐵掌”大擒拿手中的成名絕枝,陣上奪槍,夜戰接镖,手到拿來,百不失一,但見他身如淵停嶽峙,掌似電閃雷震,果是武學大宗匠的風範,出手更不落空。

    衆侍衛一見無不暗暗喝彩。

    沒料想觸手柔軟,原來不是暗器,忙遞給皇帝。

     乾隆接過一看,見是一塊紅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結,打開一看,包着一片糖藕,一枚百合。

    一喻佳偶,一示好合。

    乾隆才高六鬥,詩成八步,雖比當年曹子建少了兩鬥,多了一步,卻又如何不解得這風流含意?那汗巾又滑又香,拿在手裡,不禁神搖心蕩。

     不一會,花舫靠岸,火光中隻見玉如意登上一輛小馬車,回過頭來,向乾隆嫣然一笑,放下了車帷。

    馬車旁本有兩人高執火把等候,這時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沒。

    和珅大叫:“喂,等一下,慢走!”那馬車并不理會,蹄聲得得,緩緩向南而去。

    和珅叫道:“快找車。

    ”但深夜湖邊,卻哪裡去找車。

     白振低聲囑咐了幾句,瑞大林施展輕功,“七步追魂”、“八步趕蟾”,不一刻已越過馬車,回過身來喝命車夫慢走。

    不久褚圓竟找到一輛車來,自是把坐車乘客趕出而強奪來的。

    乾隆上了車,褚圓親自禦車,衆侍衛和内侍跟随車後。

    前面馬車緩緩行走,褚圓抖擻精神,駕車緊跟。

    當年造父駕八駿而載周穆王巡遊天下,想來亦不過是這等威風。

     白振見車子走向城中繁華之區,知道沒事,放下了心,料想今日皇上定要在這妓女家中過夜,但日前曾見她與紅花會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陰謀詭計,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加調人手,趕來保護。

     玉如意的車子走過幾條大街,轉入一條深巷,停在一對黑漆雙門之前,一名男子下車拍門。

    乾隆也走下車來。

    隻聽得呀的一聲,黑漆雙門打開,走出一個老媽子來,掀起車帷,說道:“小姐回來了,恭喜你啦!”玉如意走下車來,見乾隆站在一旁,忙過去請安,笑道:“啊喲,東方老爺來啦。

    剛才真多謝你賞賜。

     快請進去喝盅茶兒。

    ”乾隆一笑進門。

     褚圓搶在前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手按劍柄,既防刺客行兇犯駕,又防嫖客争風呷醋,敵蹤一現,自當施展“達摩劍法”,殺他個落花流水,片甲不回。

    好在他已改用鐵鍊系褲,再也不怕無塵長劍削斷褲帶了。

     進門是個院子,撲鼻一陣花香,庭中樹影婆娑,種着兩株桂花。

    這時八月天氣,桂花開得正盛。

    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間小廂房,紅燭高燒,陳設倒也頗為雅緻。

    白振在廂房中巡視一周,細聽床底床後都無奸人潛伏,背脊在牆上一靠,反手伸指一彈,察知并無複壁暗門,這才放心退出。

    女仆上來擺下酒肴。

    乾隆見八個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雞、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宮中大魚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風味。

    這時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視,房中隻有和珅侍候,乾隆将手一擺,命他出房。

     女仆篩了兩杯酒,乃是陳年女貞紹酒,稠稠的醇香異常。

     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東方老爺,今兒怎麼謝你才好?” 乾隆也舉杯飲盡,笑道:“你先唱個曲兒吧,怎麼謝法,待會兒咱們慢慢商量。

    ”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