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職場終生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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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我們自己的京城中也是藏龍卧虎,人傑地靈,且不說豪門貴胄,便是走街竄巷的販夫走卒,亦有不凡之人。今日單單要說的是名女子,名喚阿梅。阿梅原本是南方人,書香門第出身,讀書自然是好的。高考得中,金榜題名,便來了京城求學。學成之時,大展奇才,壓倒衆人,踩過數千人的頭頂,進了一家大公司做事。當真是少年得志,春風滿面。到如今已是四年多,阿梅也年近30了。

    不知為何,近日阿梅卻有些不開心起來,夜夜流連夜店,買醉放縱,人也憔悴了許多。親友們看不過去,紛紛說這阿梅想必是遇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解脫不開,方有此舉。我前去一問,阿梅便歎道,“并非有特意之事,隻是一入職場終生誤,今生隻怕都解脫不開的了。”

    我探其緣由,阿梅道,“這職場便是那雕梁畫棟,鐘鳴鼎食的榮國府,外人隻看得林妹妹孤身投奔而來,從此錦衣玉食,卻不知她不能說錯一句話,不能行錯一步路,當真是步步驚心,險象環生。我隻恨自己一步踏錯,進了這見不得人的去處啊。”

    我便冷笑道,“妹妹說的好糊塗的話。你隻記得林妹妹進府時表了一次決心,道是不多說話,不多行路,你仔細看她,哪句話說的少了?哪步路行的少了?平日裡總是她看不慣人家的多,人家對不住她的少。你想學她,處處與人針鋒相對,還能留的一世一身清高自許的名聲,且先問問自己,外祖母是不是公司董事長吧。”

    阿梅幽然道,“這職場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便縱有個作董事長的外祖母,也難免與人鬥雞眼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話是不會錯的。”

    我笑道,“且看你要做什麼人了。正所謂無欲則剛,有欲方有沖突。你若隻是賺錢買花戴,又何苦與人相争,受這個閑氣呢?賈府誰不苦,老太太要維持兩府的表面不倒下去,心裡苦;鳳丫頭這個職業經理人前有狼後有虎,她天天提心吊膽的苦;鴛鴦這個董事長秘書,是各派争取對象,一碗水要端平了,也不容易;平兒作了總經理助理,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畢竟地位不如人,是個出氣的包;怡紅院那一衆的丫頭,若沒存了個想作姨太太的心,也不至于死的死,散的散,沒幾個得了善終。這賈府,誰最清淨?當是那一心好道,隻愛燒丹煉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的賈敬老爺了。隻是,你守得住嗎?”

    阿梅低頭尋思良久,緩緩道,“正是。我總難免是不甘心的。”阿梅聽我一番激勵,回去之後,輾轉反側覺得我所言非虛,半夜起身點燈夜讀紅樓。讀到妙處,擊節拍案之餘,按捺不住給我打電話,道,“果然職場如戰場,紅樓全書盡是大小戰役,各人為生計故各出奇招,精彩紛呈,亂花漸欲迷人眼啊。”

    我聽她說得有趣,便問她究竟今日有何領悟。她說道,“雖說是場大戰役,但你看各人的奮鬥目标可是大不相同。比方說王熙鳳的奮鬥目标自然是要做老太太,圍着毯子在海棠花下鬥骨牌,一邊說一個成熟的企業,沒有董事長的事無巨細,一樣能運作得很好啊。孫媳婦在旁邊恨得牙癢癢,還得陪笑給她放牌,才算是出了王經理人年輕時的一口惡氣。至于襲人的奮鬥目标,在這個時候不用端茶倒水,還能有個腳踏子坐着,時不時說句湊趣的話,博老太太一笑就算掙足了面子了。所以,什麼人做什麼事,年輕的時候确定了目标,認清了方向,制定了戰略,從此漫漫人生長路,就好傾盡全力,放手一博了。”

    我大笑道,“你說得不錯,隻可惜了王熙鳳模樣極标緻,言談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男人也萬不及一的人物,卻終究不是個作老太太當董事長的命。若說鳳姐心中也未必不明白,未必當真就有作老太太的理想吧。”

    阿梅奇道,“她與老太太,隔過中間那些老僵屍一般的董事會成員,也就一步之遙了,以她的心比天高,豈能沒有垂涎之心?”

    我歎道,“這可當真算是人各有命了。想她的出身手段,哪樣不比人強?公公賈赦亦是榮府長子,賈鍊雖不長進,也是長孫,她一個長房長孫媳婦,管起家務,分明是名正言順。可通篇看下來,卻總覺着她不過替着老妖怪王夫人出頭打人,一個懸空的寶二奶奶的位置也能壓到她寝食難安,仿佛寶玉一有了媳婦,她手中的令牌便得限時交出。不忿也罷,委屈也罷,鳳姐今生也就是個打工皇帝的命,老太太,她是掙不上的。她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這一點我都能明白,她豈有不明白的?因此你仔細看去,她的作為,處處亦存了替人打工的心啊。”

    阿梅細想了想,含笑道,“果然不錯。老太太攢了一輩子,也不過一萬多銀子的體己,她才撲通幾年,便掙了七八萬了。若說将來整個賈府都是她的,又何必急在一時斂财呢?”

    我笑道,“可不就是咱們之前說過的59歲危機嘛,看來真是古今同此一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