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襲人——準姨娘是這樣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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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

     她的思維角度開始發生變化,以前想的是怎樣做姨娘,現在想的則是,如何做好姨娘。

    她的任務主要是勸谏寶玉走正道,别弄那些莫名其妙的勾當,她需要負責的上級是王夫人而不是寶玉,她要按照王夫人而不是寶玉的想法要求自己。

    她不再與寶玉同房,她已無須以性的吸引确立自己的位置,對于寶玉的疏遠,是退一步進兩步,更快更順當地靠近姨娘的位置。

     過了明路之後,她對寶玉,由兒女私情變成了強烈的責任心,寶玉成了一件産品,由王夫人和她共同經營,她們的共同目标是,讓寶玉順利地長大。

    防礙這種順利的,首當其沖要數那些女孩子們,襲人與王夫人一樣,看出了她們潛在的危險,結合各自身份地位,她們有了默契的分工,襲人負責勸谏監督,王夫人則負責鎮壓與剪除。

     那個四兒,說同年同月同日生就是夫妻,确實大逆不道,那個芳官,才來幾天便飛揚跋扈,挑唆寶玉把柳五兒弄進房裡,也不是個本分人,她們給怡紅院增加了不安定因素,站在襲人的角度上,她的确是難以接受這兩個女孩子,作為階級鬥争新動向向王夫人彙報也未嘗不可——雖然書中沒說準就是她彙報的,可是寶玉的兩次逼問都切中要害,她的辯解則有虛與委蛇之嫌。

     她最不能被人原諒的,是陷害晴雯,可是,這一罪名能否确立?首先将晴雯帶入災難的是王善保家的,這個老虔婆,不甘心退出曆史舞台,想把台上風光體面的人拉下馬,滿足自己的變态心理。

    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和晴雯隔着十萬八千裡,未必打過幾次交道,就因為看她不順眼,可能還因為自己外孫女的不得意,伺機暗算晴雯。

     正趕上王夫人的整風運動,“運動”是生活的非常态,倡導者脫離了正常生活中對于“祥和安甯穩定”的訴求,千方百計要在雞蛋裡面挑骨頭,無中生有,上線上綱,将細枝末節弄成大是大非,王善保家的彙報正符合“運動”的需求。

    王夫人馬上重用了這個嗅覺敏感的戰将,把一向深負重任的鳳姐都擱到一邊,作為輔助其實是擺設。

    鳳姐雖不贊成王夫人的舉動卻也隻好違心從事,不是懼怕王夫人的威嚴,而是被“運動”的大潮裹卷着,就算她不在乎人家說她不尊重姑媽,怎敢擔當起抵制大觀園整頓風紀的罪名呢?那樣的話,照王夫人混亂的邏輯,那個春宮荷包一定就是她的了,不然她何必袒護那些小妖精。

     王善保家的誣告加上存留在王夫人腦海裡的壞印象,晴雯倒黴已成定局,估計王夫人也問過襲人的意見,襲人不見得會說晴雯壞話,一定也沒說晴雯好話,一是不敢說——連鳳姐尚且沒這個膽子呢,二是不願說,晴雯與寶玉雖然沒什麼,但她畢竟是賈母心中的人選,有過做姨娘的呼聲,對于襲人,算是個不愉快的存在,是個戰略上的敵人。

     無論從哪個角度,襲人都不會死保晴雯,也沒這個義務,說起來理直氣壯,但總是令人心寒,一道長大的姐妹,就那麼冷眼看她進入死地嗎?晴雯走後,襲人和寶玉那一席話說得非常無情,口口聲聲“晴雯是個什麼東西”,不管她有沒有起到作用,她都是希望晴雯被逐的。

     一系列風波之後,襲人收服了寶玉,取悅了王夫人,剪除了異己,赢得賈府上下包括外圍親戚薛姨媽的一緻認同,離她的目标越來越近,轉正為真正的姨娘指日可待。

    盡管真做了姨娘也無趣,比如趙姨娘,親生女兒都拿她當奴才看,不肯認這個娘,另外一個周姨娘就更為慘淡了,但是畢竟混成了半個主子,襲人視為奮鬥目标也可以理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賈家一朝敗落,呼啦啦似大廈傾,摧枯拉朽般颠覆了既往的格局,姨娘成了一份沒有前途的事業,襲人隻能從頭再來,陰差陽錯間,嫁給了一個戲子,換成其他人還猶可,襲人是最往主流上靠的人,應該非常瞧不起戲子,好在她的柔韌性本來就比晴雯好,事到如今,抱怨着抱怨着大約還是接受了。

    隻是苦心經營了一場的事業落得這個結局,回望襲人的漫漫來路,足以讓雄心勃勃者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