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絕頂夜栖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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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二女雙眉一黑一白,貌相十分清秀,二目英光外映,與尋常女子迥不相同。

    黑摩勒中毒昏迷,剛剛醒轉,言動不曾複原,心裡卻甚明白,早在暗中留意,斷定二女決非庸流。

    再見黑白雙眉左右分列,二女又是一樣相貌,忽想起上次奉命往黃山茅篷拜訪雲巒禅師,後聽司空老人說起,禅師還有一個孿生兄弟與禅師形貌一樣,隻是二人眉毛黑白分列,左右不同,又是一僧一道,否則外人決看不出。

    今見二女雙眉也是黑白分列,和禅師弟兄相同,不禁心中一動。

    正自尋思,鐵牛已将人背起,随同二女往下走去。

     到了洞中,二女忙取一瓶藥粉,倒了一些沖上山泉與黑摩勒服下,不多一會便複原狀。

    鐵牛見師父仍是好人,并未受傷,心中大喜,忙朝二女拜謝。

    黑摩勒笑道:“你真粗心,這多時候你連名姓都沒有請間麼?”白衣少女笑道:“此事難怪。

    令高足聽你受傷,關心情急,恨不能以身代替,哪還再顧别的?其實你我世交至好,并非外人。

    不過家父形迹隐秘,尤其愚姊妹從小在此隐居,除卻三兇師徒去冬偶與家父相遇,因而往來以外,便那多年老友至多知道家父隐居兵書峽,這望雲峰荒居也無一人知道。

    難怪黑兄雖與司空叔常在一起,也未聽說過了。

    ” 黑摩勒聞言,驚喜道:“原來二位姊姊便是阮師伯的令媛麼?怪不得昨日我在兵書峽會見一位阮老前輩,聽說他是雲巒禅師之弟,匆匆見面,未得細談。

    分手以後,才得想起,這位老前輩的眉毛與司空叔所說不同,原來二師伯隐居在此。

    二位姊姊芳名,可能見告麼?” 白衣少女答道:“愚姊妹共是三人,大家姊名蘭,年長十歲;我二人一母雙生,一名阮菡,一名阮蓮。

    嫡母早已出家,先母乃是繼配,外人并不知道,自從難産去世,家父也出了家,由褪褓中将我姊妹,交托峨眉後山隐居的一位好友,代為扶養。

    到了七歲,家姊本在天台山拈花大師門下,剛下山不久,聽人說起家父繼配留有二女,寄養峨眉後山,輾轉訪問,尋到我義母白老姑家中,見面甚喜。

    我姊妹早想尋訪父親下落,隻為年幼路遠,義母多年不履塵世,另外托人又不放心。

    本在為難,家姊來得正好,住了三日,一同起身。

    彼時家姊也不知家父所在,訪問半年,無人得知。

    為了家姊雖然疼愛我們,管教太嚴,我二人在義母家中放縱已慣,不耐拘束,又會一點武功,全都膽大。

    這日行至黃山獅子林,住在家姊女友家中,偶因淘氣,被家姊當人說了幾句,一時不忿,半夜逃走。

    因在日間聽說大家伯隐居黃山文殊院茅篷,但是不見外人。

    意欲往尋,不料和昨日一樣,遇見大風雷雨,歸路又被山水沖斷,見一山洞,入内暫避。

    天明雨住,正要起身,忽為洞中潛伏的大蟒所困。

    三妹已被纏住,我正回身拼命,幸遇一位老和尚走來,不知用什方法将蟒殺死。

    看出我二人的眉毛一黑一白,問知姓阮,忽然變臉,說大家伯是他對頭,但念我姊妹年幼,人又聰明靈巧,并不難為,暫時卻須将人帶去住上幾日,等家伯自來領去。

    我們便說:‘自出娘胎,從未見過父母尊長。

    此次數千裡跋涉,便為尋父,已然厲盡艱危,死且不怕,何況方才為蟒所困,不是老和尚,命已不保,一切聽命,在家伯未來以前,決不逃走,否則,除非老和尚将我二人綁起,任你防備多嚴,照樣也能逃走。

    ’和尚聞言,笑說:‘想不到你兩個小小年紀,如此膽大強毅,至性過人。

    我和令尊本無嫌怨,你們與雲巒又未見過,就此放走也無不可。

    但你二人年紀大小,後山一帶毒蛇猛獸時常出沒,萬一遇上豈不送命?仍須将你帶走,我已改變前念,毫無惡意。

    且在我洞中住上幾日,一面由我通知對頭,令其來見,一面托人訪問令尊下落。

    記得去年,有人在兵書峽遇見過他。

    我知峽中隐居不少異人,不與外人交往,地勢又極險僻,無人能去。

    我料令尊不在外面走動已好幾年,既在此出現,也許就在峽中隐居。

    如我所料不差,你不遇我,再找二年也未必訪出他的蹤迹。

    這樣不比你們滿山亂竄強得多麼?’我二人看出那老和尚貌相和善,不似惡人,對人極好,設想周到,不知何故會與家伯結怨;一心想尋家父,無意之中間出線索,自然高興,便随了去。

    他住在始信峰後繡雲岩山洞之中,地勢高險,山風又大,上下尤為艱難。

    到後數日,始終不曾見他出去,隻第二天早上獨立洞外長嘯。

    一會,來一高大蒼猿,和尚對它說了幾句,也未聽清,蒼猿點頭呼嘯而去,未見再來。

    每日無事,和尚教我二人同練内功,尋父之事一字不提,先問姓名,也不肯說。

    我二人看出和尚武功甚高,與義母、家姊所傳大緻相同,并有家姊說而未教的上乘口訣。

    我二人均知和尚好意,有心成全,隻是思念父親、家姊,心中發急。

    但又想學武功,舉棋不定。

    又過了好幾天,實在忍耐不住,拿話試探。

    和尚方說,他和大家伯以前原是好友,昔年這段公案,本由于彼此誤會,先想計較,因家伯終年坐關,不便尋去,想令他來,又無傳話之人,耽延了好些年,不料無意之中救了我們,問出來意,帶回洞中,正想代尋家父下落。

    忽遇對峰隐居的老友蕭隐君,命守洞蒼猿來說,那日我們回山時,被他峰頂望見,看出我二人黑白雙眉之異,疑是阮家之女,但想先嫡母已早出家,不應這小年紀來此探詢,和尚告以經過,蕭隐君立命蒼猿往兵書峽查探,一到便被守洞異人困住,後來發現蒼猿身有書信,方将家父請出。

    本來當日就要尋來,為了家父原是寄居峽中,山規甚嚴,而我姊妹來曆出身暫時不願人知,意欲尋到住處再來接去,父女相見;同時說起家姊那夜發現我二人失蹤,愁急萬分,冒雨出尋,巧遇家伯,才知家父為護遺孤,隐居兵書峽之事。

    家父生平言行如一,以前入峽借居時曾與峽中長老言明,除孤兒母子三人而外,決不再由他身上引進外人,故此不能往尋,就去也未必肯見,随寫一信,命家姊前往叩壁投書,約定次日,隔山松林相見;家父連日正和家姊在本山附近尋覓住處,一面托蕭隐君為雙方言和;和尚看我姊妹和蕭隐君面上,已與家伯釋嫌修好,在住處尋到以前,命我二人先從老和尚勤習内功等語,我兩人才放了心,用功更勤;和尚也更憐愛我們。

    又過了半年,家姊才來,将我二人接來此地隐居,與家父相見,一晃六七年。

    家父為了遺孤,曾有誓言,每月僅來此三四次,至多住上一日,從不久留。

    家姊原奉師命下山行道,隻初來二年,為教我們武功,不曾離開;第三年起便常時獨自出門,一去三五月才回。

    我姊妹武功雖然不高,仗着此峰高險偏僻,向無人迹往來,尋常猛獸也能應付。

    家父每月常來看望,并留有三枝火箭信号。

    真遇危難,信号一發,相隔三數十裡,兵書峽到此并有一條捷徑,不消多時便可趕到,一直無事發生。

    今日二賊侵犯黑兄,我們和人争吵尚是第一次呢。

    ” 黑摩勒喜笑道:“想不到阮師伯還有二位姊姊,又是家學淵源,女中英傑。

    司空叔和先師昔年常說,阮師伯生平有一恨事,因而出家。

    彼時小弟年幼,隻知師伯人中之龍,名滿天下,後來未聽再提。

    直到先師坐化之後,前年司空叔命我往黃山拜見雲巒大師伯。

    他命我代投一信。

    歸向司空叔覆命,才知收信人就是久想拜見的阮二師伯。

    今日又與二位姊姊相見,真乃快事。

    可惜為雲雨所阻,昨日與師伯途中相左,未得拜見,美中不足。

    邱氏三兇,惡名久著,本來就想便中尋他,為世除害。

    小賊竟先惹我,還敢叫陣,萬萬容他不得!我如不去,反道怕他師徒。

    雖然身有急事,不宜耽延,好在此去九華山鐵花塢,繞路不多,就便往尋,無多耽擱。

    自知本領有限,未必能将三兇師徒除去,好歹也給他送一個信。

    ” 二女聞言,同聲勸道:“黑兄,我們并非怯敵,攔你高興。

    聽家父說,三兇實非易與,又得了好些迷香,更加陰毒,黨羽又多,最好慎重。

    等到事完,與各位師長商量好了,再往除害,不可造次,以免寡不敵衆,反為所傷。

    黑兄這口寶劍,聽家父說,乃是神物利器,稀世奇珍,惡人一見,必放不過。

    此輩鬼蜮伎倆,什事都做得出。

    以我們之見,不特鐵花塢暫時不可輕往,便令高足也須一路,多一耳目同行,到底要好得多;何況令高足的武功雖未見過,方才看他身法步法,決非弱者。

    尤其所用兵器剛柔金紮,可備刀劍二用,善破内家穴道。

    前年有一老前輩,身帶此紮來訪家父,曾經取視。

    我姊妹二人年輕好奇,還曾強來指點,學了幾招,知他來曆。

    這位老前輩和家父多年至交,他那姓名雖不便說,黑兄想必知道;令高足如是尋常資質,豈肯相贈?本來我也不說此話,隻為昨夜黑兄傳授劍法時,我們隔着雲層雖看不見,聽他腳步起落輕重與刀風動作快慢,已知一二。

    帶他同行,決不會如黑兄所言,多一累贅。

    真要怄氣,今日之事由我留賊而起,我二人不能置身事外。

    大家姊今日必回,請黑兄飯後稍待,等家姊歸來,商量好了同去如何?” 黑摩勒天性好勝,以前專喜獨往獨來,近年方和江明、童興諸小俠一起,如何肯要少女相助?加以擔心師父,急于趕路,先前又聽二女力言三兇厲害,不願示怯,故意笑答:“多謝二位姊姊關心,小弟原是一時之氣,忘了身有急事必須起身,好在事完歸來,再尋三兇師徒算賬也是一樣,至于小徒,雖然年幼力弱,還有一點小聰明,頗肯用功,本定同行。

    二位姊姊既這等說,小弟暫時不往鐵花塢便了。

    ” 阮蓮笑道:“黑兄,你我雖是初見,你那為人心性,我們早有耳聞。

    方才所說,并非小看黑兄師徒,實是好意。

    多大本領,也打不過人多,何況鐵花塢形勢奇險,三兇武功既強,又有迷香和各種毒藥暗器。

    就算能夠取勝,也是打草驚蛇,多生枝節。

    如非顧慮太多,家父先就放他不過,如何留到今日?黑兄須說真話,不可敷衍我們呢。

    ” 黑摩勒便把來意經過告知。

    二女驚道:“黑兄真個膽勇過人,你連芙蓉坪尚敢孤身深入,鐵花塢更不會放在心上。

    照此說法,我們更不放心了。

    ”黑摩勒力言:“我實想過,并非膽小怯敵,實為葛師此行兇險萬分,便是一座刀山,也無不往之理。

    不過師命難違,武夷之行關系頗大,萬一非那異人不可,豈不誤事?為此非去不可。

    多此周折必要耽延,哪有閑空去尋三兇糾纏?方才乃是不曾想到。

    二位姊姊放心,擾完一餐就告辭了。

    ” 二女對看了一眼,未往下說。

    這時二女一邊問答,一邊重新煮飯,先将隔夜煮好的酒菜擺上,請黑摩勒師徒入座。

    談完,飯也煮好。

    黑摩勒見酒食豐美,酒味更醇,連聲贊好稱謝。

    二女好似故意延挨時候,雙方酒量又好,不時殷勤勸客,吃了個把時辰方始吃完。

    黑摩勒再三辭謝,阮菌笑道:“黑兄,聰明人何須多說?方才的話還望留意。

    否則,我們先前說話不小心,無意之中說出男女二賊叫陣之事,黑兄才緻生氣。

    萬一有什不測,家父定必見怪。

    家姊偏不回來,無法送行。

    如拿我姊妹不當客人,說話卻須算數呢!” 黑摩勒聞言,黑臉上一紅,覺出二女不特家學淵源,心性靈慧,人更天真熱心,萍水相逢,如此熱誠,所說也極有理,對方兩雙黑白分明的秀目,一同注定自己尚等回答,實在不好意思違他好意,暗忖:師父安危所關,事有輕重,此時去尋三兇,多少總有耽延,暫時不去亦好。

    想了一想,慨然答道:“二位姊姊好意關心,小弟遵命就是。

    ”二女見他詞色誠懇,料非虛語,才送起身,到了峰下,指點去路途向,又送了一段。

    黑摩勒再三辭謝,方訂後會而别。

     到了路上,鐵牛笑說:“這二位姑姑真好,可惜忘了求她們教我用紮之法。

    ”黑摩勒也覺隻顧說話,錯過機會,因已決定不往九華山去,照直往前飛馳。

    走了一段,鐵牛眼尖,偶然回望,人已走出好幾裡路,二女尚在峰頂遙望。

    黑摩勒聽鐵牛一說,知道所行之路與往九華山相左,二女分明還不放心,且喜不曾食言,否則豈不愧對?轉向二女,揮手示意。

    二女似未看見,一晃無蹤。

     二人步履如飛,不消多時,馳出二三十裡。

    因嫌地濕,已早走往高處,後來行經一條嶺脊之上。

    新雨之後,雲白天晴,風光如沐,朝陽滿山,清氣撲人;到處飛瀑急流,行潦縱橫;松風泉響,與好鳥嬌嗚相與應和,仿佛黃鐘、大呂雜以笙簧,入耳清娛,美景當前,令人應接不暇。

     黑摩勒心中有事,無意流連,耳聽鐵牛不住誇好,笑說:“呆子,怎不開眼,這算什麼!你初次出門,到的地方不多,等到武夷回來,去往芙蓉坪,沿途要經過不少名山大川,那景緻比這裡不知要好多少。

    聽說芙蓉坪深藏萬山之中,别的不說,單那環繞四外的千年古樹,最小的也有四五抱粗細。

    裡面芙蓉花城,萬花如錦,本就美景無邊,又經前主人多年苦心經營和老賊這多年來布置興建,你如看見,更歡喜得要跳呢。

    ”鐵牛笑答:“好師父,無論如何也要帶我同去,便不能為師父出力效勞,好歹也開開眼。

    ”黑摩勒笑說:“你隻顧好玩,也不知此行深入虎穴,事情有多兇險呢。

    ” 鐵牛猛一眼瞥見前面不遠山徑上,有兩條人影一閃,忙道:“師父你看,那二人步法多快!”黑摩勒往前一看,見那兩人似由左側山徑上橫馳過來,腳底甚快,到了前面往樹林中一閃忽然不見,心中一動,暗忖:同是走路,為何避人?近年奔走江湖,與賊黨結怨甚多,我這一身打扮和天生怪相一望而知,這二人莫是對頭?忙令:“鐵牛留意,表面仍裝不見,等到前面,相機而行。

    這二人如是北山會上漏網的賊黨,差一點的決不敢和我動手。

    此時有事之際,隻要自行避開,便由他去,免得多生枝節。

    如是對頭,不發話,你不要動手。

    ”說罷,二人便把腳步放慢一點,從容前進,一直走到發現人影之處,均無動靜。

    方想:賊黨也許避開,不敢出面。

    互相看了一眼,正待上路,忽聽身後有人呼喚道:“朋友留步!”二人回頭一看,見是兩個中年人坐在身後不遠松石之上,舉手招呼,面有笑容,不似含有敵意。

     黑摩勒目力最強,前在北山會上,敵我雙方所有人物全都暗中記熟,二次相遇,一望而知;見那二人一高一矮,二目神光足滿,以前并未見過,料非常人,急切間看不出來曆,隻得回身。

    那二人見他停步,也起立迎來。

    矮子先笑間:“閣下往何處去?”黑摩勒道:“我與二位素昧平生,有何見教?”矮子答道:“恕我冒昧,我因二位年紀雖輕竟有這好輕功,這身打扮,又與我們平日久仰想要一見的一位小俠黑摩勒相似,故此請問。

    ”黑摩勒雖看不出對方善惡,但聽口氣尚好,想了一想,答道:“我便是黑摩勒,此是小徒田鐵牛。

    二位貴姓?”矮子喜道:“想不到兄台就是黑摩勒,今日無心相遇,真乃快事。

    我名羅綱,此是好友袁煥,久仰黑兄大名,難得有此幸會。

    可否稍留片刻,同去前村小店中一談如何?” 黑摩勒因随司空老人多年,所有江湖名人都有耳聞。

    一聽對方名姓從未聽說,匆匆見面,對方極有禮貌,詞色誠懇,不便先就盤問來曆,所行之路又是相同,不好意思堅拒。

    再問那鄉村,隻有十來裡山路,已快出山。

    心想:此時日光近午,原應打尖。

    這兩個突如其來,不知是何來曆,何不試他一試?如是賊黨惡人,憑自己的本領,也不怕他,何況口氣神情好些不似。

    江湖上不知姓名的異人很多,人家好意結交,何苦得罪?便笑答道:“小弟實是身有急事,必須趕路,蒙你二位錯愛,好在前半道路相同,無多耽擱,小弟遵命就是。

    ”袁煥先在一邊靜聽,不多說話,接口答道:“久聞黑兄大名,今日一見,果不虛傳。

    我二人遠去浙江訪友,也有要緊約會。

    難得同路,借這數十裡同行之便,去往前村,杯酒訂交,就便領教,再好沒有。

    ”說時,鐵牛立在一旁并未開口,見二人對于師父十分恭維,心想:彼此素昧平生,這二人年紀又大得多,如無什事,怎會這樣謙恭?我且裝呆,看他如何用意。

    便留了心。

     羅、袁二人,見鐵牛生得又粗又黑,憨憨的像個村童,和乃師一靈一蠢相去天地;黑摩勒為他引見時,說是新收門人,鐵牛身量又矮,看去不過十一二歲,于是均未理會,說完一同上路。

    雙方且行且談,上來大家客氣,走不甚快。

    走了一段,羅綱笑說:“我們彼此均有急事,天已不早,走快一點,趕到前村,正好交午。

    它那裡雖是荒村小店,因是山口必由之路,主人馬寡婦的燒雞味美有名,過時不候。

    想請黑兄師徒痛飲幾杯,不知令高足腳程如何?小弟打算趕到前面定她二隻肥雞,要先走了。

    ” 黑摩勒疑心對方想掂他的斤兩,随口笑答:“我此時有些腹饑,同去也好。

    小徒腳步雖慢,好在隻一條路,後面趕來也是一樣。

    ”說罷,便和羅綱一同往前馳去。

    黑摩勒原意對方初見不知深淺,明知鐵牛兩條快腿由于天賦,近加苦練,腳程更快,也許能夠追上,終恐不濟,不肯把話說滿。

    鐵牛人小心靈,老看那二人不順眼,聞言隻當師父示意,越發裝呆,故意急喊:“師父走慢一點!我不認路,走錯怎好?”黑摩勒聽出鐵牛意思,暗付:這小鬼比我還心多,人心難測,這樣也好,故意回頭喝道:“方才不叫你快跑,偏說能追得上,剛跑二三裡便是氣喘汗流。

    共總入門幾天,如何能夠勉強?你不過生長山野,習慣爬山,近路尚可,一走長路就不行了吧?此是一條路,怎會走失?我們先走,你随後趕來吧。

    ”說時偷觑羅綱,回身立待,袁煥本與鐵牛落後,也同走近,不似考驗自己功力神氣,說了鐵牛幾句,轉向袁煥笑道:“小徒天資不佳,人卻忠厚。

    小弟憐他孤兒,從小生長山中,能耐勞苦,才帶了來,不料是個累贅。

    他偏好強,歡喜勉強,我們且由他去,自走好了。

    ” 鐵牛假裝不願意,又不敢多說神氣,見三人已行,晃眼會合,向前急馳,也邊喊邊走,向前趕去。

    路隻一條,曲折頗多,中間還要經一山谷。

    鐵牛原意這二人形迹可疑,有心做作,引其輕視,遙望三人轉入岩壁之後,已然走遠,袁煥走得稍後,曾經甸顧自己,好似笑了一笑,暗罵:你們如是賊黨,憑我師徒,休想活命!見三人已全不見,立時加急飛馳,轉過岩壁便是山谷。

    鐵牛忽想起,隻顧裝腔,忘了前面三人腳程甚快,這一落後,怎追得上?萬一有什壞心,師父再不留意,豈不是糟?心中一急,拼命狂奔。

     遙望谷中地勢高高下下,到處肢陀起伏,前面三人早無蹤影。

    正在發急擔心,忽然被什東西絆了一下。

    因跑正急,絆得左腳生疼,身子平蹿出去好幾丈,方始立定。

    暗忖:過時是片平地,怎會絆這一下,幾乎跌倒?又無什東西踢飛。

    忙中回顧,仍是一片但平石地,井無樹根石塊阻路,心雖奇怪,急于趕路,無暇回看,仍然前馳。

    走出不遠,又絆了一下,回顧無人,所行仍是平地,别無異狀。

    雖仍急馳,卻留了心,方想平日多麼難走的路都未絆過,何況平地,今日怎會連絆兩次?莫非有鬼不成,不料跑着跑着又絆了一下。

     鐵牛早已留神,當時隻覺正走之間,似有黑影在腳底一閃,人便被絆,蹿出老遠,腿撞生疼,幾乎跌倒。

    因跑太快,腳底的路和兩旁山崖林木,和狂潮一般,随同前進之勢,往後倒退。

    本看不真,又是初次經行,既要查看途徑,又正關心前面師父,一心三用,不能專顧。

    腳底那黑影又由身後追來,到了腳底,稍為一閃,立即隐退,勢急如電,等到人蹿出去老遠,立定回望,已無蹤影。

    經此一來,料定有人成心戲侮,不由氣往上撞,忍不住回身立定,開口想罵,猛覺身後有人笑罵道:“你這蠢牛!不跟你師父好好自投羅網,偏要裝腔,鬧什鬼聰明。

    走路又不留心,連踢我三腳,想作死麼?”話未說完,鐵牛當是來了敵人,早就縱身回顧。

    見那來人是個花子,年約四旬上下,身材瘦小,周身皮包骨頭,翻着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眼,身穿一件半長布破單衫,補丁甚多,七穿八孔,洗得卻甚幹淨,下身一條舊單褲,腳穿草鞋,腰束草繩,右手一根方竹杖,色已發紅,打磨得又光又亮,腰問凸出一塊,像似一個葫蘆,神情甚微,手指自己,笑罵不已。

     如換常人,被花子連絆三次,又是這等盛氣淩人,不講情理,早已發怒動手;鐵牛卻是内裡聰明,以前生長荒村,日與頑童為伍,雖有天才,渾渾噩噩,一味粗野莽撞,還顯不出;拜師之後,黑摩勒看出鐵牛内秀,一加指教,武功之外又教了好些江湖上門徑和處世對人之道,當時領悟;再一刻意模仿師父,學得又乖又巧,外表卻比乃師憨厚得多,絲毫不顯鋒芒,看不出來,早已打好主意,以後遇見敵人,專一裝呆讨巧,在動手以前決不發作。

    上來雖是滿腹氣忿,依舊聲色不動,靜心細聽下去,暗中查看對頭神情。

    本想自己本領有限,最好冷不防,一下打倒,才能取勝。

    正打主意,猛想起方才絆這三次,事前不見絲毫形影,相隔好幾十丈,怎會被他追上,突在身後出現?此人本領之高,可想而知,自己如何能是對手?念頭剛轉,忽聽花子說師父自投羅網,方才二人,恰有一人姓羅,心中一驚,忽然福至心靈,暗忖:此人如是對頭,決打不過,不犯着吃他眼前虧。

    如是師父平日所說那樣異人,難得相遇,正好讨教。

    一瞧他這樣不講情理,分明有心試我,如與計較,自讨苦吃,還要錯過機會,豈不可惜?聽完,忙賠笑道:“老人家不要生氣,怪我不好,走得大慌,請你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你老人家貴姓呀?” 花子笑道:“想不到那麼狂妄的黑小鬼,小小年紀,會收你這樣的徒弟。

    你這小玩意果然不錯,真有一點意思。

    明明吃了我的虧,自己年小,又會一點毛手毛腳,身邊還帶着寒山故物,居然忍氣,向我賠禮。

    本來黑小鬼目空一切,我看了有氣。

    不想管他閑賬,如今看你面上,不等他吃苦頭,先助他脫身吧。

    少時你師徒見面,就說他在金華江邊所遇的車三花子就知道了。

    ” 鐵牛前聽乃師說過近數十年江湖上幾位異人怪傑的姓名,一聽姓車,又是花子打扮,回憶師父所說江湖諸異丐中的神乞車衛,正與此人形态相同,料知所說不虛,忙即拜倒,急道:“你老人家就是車三太爺麼?我師父常對我說起你老人家的本領,佩服得了不得,還叫我遇見機會學你的樣,想不到在此拜見,真好極了!你說我師父被人暗算,是真的麼?” 那花子正是神乞車衛,聞言笑道:“你這條小牛,真比你師父還要機靈。

    聽你這一說,可見你師父日前金華江邊是因我收拾淫賊過于厲害,不知那賊作惡太多,當我殘忍,動了恻隐之心。

    此乃人之常情,并非看我不起。

    既然如此,現在就同你去好麼?” 鐵牛早就情急,聞言驚喜交集,忙又拜謝,被車衛一把拉起說道:“我不喜人多禮,無須如此。

    你師父現雖上了狗賊的當,被人擒去,但我知道他那三個對頭自稱光棍,他年紀大輕,命人暗算,有失體面,暫時還不緻加害,至多先把劍偷去,送往賊巢。

    此事不必忙此一時。

    我還有一同伴,也是你師父的熟人。

    雖然商定,想借此一舉殺你師父驕氣,但決不使其受傷。

    放心跟我走,包在未到賊巢以前,使其脫身,不令丢人吃虧便了。

    ” 鐵牛雖知車衛神出鬼沒,本領驚人,遊戲風塵,向無敵手,總不放心,見他走路并不甚快,前面三人早已無蹤,又耽擱了一些時,越發愁急。

    正喊“三太爺”,底下話還未說,車衛忽然喝道:“矮賊來了!你且避開,我收拾他,與你出氣。

    ”鐵牛一看,前面崖腰上果有人影閃動,相隔尚遠,剛認出那是羅綱。

    車衛已将鐵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