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絕頂夜栖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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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無暇回來,令我轉告諸老前輩,峽中地勢雖極隐秘,隻把地道入口一封,外人便難飛渡;莊老前輩為唐家新開這條出口卻不大好,看是深藏夾壁崖縫之中,外面并有草樹遮掩,實則并無用處,稍為心細眼亮的人一望而知。

    老賊手下人才甚多,以後務要格外留意才好。

    ” 莊恒笑道:“令師此言不差。

    我原為孤兒複仇時機将至,峽中人間樂土,多少年來向無兇殺之事,不願使受血污,又想事既鬧明,唐家母子必要遷去,不會久留,特地開此一洞,專備擒到外賊刑殺之用。

    方才我追令師時,忽被太夷先生喚住談了幾句,才知将來朱家複仇,全仗兵書峽作大本營。

    不特遺孤不會遷走,并有多人陸續到來,到時連那多年靜修的諸位長老也要出手。

    自來因果相循,物極必反,苦痛悲愁之中,往往含有許多生機;難關一過,安然坐享安樂舒适之中,反倒隐伏着未來隐患,禍變突生,立即不可收拾,大難之來,任你智力多高,防禦多密,全無用處。

    盛極則衰,勢所必至,故惟助人者始能自助。

    此問自從先輩避難移居以來近二百年,以前入山開辟草創,均是前人心力所萃,後人坐亭其成,仗着天時地利,法良意美,終歲安樂,曆時已久。

    我們居安思危,早具戒心,何況峽中共隻有限盆地,平日不納外人,并非全是自私,一半也是情勢所迫,出于不已。

    近年經我和各位老弟兄常時商計,外人雖進不來,自己人丁卻年有增加。

    照此下去,峽中生産決不夠用,如不早為之計,不有外患,也有内憂。

    想起昔年先人原是避亂來此,發現此問崇山四圍,沃土中藏,初來人又不多,足可自給,由此安居下來,與世隔絕。

    那年開讀先人遺訓,已曾料到未來之事,說後世子孫雖照山規,無論何人均須自耕自食,計口授田,一切物産均歸公有,依時分配,給用為止,便有奇材異能之士,以其智力所得,取之于外,不是侵及公産,超越衆人,或是素性勤儉,節衣縮食,積蓄下來,也隻及身而止,不得妄遺子孫,養成依賴懶惰以及自私豪侈風氣,從無不勞而獲之事。

    畢竟先人締造艱辛,得天獨厚,又為地勢所限,一旦人丁增多,峽中地利己全開發,生之者寡,食之者衆,一任設想多麼周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除卻峽中這片盆地,又無可墾之土,須在危機未歸以前,及早設法按照先人遺訓,仍用人棄我取、人不往我往之法,分出一半人來,另尋肥沃荒土,斬草除茅,分耕合作,空身立業,好在峽中耕獵之具新陳代謝,年有存餘。

    到時隻消去往遠近山野之間,覓那可供開辟之地,去時井還帶足衣糧,不消一年,便有成效。

    由此推衍下去,不特土廣人多,永無盡時,更可使一班無業窮苦之民聞風而起,專尋無人耕種的荒山野地,集衆開墾。

    年時一久,不特增加國家人民财富,使千萬饑寒足食豐衣,單那各地名山風景之區,也必增加好些美觀,添上許多遊屐。

    否則,隻顧自家安樂享受,由少壯至于老死,除以智力自給外,庸庸一生,毫無作為。

    人生數十年光陰,一混即去,與草木蟲豸同腐,有什意思?先人原有康濟時艱之至言,隻為遭時不遇,連經喪亂,年已遲暮,志事不應,為環境所迫,才率家人暫時人山避亂,由此安居下來,獨善其身并非本懷,務望後世子孫,仰體先人推己及人的遺志,過了亂時,不等人丁衆多,先自分人開發,把富國裕民之計,寓于尋常耕作之中,先使自身有了立足安身之基,然後潛移默化,推己及人。

    世無餓夫,焉有亂民?隻管不曾遭逢時會,身秉國鈞,為民福利,到底也要救助不少窮苦人民。

    而這十幾家子孫,數百人丁,先就自給自足,沒有一個不勞而獲的情民匪徒,這等做法看去甚緩,但是過上一年有一年的成效。

    人生有盡,國運無終,隻要官家不來剝削作梗,風氣所開,互相效法,當政者再稍提倡獎勉,利之所在,宛如萬流歸海。

    人民潛力至大,切身利益,無須官家督促,自然奔赴,不出十年,必有大成。

    況我國家土廣民衆,地利無窮,可作為的事正多。

    稍具毅力氣量的有志之士,便不當政,照樣也能做出許多事業。

    為了人情喜逸惡勞,安土不願重遷,本山可耕地少,勢須去往遠處開辟。

    雖然先人立有好些法規,耕讀并重,務使明理,一切重在身體力行,不尚多言,仍自因循下來。

    我們為首十餘長老,每讀遺訓,必生慚恨,外人多當我們是些與世無争的自了漢,其實不然。

    前些年,早就暗中分人出山查看準備,打算遵照先人遺訓試辦一回。

    隻為官貪吏污,到處土豪惡霸盤踞橫行,峽中居人,十九終身不曾出峽一步。

    這裡風景明麗,氣候溫和,四時如春,過冷過熱的邊荒之區,沃土雖多,恐非所宜。

    他們第一次分人出山開墾,近城市的恐為貪官惡人所欺,因而生事;如使置身蠻荒邪寒之區,多受瘴氣酷暑、狂風大雪與毒蛇猛獸之險,就能忍苦奮鬥,也有傷亡,易使後去的人畏難卻步。

    故此第一次定要尋一風物良美,和這裡差不多的好地方,一面自耕,一面招人同墾,循序漸進,随時倡導;我們再同分頭主持照護,拼耗二十年心力,比先人所拟加上一倍,必有成功之望。

    以我們近年查看所得,隻芙蓉坪左近山中,到處都是沃土森林,更有不少藥材礦産,後谷一帶,經過朱氏父子多年經營開辟,更無庸說。

    可惜老賊隻知奴役佃人,窮奢極欲,以為前主人準備光複故物的多年厚藏,一百世也用不完,除卻興建園林房舍外,連昔年寓兵于農的大片肥田,均被填平了一小半。

    佃戶舊人多是朱家子弟兵,除卻屈于兇威假意降順的,還能在他暴力監壓嚴防之下苟延殘喘,餘者不被慘殺,也必逃亡。

    當年準備起事作根基的三千子弟兵,至多剩下十之一二,又都老大,隻管懷念遺孤、人心未死,已不似昔年那麼英勇,懷有遠志了。

    老賊陰險忌刻,決不容人在他時腋之間居住耕種。

    本想等他惡滿自斃再去,恰巧遺孤母子來投,正好助人自助,一舉兩便。

    我昨日已和諸長老公議,除不相幹的外人暫時仍禁入境外,隻與唐氏母子有關的人來此,任憑居住出入便了。

    我知此老人中之龍,智計絕倫,輕易不出見人,今日竟為此事親身尋我,可知事關重大,必有遠計。

    另外還有些話不宜先說,隻知令葛師此去芙蓉坪,未必盡如人意。

    你們今夜明早均要起身,路上均要小心而已。

    ” 狄遁接口笑道:“我和莊、阮二兄原是至交,峽中十六位長老。

    也有四位相識。

    近日在此小住,便奉家叔梁公之命,為護兩家遺孤,并代劃策而來。

    這些世外高人,尋常決難一遇,諸位賢侄何妨多留兩日,由我與阮老兄先容,同往拜見如何?”黑、江二人,一個奉有師命,又惦記芙蓉坪之行,意欲随後趕去;一個知道母親、姊姊蹤迹已洩,仇敵正想暗算,叔母往接未歸,心中愁慮,恨不能當時迎去。

    聞言江明首答:“家母尚在途中,小侄不大放心,少時便要迎上前去。

    好在三叔暫時不走,小侄又寄居在此,等家母家姊到後一同拜見,也是一樣。

    ”狄遁還未開口,阮成象插口道:“你去無妨。

    萬一途中有事,你來時大夷先生所賜銅符不可忘卻。

    黑賢侄過了明日再走如何?” 黑摩勒已知峽中諸老多是師門至交,莊恒也是一位前輩異人,連忙躬身答道:“葛師行時,原防賊黨生事,令弟子暫留兩日,候到江伯母來再走,狄三叔既肯暫留,又有諸老前輩在此,多小侄一人并無用處。

    葛師又令伯母到後,速往武夷,為他代尋一人,事未明言,關系卻大,行時還給了半個金錢以作憑信。

    那人乃葛師好友,性情古怪,不見生人,最難尋到;走得越快越好,偏又要等江伯母來再去,難得狄三叔在此,弟子隻好先走一步,改日再專程來此拜見諸老前輩了。

    ”狄遁聞言似想勸阻,剛一開口,被阮、莊二人止住,朝查-看了一眼,同聲笑道:“天下事勉強無用,令師之言本有用意,既想先走,索性此時起身倒好。

    ” 黑摩勒随口應了,因鐵牛武功尚差,欲令留下,事完再帶他。

    鐵牛不舍師父,苦求同行。

    查-笑道:“你帶這樣好徒弟,還怕遇敵累贅麼?”黑摩勒一則好勝,又見鐵牛戀師意誠,隻得答應。

    江明立起告辭,童興也要同去。

    查-道:“你兩人并不同路,童賢侄令師日内要來,何必都走?”童興因知唐氏兄妹也要一同迎母,想和江、唐三人同去同回,諸老也未再勸。

    這幾位小俠全都性急,酒飯先已吃過,見夕陽未落,天氣良好,又是中旬月光,正好趕路,便同告辭起身。

    黑摩勒行時,微聞諸老談話,仿佛前途有險,語聲甚低,也未聽真。

    因唐母歸途另有捷徑,途向不同,又急于把事辦完去追師父,料知江氏母女許多能手同行,決可無事,用不着自己,才出洞口,便提議分路。

    江、童二人知他心意,各訂後會而别。

     黑摩勒途中考驗鐵牛,果是靈慧内秀,進境甚速,最難得是天生快腿,輕功雖未到家,如論腳程,竟是飛快,能夠追上自己,越發高興,憐愛異常。

    師徒二人全部形貌醜怪,又都年輕任性,童心未退,喜事好奇,常把面具套向頭上,乍看直似鬼怪之類,不似生人,好在深山僻境無人發現,一晃趕了二三十裡。

    因抄近路,所行多是山徑,又當夕陽西下,将近黃昏之際,空山無人,到處水流花放,山鳥飛鳴,靜蕩蕩的,連個樵夫也未遇上。

     鐵牛見師父走了一段忽然住口不再說笑,一味加急飛馳,好似有什急事,心神不甯情景,忍不住問道:“這條路和我來時所走不同,師父以前常走麼:今天大暖,何不把皮面具取下,歇上一會再走?” 黑摩勒不知鐵牛對師忠義,知道乃師膽大氣豪,向不畏難,多厲害的強敵,從未放在心上,當日不知何故,神态失常,心疑所辦的事不是尋常,意欲乘機探詢,隻當鐵牛初次走這急路有些力乏,想要歇息,心疼愛徒,暗忖:他年紀大小,學武日期不多,今日一口氣随我急馳了三十來裡,全未歇腳,也未落後,即此已是難得,如何能與我比?便把腳步收住,笑間道:“這條道還是前随你司空師祖走過一次,雖非熟路,但我久慣山行,善查途向,記性又好,照此走法,決無差錯。

    先前原想試你腳程和輕功進境,正走之間,忽然想起師祖行時命我武夷之行,也許别有用意。

    我自來言出必踐,既已奉命于先,又向師祖一口承當,自無不去之理。

    但是芙蓉坪老賊本身就有驚人武功,加上千百成群的厲害徒黨。

    當朱家小主和那幾家義士遇害之時,各位師長前輩雖覺小主晚年違忠拒谏,受人蠱惑,好些咎由自取,仍都激于義憤。

    隻為老賊多少年處心積慮,部署周詳,根深蒂固,發難共隻一日之間,便将小主苦心經營的三處根本重地全數篡奪了去,并還同時殺害好幾家親丁戚友二百多口。

    被害人無論男女,十九都是一身極好武功,朱、白兩姓更多能者。

    這類叛主逆謀,以小主那麼智計多疑的人,老賊随在一起,朝夕相處,事前不現一點反迹。

    三處大寨田莊,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百裡,同時發難,事情做得那麼幹淨。

    如非小主好客,禮賢下士,無意中結交了幾位高人,手下又有兩個忠勇之士,機緣好些湊巧,未被老賊一網打盡,休說那幾家寡母孤兒,無一能夠幸免,便是後因小主惑于金壬,倒行逆施,與他疏遠的一班前輩高人,急切問也必以為當道約集能手,多年埋伏,突然發難,才緻敗亡如此迅速,未必便知底細。

    老賊殺主背叛之後,本來還想将計就計,把事情推在當朝敵人身上,自己暫時隐避,作為臨難脫逃,假裝好人,後因周折太多,一手不能遮掩世人耳目,性又忌刻多疑,不放心别人代為掌管,加以最關重要的朱、白二家遺族孤兒,是否斬盡殺絕,尚有疑點,小主晚年受了所薦梵僧蠱惑,更多外寵,風聞已有兩子初生。

    這兩處側室,又均智勇雙全的女子,為防嫡室得知,居處十分隐秘,幾次命人四出窮搜,隻搜得了兩個未生育過的女子,并且還是老賊特意奉獻的女奸細,另兩處感恩呈身的名家之女,一個也未尋到,情知勢成騎虎,索性明來。

    一面勾結當道,為虎作伥,專與合謀,殘殺先朝遺民志士,以增他的威勢;一面把平日勾結的那些死黨爪牙聚在一起,把小主三處大寨,隻留芙蓉坪一處,每日集衆教練,到處物色能手,仗着财産衆多,天時地利,把芙蓉坪老巢布置成了鐵桶金城。

    休說所養死士和各派的能手,便那由外而内的許多層的埋伏,不是本領極高的人,便無敵人攔阻,插翅也難飛渡。

    諸老前輩雖然痛恨老賊,動了公憤,為了大亂之後,人民好容易才得休息,老賊逆謀已成,官私兩面勢力甚厚,防備又極周密,行事稍為疏忽,便要激成大變,贻累善良人民;再者遺孤也未成長,有的尚還不知下落,經陶師伯在黃山始信峰頂四處傳書,把小主昔年那些舊友全數請去,互相商計,把内中幾位和小主私交最厚,不是陶師伯往請已快動手的,婉言勸止。

    最後議定,各盡各心,暫時表面隐忍,暗中布置,分頭行事。

    首由陶大師伯把你江明師叔救上山去教養,一面查訪王妃母女和朱、白兩家遺族下落,欲等孤兒成長,時機到來,助其報此血海深仇,并為人民除此大害。

    不料這兩家遺族遺孤,多有男女異人暗護,本身又極機智,行藏隐秘,除陶、呂、司空諸老外,餘者隻知尚在人間,不曾遇害,不知隐藏之處。

    老賊先頗害怕,也為窮搜數年毫無迹兆,諸老前輩也無一人出頭作對,寡母孤兒逃亡未死,本在疑信之間,以為昔年反間計成,這班異人高士已被小主自己得罪,認作邪惡一流,遇害由于自取,不再過問,隻管芙蓉坪老巢戒備仍嚴,心已放了不少,本已松懈下來。

    近年老賊忽然發現好些警兆,先是聽人傳說,江東出一俠丐,名叫金線阿泉,貌相神情,均與昔年情人死黨女鐵丐花四姑叛主手刃的小主手下大将白守忠一般無二。

    當時命人查訪欲加暗算,後來去人歸報,說此人年紀雖輕,武功極好,尤其行蹤飄忽,機警萬分,出沒無常,不可捉摸;再一打聽來曆出身,竟是前明三異丐中王鹿子的得意徒孫,如何敢于冒失下手?老賊聞報,已是憂疑,不料疑心生暗鬼,又聽徒黨相繼密報,說在湖北黃岡大俠莫全八十生日會上,以及武當山、黃山、南明山等地,發現幾個形迹可疑的少年男女幼童。

    老賊知道這些遺孤必被小主所交高人奇士救去,既敢出現,必非偶然,心更發慌。

    正忙着密令手下徒黨到處搜擒殺害,忽又發生北山赴會之事。

    那麼兇橫厲害、黨羽衆多的老花婆花四姑,竟會一日之間身敗名裂,遭了慘報,一班有名賊黨兇徒也自傷亡殆盡。

    我料老賊得信,定必魂夢難安,戒備越嚴。

    師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以他性情為人,此行實是兇險。

    我本打算跟去,他老人家許是知我對他忠心,未必聽勸,表面不加禁止,卻令我為他代約一人。

    此時想起,才有一點明白,但又不能違命不去,意欲趕往武夷,先照所說行事,看看有無此人,把話交代,立即起身追去。

    方才途中尋思,我素不怕事,不知這次怎會神志不甯,仿佛有什預兆神氣?其實隻是擔心師祖,本身并無什事。

    你尚年幼,功力不深,随我跋涉長路,恐難勝任。

    如往芙蓉坪,更是虎穴龍潭,危機密布,連我和師祖能否深入尚無把握,你更萬去不得。

    最好仍回南明山中練功等我,不可無故冒此奇險,還要累我分心勞神,無力兼顧,自找苦吃何必呢?” 鐵牛戀師情切,膽子又大,始而再四哀求堅請同行,到時聽命行事,哪怕不能同進,守在外面,決不冒失行動,說什麼也要一路,不肯離開;後見黑摩勒力言利害,固執不允,已有怒意,不敢再強,暗忖:師祖也是不令師父同行,師父照樣偷偷追去,何不學樣?假意應諾,暗中跟去。

    隻是師父人太聰明,尾随在後難免覺察,跑得又快,未必能夠追上;芙蓉坪是在何方,相隔多遠,如何走法,全不知道,豈不是糟?知道當時一問必露馬腳,便裝心煩不再開口,行至途中再打主意探詢。

     黑摩勒見他氣悶,知其依戀自己,不舍離開,心雖憐愛,無如事大兇險,不是兒戲,隻得安慰他道:“你不要難過,你現在本領不濟,随我犯此奇險必緻兩誤。

    這次如非老賊自來生事,雙方已将短兵相接,恰巧七指兇僧和所派幾起爪牙全數伏誅,無一漏網。

    師祖想在老賊未得确信以前,将計就計,往探虛實,就便把那盛寶珠的玉匣盜來,給老賊送上一個警号。

    如以前些日,便我不奉師長之命,也不敢如此冒失。

    乖乖回山,照我所傳用功,隻要稍有成就,定必把你帶在身旁曆練,不會離開了。

    與其行動牽累,見人就躲,吃虧受氣,還給我添麻煩,何如學成本領,從此遊行自在,無人敢欺,我還多個得力幫手呢?” 鐵牛也覺師言有理,心終不舍,方答:“徒兒遵命。

    ”忽聽-的一聲,宛如龍吟,一道寒光起處,那口靈辰劍忽然無故自嗚,出匣數寸。

    黑摩勒近在黃山得了劍訣真傳,雖是初學,尚難由心運用,但已深悉微妙,知道匣中神物不會化去,照此情勢,前途必有警兆,忙将劍柄按還匣内,不令鐵牛取視。

    四顧暮霭蒼茫,雲霧滿山,并無人影,因知鐵牛年幼好奇,匆匆見面便同起身,好些活沒顧得說,便把劍的來曆和到手經過(事詳《雲海争奇記》)略為告知,重又起身上路。

    雖有劍鳴出匣之警,藝高膽大,以為應在芙蓉坪之行,并未十分在意。

     走出不遠,雲霧越濃,四山一片白茫茫。

    大半輪初升起的明月,浮沉雲海之中,時隐時現,宛如一個大白玉球,跳擲湧現于萬頃銀濤之上。

    光影變幻,明晦無定,映得那些蒸騰浮湧的白雲齊幻霞輝,雲海上平添了許多冰绡霧毅,光景卻又不甚明亮。

    天風過處,雲濤齊飛,聚散起幹重纨绮,更是奇絕。

    二人方自停步贊妙,忽又一陣風過,波濤浩瀚,越發洶湧。

    就這轉盼凝望之間,白月浸波,銀贍匿影,眼前倏地一暗,全身已被雲濤包沒,隻覺光景迷茫,頭臉身上全是濕陰陰的,什麼也看不見。

     黑摩勒忽然想起,雲未大起時,曾見當地乃是一條窄斜陡峭的嶺脊,兩邊均是絕壑,削壁千尋,下臨無地,形勢奇險。

    這大雲霧,如何走法?好在山風尚大,不久必要雲開月現,重見光明,忙令鐵牛小心,試尋山石,查探好了附近形勢,一同坐下,想等雲散再走。

     誰知那雲越來越濃,先還有風,雲層時被風吹散,剛把上半身露出,有了一點指望,後面的雲又似雪浪山崩,狂湧而來,全身重又沉埋雲濤之中。

    過了些時,風勢忽止,眼前暗影沉沉,伸手不能辨指,走是沒法再走。

    通身陰涼濕潤,冷還好受,那水濕之氣卻是難耐,遇到雲霧最濃之時,連氣都透不轉,實在悶人。

     鐵牛忍不住喊道:“師父!我見雲和棉絮一樣,白得愛人,隻說是好東西,先前月亮浮在雲上,好似一口剛開鍋的大蒸籠,當中湧起一個銀球,又像好多層細紗裹住一個玉盤,何等好看!想不到被它包住,這等潮濕氣悶,我身上衣服全都濕了,坐在雲裡真個難受。

    師父不說那口寶劍還有尾巴能夠照亮麼?何不取出試它一下?如能照路,尋一較高之處,坐上一會,豈不好些?” 黑摩勒一則心疼鐵牛,又想這裡荒山危崖,形勢險僻,決無人迹往來,況在夜間,這麼濃厚的雲霧,就将寶劍拔出,不會被人發現。

    再說此劍已蒙婁師允許長日佩用,不過劍術還未練成,命我小心,不許無故炫露而已,以後還要仗以禦敵,也怕不了許多。

    雲中枯坐,委實陰濕氣悶,不如取劍一試,真能照路,破雲前進,索性起身也好。

    心念才動,忽又想起行時匆忙,又當剛吃完了酒飯之際,身邊忘帶幹糧食物,前途尚遠,所經多是深山僻境,難見人家,何處尋找食物?自己還好,鐵牛夜來非餓不可。

    這一發急,更想早點沖出雲層,到了無雲之處好打主意。

    方喊:“徒兒莫心焦,等我拔劍試試!”猛覺身上一冷,寒氣逼人,通體皆濕,好似整個身子浸在水裡,五官七竅幾被堵住。

    耳聽鐵牛急喊:“師父,雲中有水!”知道大量濕雲已然化雨,再待下去更難忍耐,忙伸左手拉住鐵牛,口呼:“徒兒留神腳底,随我前行!試好實地再走,把氣提住。

    萬一失足不可心慌,有我拉住你,決無他慮……”話未說完,右手劍已拔出,初意劍上芒尾光華甚強,黑夜行走,雖能仗以辨路,雲中卻未試過,嶺脊又窄,雲霧濃厚,必須試準實地才能前進,左手還拉着鐵牛一個累贅,事情定非容易;誰知手中劍剛一揮動,寒光映照之處,不特環身丈許方圓景物畢現,身外雲層也被蕩開。

    隻見煙纨片片,随同寒光沖蕩之間四下紛飛,五光十色幻為麗彩,美觀已極。

    鐵牛想不到師父寶劍如此奇妙,不禁脫口歡呼,連聲贊好。

     黑摩勒借着劍光映照,瞥見鐵牛周身水濕,好生憐惜,恐其受涼,一面拉手同行,口中埋怨道:“叫你不來,你偏要來。

    此時周身濕透,你又沒帶什麼衣服,小小年紀受凍生病怎好?”鐵牛笑道:“師父莫擔心,這算什麼,當我未遇師父時,父母雙亡,被惡人強迫為奴,日受老少畜生打罵淩辱。

    一年到頭,寒不得衣,饑不得食,大雪寒天,隻穿一件破夾衣,還要為老賊砍柴挑水。

    凍餓常事,不遭毒打,就是好的,哪有這等自由自在?上月覺着師父所傳武功我已學會,因師父老不來,想起前仇,借了人一口刀,欲往惡霸家中殺他報仇。

    剛一出門,忽想起我不是受他虐待,有吃有穿,不過和尋常人家小孩一樣,怎會得到師父恩憐将我帶走?幸而仗他成全,才有今日。

    惡人自有惡報,我已因禍得福,隻不再受他欺,理他作什?念頭一轉,正往回走。

    借我刀的人是個瘦長窮漢,本不相識,聽我說起惡霸發恨,問我想報仇不,我說想報,約我次日松林相見,借了我一把刀,并還指點道路。

    間他姓名不說。

    我因當地的人都和師父交好,提起就誇,那人雖未見過,隻當師父的朋友。

    因愛那刀又細又長,能硬能軟,可以連皮套束在腰上當褲帶,用起來一抖就直,像個兩面開口寸多寬的鋼條,照師父所傳猿公劍法演習,最是合手,又快得出奇,但不甚亮。

    先隻說借,必須還人,歸途心想師父給我的錢,多半送與山中苦人,那人也許肯賣,偏巧師父不在,手中無錢,隻好還他。

    如肯賒我,有多好呢!正在自言自語,想尋他還刀,那人忽在身後出現。

    說我心性純厚,情願賣我,但要師父代還刀價,也不說是多少。

    我知師父大方,又是一口好刀,一說必允,好生歡喜,向他道謝。

    他說:‘那不叫刀,乃百煉柔鋼所制,你當刀用也好。

    ’随又傳了二十七式刀法。

    問别的話,老是冷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等把刀法兩天學會,才說師父知他姓名,但未見過。

    日後師徒見面,可說此刀乃寒山故物,本意想賣給你師父,因他已得了一口寶劍,比刀更好,為此交與你用。

    但是刀價不比尋常,務要你師父到時照還,不可忘卻。

    那人由此一去不見。

    第三日,秃賊和鐵扇子便将我制住,強迫同行。

    秃賊見刀,好似驚奇,曾問何處得來。

    我一面探他口氣編了一些假話,說:‘刀主人是師父好友,不知名姓。

    你如欺我,便要你們狗命。

    ’秃賊隻笑了笑,将刀還我,也未再問。

    為了行時匆忙,料定師父本事大,不久必要尋來,并未回取衣服,沒想到會走這遠,多少天不曾遇上。

    又恨秃賊老想收我做他徒弟,還代買了兩身衣服,現在身後小包之内,雖也濕透,到了前面,升火一烤就幹,有什相幹?先前隻顧聽師父說話,後又想事,未及請問。

    那瘦長子武功甚好,傳刀法時,曾教我用眼用意之法,比師父以前所說更細。

    又教我守定中心,劍法與刀法并用,說是一靜可制百動,用力首重用意,以意使力。

    積久功深,意之所到無堅不摧,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