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皇帝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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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那種制度和宗法下,焉知民生疾苦?一心仁慈向善的人,豈能持位久存?隻要一旦為惡,則天下萬民,很如風雨危樓,卻有誰憐? 趙佶今晚可不管貧民百姓有無可憐的,他隻醉捧李師師那張美人臉,心裡隻歎:我見猶憐。

     這時候的他,眼裡隻見簪髻亂抛、清歌曼妙的美人,想的盡是風花雪月事,國家興亡,去他的! 也正是這時候,曼妙動人的李師師忽然止歌罷舞,道君不禁微愣,便問:“美人舞正酣,歌正暢,朕聽得正高興,怎麼不唱下去了?” 李師師卻收了琵琶斂了衣,正色問:“官家。

    你這回幸臨,可帶了幾人來?” 趙佶一怔,說:“隻帶十幾親信随行。

    ” 李師師依然莊容道:“個中可有好手?” 趙佶這才明白,以為美人是多慮了、也過慮了,便笑道。

    “爾勿憂過甚,朕來這兒,蔡卿已為朕打點好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 李師師依然臉如寒玉,道:“萬歲爺,可知道在小甜水巷口那兒今晚初時還生了點枝節?” 趙佶輕松的道,“不是已給蔡卿、童将軍他們擺布妥帖了麼!” 李師師擡眸向上望了一望,以手指耳垂。

    輕聲說:“官家可聽到屋上有兵刃相交之聲?” 趙佶這回凝神一聽,果有,隻難細辨,隻唬得腔都黃了,三撇須也搐動了起來:“這些大膽狗賊……卻是如何是好!” 李師師隻問:“萬歲這次帶來的高手有兒人?” 趙佶一時六神無主,隻依稀記得人數,道:“有阿一、多指頭陀、童将軍、朱刑總、還有龍八和他的幾名武林高手……這……還應付得來吧?” 趙佶已感到慌惶了。

     李師師歎了一聲,約略估計,便問:“舒無戲沒來?” 趙佶也急得在心裡直打轉:“這人老勸朕少來秦樓楚館,朕……這次沒許他來!” 李師師白了趙佶一眼,竟從衣抽裡掣出一柄鋒利的薄刃來。

     趙佶吓了一大跳,顫聲問:“……你,你要幹什麼?” 李師師隻輕描淡寫的說:“敵人已逼近賤妾這兒,你的人隻怕抵擋不住……請官家人臣妾房内暫避,妾身舍命應付一陣,想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風吹草動,必已派人來匡護聖駕。

    聖上勿驚,委屈片刻,讓臣妾為萬歲效命保駕。

    ” 趙佶也一向知道李師師有過人之能,聽她為自己護駕,感“動”激“動”得眼淚也快流出來了,隻聽屋上交鋒叱喝之聲更響更近,便抱頭掀簾竄入師師房中,一面隻抛下一句活:“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爾的好處。

    ” 李師師持刀寒着臉一笑。

     兩點火绯飛上了她的玉頰。

     她剛陪侍時飲過點酒來。

     所以臉上很有點醉意。

     而她心裡又正好有點殺氣。

     因此更美。

     她随手用刀在桌上的盤子裡挑了一粒橙出來。

     橙色很美。

     如燈。

     她沒用刀剜,卻用吳鹽勝雪的纖纖玉指,剖開橙皮,露出鮮嫩亮黃的橙肉,多汁欲滴。

     她噘起了唇,啜了一口橙汁,一面嚼食有聲,一面似在等待。

     “嗖”的一響,瓦面并沒裂開,卻給掀起了幾塊,一樣事物掉了下來。

     看影兒,椰大概是一隻白鶴或是一隻白鴛;聽聲者,那應該是一本書還是一束紙……掉落下來。

     然而不是。

     那是一個人。

     一個白衣人。

     和他的劍。

    
3.英雄敗在兒女手
劍如月白。

     人比月色還冷。

     冷冷的人冷冷的問了一句冷冷的話:“他在哪裡?” 語音很低,也沉。

     李師師仍在吃橙。

     慢條斯理,斯文淡定,閑出了一種媚麗的氣質來。

     她手裡仍拿着刀,好整以暇的說:“誰?” 那白衣人沉聲道,“狗皇帝。

    ” 李師師停止了咀嚼,就這麼欲咀未嚼,口裡仍有橙渣未咽之際,她的臉頰、眼色,竟飛出了一道殺氣,一點怨意來。

     隔了一陣,隻聽她揚聲道:“這橙好吃。

    ” “這橙好吃”——宋徽宗這時已逃入李師師房中,惶急間這裡那裡都不好躲,看得床帳半垂,那兒曾是自己翻雲覆雨的溫柔鄉,隻覺一股熟悉、安穩感覺,便再也不顧這許多,一頭便鑽了進去,隻望侍衛快點來救駕,并痛悔為何不讓諸葛先生派人随行。

     ——盡管有諸葛小花的人在,定必老氣橫秋,勸說進谏,這更不能去,那事不能做的,但總勝于在這兒遭殃遇危呀! 趙佶匿蜷進床被内,裳裡還有師師餘香,但他此際已無暇細聞、無心細賞,隻為自己安危性命發抖打顫,強要斂定心神,聽迎賓偏廳有什麼異動聲響。

     果有。

     先是屋瓦給掀了開來的微響。

     ——糟了,來了,來了……這些亂黨惡匪,可是泯滅人性的……! 一一該怎麼辦才好! 然後他就聽到那幾句隐隐約約的對話,還有李師師這一句: “這橙好吃。

    ” ——這橙好吃? 這句話竟在這時候說! ——這句話豈可在這時候說! 趙佶又狐疑又害怕,心中痛咎不已,英雄敗于兒女手,沒想到,自己堂堂道君皇帝卻折在這幾,悔不該愛新鮮兒、到宮外獵獵豔、一晌貪歡遇了劫!為了這一點兒女私情,值得麼! 這橙好吃?道君皇帝趙佶不禁苦笑,心中大喊昔也一一難道這些惡賊闖進來是為了吃橙乎?師師真不會說話,至少,說的不是其時! 這時候,他終于聽到了他該聽到的但最怕聽到的聲音: 交手聲! ——乓乓乒乒,響得密集,打得燦爛! 趙佶心中叫了一聲:完了! ——師師怎會是賊人的敵手! ——一旦師師完了,隻怕自己也難逃…… 說了“這橙好吃”的李師師,左手遞上了剝開的橙,像邀戚少商一道來吃。

     戚少商臉上閃過一絲詭詫但狡狯的神色。

     他搖了搖頭。

     李師師卻突然做了一件事: 她揚手撒掉了橙。

     橙瓣在燈色下燦開一片橙雨金黃。

     她另一隻柔荑遞出了她的刀。

     刀像她的手一般玉。

     一般的白。

     刀很短。

     刃很鋒銳。

     刀攻向戚少商--一 不是戚少商,而是戚少商的劍! 這點也相當詭奇: 李師師的刀短,本就該采守勢,而非攻勢,就算要急攻,也 應在戚少商不及防範之下直取其要害,可是她不是。

     她竟用這麼一把短短的刀,去硬碰戚少商月白色的劍。

     更奇特的是。

     戚少商也立時還擊。

     可是他反擊之際,更是奇特: 他隻用劍不住往李師師短刀上招呼,而李師師也跟他十分有默契似的,把刀不斷與劍鋒交擊。

     于是乓另乒冷,叮當不已,兩人一刀一劍、一長一短,已交擊了數十招,戚少商肩上、發上、衣上、仍沾有李師師嚼了一半撒掉的橙顆兒。

     ——但卻未攻過對方身體任何一刀一劍、一招一式。

     他們在幹什麼。

     ——這樣做有何用意? 他們近身“交手”,并用一種很低很輕很迅疾的語調交換了幾句話: “你真的要殺他?” “他該殺。

    ” “我跟你們有契約:你們能吓他,能迫他,能威脅他做造福天下的事,但就不能傷他、害他、殺他。

    ” “他能殘害天下百姓,我們就不能殺了這荒淫皇帝!?” “在曆代帝皇中,他委實也不算太壞,他初登位時也右革新之意,治國之能,隻是後被宵小擺布,而又貪圖逸樂罷了。

    ” “要等他好,不知還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受害,我一劍殺了他,一了百了。

    ” “你殺了他,你能不能立即便找出一個更好的皇帝來取而代之?他雖然荒唐,但至少絕少下令誅殺賢臣,頂多逐之斥貶,如果再來一個更殘暴的,你難道又等天下受盡荼毒時才又去殺了他?目下趙家天下有能人嗎?萬一你弄了個更壞的怎麼辦?趙信一死,蔡京,梁師成這些權臣豈不更嚣張跋扈,無人制之了?天下無君,怎生使得!你殺了他,不是好事,隻壞大事!” 說到這兒、兩人又各自發出一聲叱喝,刀劍交攻,叮叮當當的交接了無數招。

     道君皇帝在袁裡隻聽得刀劍交嗚,甚是好聽,像敲了節奏來似的,他自來精通韻律,心中難免有點奇詫: (怎麼刀劍交擊之聲如此徐疾有緻,仿似各操音律心有靈契的合奏一般?) 但他心中也難免覺得寬慰: (至少師師仍抵住了賊人:寵她,真是寵對了。

    ) ——不過,趙佶一旦念及自己身在險境,乃因寵惜師師而緻,心中不免大是悔吝。

     不過他心寬大早,未兒又聽金兵乍鳴,叱喝連聲,屋外喊殺之聲更烈,知道情勢更是危急,隻覺裆間一熱,蓬地褲裡積了股騷熱,知是自己慌急問竟撤了尿,還迅速擴染了被衾,濕了一團臊腥。

    當下又急又驚,知床裡躲不住,便連爬帶滾,蜷在被裡,擠入了床底。

     床底窄。

     床下黯黑。

     但宋徽宗隻覺安全多了:這下好,至少,賊人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敵人,這就心安多了。

     ——可是他既看不見敵人,又焉知敵人也看不見他? 這下,這道君皇帝可就不管了。

     也管不了了。

    
4.英雄敗于情義手
戚少商與李師師倏來倏去,交手幾招,故意發出聲響叱喝。

    踢翻台凳,之後又刀劍交擊趨近,戚少商沉聲疾道。

     “你對這狗皇帝動了真情吧?他風流成性,這可沒好下場!” 李師師薄嗔微怒,打翻的紅燭蠟焰燃着了鋪桌的緞布,燒了起來,火光如此一映,更豔苦桃李。

     戚少商看得心中一震: (怎麼這麼像一一一) ——啊,紅淚! 一時間,劍熱一緩,獨臂虛袖上竟給刀尖嘶地割了一道口子。

     “當神了!” 李師師笑叱了這麼一句,然後在刀劍聲中細聲急道: “這皇帝待我有情有義。

    ” 戚少商冷笑道:“莫忘了,英雄敗在情義手,更何況你是女子。

    ” 李師師也冷笑道:“敗于情義手的英雄是你,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