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醉後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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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刹那 下面很吵,醒醒恐恐的,似是煮沸了一鍋湯,又打翻了一堡沸騰的粥。

     就算沒俯首去看個究竟,光隻是聽,也定必發覺:這種聲音跟京城裡的子夜、子夜中的京城很不協調。

     ——沒道理下邊會那麼熱鬧。

     ——沒理由這時分會那樣嚣繁。

     那是不可思議的事。

     盡管京都大街,向來車水馬龍,行人如鲫,熙攘擁擠,但都絕不會有這樣(可怕、恐怖、奇特、怪異、詭秘、扭曲)的聲音,像一頭頭洪荒時期的龐大走獸魚貫飛竄,暴龍還是懈豸什麼的,一隻隻的來,一隻隻的去,全帶着巨大的聲響,驚人的速度,還噴着難聞的黑煙。

     它們有四足——不,四隻輪子,不停的、快速的、像趕赴恒河沙數三千億般急速的轉動着,有時發出尖銳的獸叫,像一頭中了太陽神箭的翼龍,還發出焦味和狂态。

     更詭奇的是:戚少商這樣往下一看,連建築物都完全不一樣了。

     不同了。

     ——那一幢一幢,失去了屋檐沒有了個性少了瓦遮頭的方格子灰盒子,算是房子嗎?那是屋子嗎? 抑或啥都不是,而是他自己正落入一個陣勢裡! 他忽然覺得一陣昏眩。

     眼有點疼。

     他用手一抹,竟抹得一手皆濕。

     映着月色一照,那竟是一灘血。

     可是,他沒有受傷,怎會有血!? 難道,那血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他擡頭望夭。

     天無語。

     月明。

     星稀。

     烏鵲東南飛去。

     他忽然想起了息大娘。

     所以他要見李師師。

     渴切要見她。

     見她送花。

     所以他以手支額,在高檐上蹲了下來,緩綏的瞑合了雙目。

    決定不去看這幻境、夢厲。

     他在這子夜古宅的高檐上,忽然生起了一種頓悟: 不管眼前所見,是真是幻,是佛界是魔境,恐怕還是不知比知的好,不接近比接近的好,不理會比理會的好。

     ——如果那是真的,那麼,自己豈不成了假?要是身前就是過去,那麼,現在自己是誰?若是眼下的才是未來,那麼,自己的過去存不存在?既不知真假,不辨是非,不管對錯,不理你我,不分佛魔,這一刹間,戚少商隻覺天大地大,四大皆空,他索性一時把眼、耳、鼻、舌、身、意全都關閉起來,心為宇宙,意遁空性,沒有意識,變成無心可人,無心可染,魔不能欺,邪不能人。

     那一刹間,他閉起了雙目。

     心中隻想念一個人。

     千裡拿了一朵花。

     月下,他還流了淚。

     上天人地,其實,這刹瞬間的戚少商,不管他所見是空是幻是真,是實是虛,是天堂還是地獄,實則他已度過了一劫。

     ——就在心性動蕩之際,于差境起,一時迷惑,便佛來魔至,幾乎立即便走火人魔,甚至走魔人火。

     幸虧他及時省覺,修心養性,一心不亂,佛來不喜,魔來不憂,萬境俱滅。

     隻剩下他和自己。

     都是室。

     一場空。

     一朝風月。

     萬古常空。

     戚少商在京城中心絕高的屋頂上,沐在月華中打坐了一會兒,徐徐睜開雙目,輕輕的舒了一口氣。

     他笑了笑。

     動心忍性。

     量才适意。

     他還是要去找李師師。

     李師師便是他現在要去追尋的一點真。

     ——盡管,那也許隻是一場夢。

     一場夢又如何?若人生如夢,夢裡追夢,猶如空中追空,風中逐風。

    夢裡夢夢,反而就像畫裡真真,總不能因為不真而不畫,而畫成之後反而超越了真,回到至真。

     隻是,追歡刹那,也易破滅瞬間。

     隻不過,覺來夢夢了。

     對戚少商而言,他心裡真需切那一點依托,不管她是“李師師”、“張想想”、“陳佳佳”、“王好好”、“黃妙妙”還是“何笑笑”、“梁哭哭”、“雷巧巧”一·· 那都一樣。

     他在追尋一個夢。

     夢裡那一點真。

     情。

     千家燈滅,萬戶寂寂,這京華夜裡,誰給戚少商一份真情,一點微明。

     萬籁無聲,檐影幢幢,李師師那一扇窗,仍點亮了一盞燈
3.人魔瞬間
在武林中,生死隻一線。

     在人世間,佛魔在一念。

     剛才戚少商在恍惚瞬間,就乍見了一些本來不該在這時候(代)看到的景象。

     可是他看到了。

     他自然震動。

     心神皆驚。

     可是他終于在那刹瞬間,回複了本性,回到了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佛來魔亦至,世事,一場空。

    過去是夢,将來是空,人隻活在當下現世。

    回複自性就是尋回了自主,他就在恍惚間度了一場劫。

     夢幻空花。

     ——他手上真有一朵花。

     月滿高樓。

     ——他心裡還有沒有夢? 有的。

     人活着就應該有夢。

     人生如夢。

     天荒地老夢非夢。

     看到月華當空照,戚少商就念及息紅淚。

     她的笑。

     一一還有伊的淚。

     見到熏香閣裡的一燈如豆,戚少商卻想起的是李師師。

     她的笑拒。

     ——還有她的羞迎。

     所以當他掠身于飛檐之上,一接近杏花樓,就聞到那如蘭 似麝的芬香,覺得裡邊的燈意宛如一口在被衾裡的暖意,他忍 不住就要長身而入熏香閣裡。

     忍往了。

     ——他還是及時忍住了。

     幸好及時忍住,因為他正聽到一個人說:“最理想的戲,是 要親自上演的;”那人就在房裡,而且還說下去: “人皆知師師你色好、聲好、歌好、舞好,詩詞棋琴無一不 好,我卻獨知你連戲也演得好——你說這也算不算是知己知 音?” 戚少商一聽,凝神、屏息、吞氣、倒回身、逆挂足,就吊 在屋檐下,冷了眼、鐵了心,在觀察閣内動靜。

     笑聲。

     那是李師師的笑聲,除了讓人開心之外還惹人憐。

     “其實我什麼都不好,”師師委婉的說,“千裡馬要有伯樂,買畫的也要有賞畫的人,如果不是有孫公子這樣的人來賞識,我那些玩意兒哪有啥意思!” “你這回答才有意思!”孫公子笑着敬她一杯酒,“師師的知音,上至風雨樓主戚少商、風流才子周邦彥,下至皇帝趙佶、天殺宰相蔡京,全都是你的知音知心,京華絕代李佳人的一颦一笑一歌一舞一句詩同還怕無人常識!” 這句話說的半甜半酸,半譏半諷,半瘋不癫,有骨有肉,有意有思,更令戚少商覺得有趣的是:這人居然把“上至……”的人物擺他在天,反而把“人上人”的皇帝丞相,放在“下至……”那一檔裡,足見其人言行特立狂放。

     李師師仍是笑。

     燈火輕烴的晃。

     欄杆前的月桂花也在輕顫。

     ——如此良辰美景,原來李師師是竟容與這人共度! 這人長得很高,背影颀長,但卻背向戚少商而坐。

     然而,還是可以從後側的顴額上,看到他兩道眉毛之末梢,像兩把黑色的刀鋒,每說一句話,每吐一個字,那兩把黑刀就似躍了一躍,變了一招。

     這人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