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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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響了一會就消失了。

     吳仁民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他想跑出去追她,喚她回來。

    但是他始終沒有把腳移動一步。

     "她的境遇也是很不幸的。

    我不曉得她怎樣可以忍耐了這麼久,"熊智君在他的耳邊低聲說,聲音裡充滿了同情。

     他驚醒似地回頭看熊智君。

    他不回答她,隻是默默地把頭點了一下。

    他的腦子還被憂郁的思想壓着。

     "她找你商量什麼事情?她好像不大愉快,"熊智君溫和地問。

     "一件不重要的小事情,可惜我不能夠給她幫忙,"他受窘似地沉吟了一下,然後裝出冷淡的樣子回答她。

     她不再問話了。

    她開始在思索。

    這個時候疑惑又偷偷地進了她的心。

    她疑心他和張太太從前一定有什麼關系。

    她又記起了那一次兩人初見面的情形。

    她想:"他以前一定認識她。

    但是他們為什麼又要這樣掩飾呢?"她并不把她的疑惑對他表示出來。

     漸漸地他們兩個都把張太太暫時忘記了。

    他們手拉手地坐在床沿上親密地商量着結婚的事情。

    吳仁民希望這件事早些辦好,熊智君自然同意。

    不過高志元現在住在他這裡,不久就要到F地去,他必須等到這個朋友走了,才好結婚。

    而且他還想帶着她到一個清靜地方去度蜜月。

    但是這需要一筆款子。

    他們談了好一會,最後才決定半個月内在報上刊登結婚啟事。

     吳仁民陪着熊智君出去。

    他們在公園旁邊的一家俄國飯店裡吃了俄式大菜,又在公園裡度過大半天的光陰。

     吳仁民回到家裡,天剛剛黑,房裡冷清清。

    他現在不再害怕寂寞。

    他的心裡充滿着希望。

    未來的幸福生活的幻象安慰了他。

    他想:先在女性的懷裡休息一些時候,再以飽滿的新的精力來從事工作。

     十一點鐘光景高志元氣咻咻地跑上樓來,一進屋就張開大嘴說:"今天跑累了。

    " "你幹些什麼事情?昨晚上又沒有回來睡覺。

    "吳仁民帶笑地問。

     "昨晚上在亞丹那裡睡。

    我們大後天晚上上船,"高志元正經地說,顯然他把這看做一件大事情。

     "大後天?這樣快?"吳仁民惋惜地問道。

     "快?你還說快?我們很早就準備到F地去,已經耽擱了一個多月了,"高志元加重語氣地說,好像他恨不得馬上就動身一般。

    同時他摸出一疊鈔票來數着。

    都是五元的鈔票,數目似乎不少。

     這一疊鈔票提醒了吳仁民的心事。

    他想了想,就對高志元說:"志元,你可以在别處給我借到一點錢嗎?"他覺得不好意思。

     "你要錢用?要多少?這就夠嗎?"高志元順手遞了一張五元的鈔票給他。

     他把鈔票退還給高志元,一面說:"這不夠,至少也要五六十,最好能夠借到一百。

    "他的聲音微微戰抖,他覺得高志元的一句答話就可以決定他的幸福或者不幸。

     "這樣大的數目?你要它來做什麼用?"高志元擡起頭驚訝地看他。

     "我預備和熊智君同居了,我打算同她到H地(H地:指杭州)去旅行,"他遲疑地說,一面紅了臉微笑着。

     "又是女人,"高志元吐了一口痰在地闆上,把一隻手在眼前一揮,鄙夷地說。

    "要同居就同居好了。

    還要旅行?一定還要請客,是不是?我借不到錢。

    即使有地方借,我也不替你借。

    我不能夠幫忙你扮演愛情的悲喜劇,"他說着就把面前的一疊鈔票全揣在懷裡。

     吳仁民被高志元指摘了一番,心裡有些不高興,就半生氣地對他說:"這一點忙,你也不肯幫我嗎?你們都是隻顧自己的人。

    你身邊不是有這許多錢?" 高志元一動氣,臉就紅了。

    他睜大眼睛望着吳仁民抱怨說:"你真正豈有此理。

    這許多錢是F地寄來的,有許多正經的用途。

    我們到F地去也要靠這筆錢。

    你憑良心說,我們兩個每天都在奔走,看誰是為公,誰是為私?" 吳仁民受了這番搶白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也紅了臉。

    他在房裡踱着。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煩躁,還有些慚愧。

    他沒有理由抱怨高志元。

    别人都在為事業奮鬥,他一個人卻在為愛情奮鬥,把時間完全浪費在愛情上,到現在還在為一百塊錢着急。

    這筆款子在目前是不容易籌到的。

    他在高志元這方面已經絕了望。

    去找李劍虹恐怕也不會有辦法,而且自己又不願意。

    找××書店借錢吧,他又不好開口,而且自己手邊又沒有一部或者一篇現成的翻譯文章。

    隻好眼看着希望慢慢地飛走了。

    他明白自己陷落在怎樣困難的境地裡面。

    他為着這樣一件小事情就費盡了心血。

     他開始悔恨起來。

    他帶着負罪般的心情和高志元談了許多話。

    這些話好像都是說來替他自己辯解的。

    高志元勸導了他一番,結論還是抛掉女人。

     他含糊地答應了。

    但是等到他們扭熄電燈上了床以後,他聽見高志元的鼾聲,自己卻在床上翻來複去,不能夠閉眼睛。

     他禁不住要想熊智君。

    那個女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向他微笑起來。

     他決定熬幾個夜翻譯兩篇文章,換八九十塊錢來做蜜月旅行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