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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怪的開場白
此刻,在我面前,這所監獄裡的心地善良的囚犯教誨師,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我開始講述我的冗長的故事;在我旁邊,教誨師委托的熟練的速記員已削好鉛筆,正期待我開口。

     我要從現在起,按照善良的教誨師的勸告,一天講一點,連日講述我的不可思議的經曆。

    教誨師說他想讓人把我的口述速記下來,以後編成一部書出版。

    我也希望能那樣。

    因為我的經曆怪誕離奇,簡直是世人做夢都想不到的。

    不,不光怪誕離奇,若讓世人看了,多少還可以成為勸善懲惡的教訓哩。

     我的春天一般溫暖的生活,突然被一樁史無前例的可怕事件斬斷了。

    那以後的我便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白發克,一個抛也抛不開,像蛇蠍一樣狠毒、殘忍的複仇心的俘虜。

    我殺了人。

    呵,我是世上最可怕的殺人兇手。

     當然,我被官府逮住了,投進了監獄。

    審判結果,本該判處死刑的,卻減刑一等,判為無期徒刑。

    我免于死刑了。

    可是,雖然沒上斷首台,我的良心,我的肉體卻在漫長的歲月中,被一點點地絞殺。

    我已與鬼為鄰,不久于人世了,得趁現在來講述我的經曆。

     在開始講述我的經曆時,有兩三點需要說明一下。

    可能有點兒乏味,可是,因為這些都與我的故事有着極其重大的關系,還請耐心地聽一聽。

     要說的第一點是我的出身。

    我雖陷身囹圄,卻是出身于諸侯之家。

    雖不是大諸侯,可一提起名字,不少人都知道。

    我的祖先是個小諸侯,以九州西海岸的S市為中心,在那一帶領有十幾萬石的俸祿。

    名字麼,在這種場合披露我的名字,真使我無地自容,也實在對不起祖先。

    我說了吧,我叫大牟田敏清。

    禮遇早就被取消了,不過我還從皇上榮膺過子爵爵位。

    喔,你們大聲地笑吧,我是個子爵殺人犯。

     我的祖先在人種學上不知是屬于純正的大和族,還是屬于更低劣的種族。

    我冥思苦想,總覺得我的家族與諸位日本人不屬同一血統。

    我這樣說,是因為據我所見所聞,我祖父、父親同我一樣,都具有極其殘忍的性格,特愛記仇,往往會為一件芝麻粒大的小事大動肝火,甚至執拗地耿耿于懷,到一般人都遺忘腦後的時候,進行可怕的報複,“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複仇心像毒蛇一樣兇狠毒辣。

     明治維新以前還好,那時官方還是準許複仇的。

    可是,明治以後出生的我委實不幸,那時候除了依靠間接的法律力量外,再也沒法報私仇了。

     我誠然不幸,但卻是出身于那種狠如蛇蠍的愛記仇的血統,這一點請不要忘記。

     我想先說明的第二點是我家奇特的墳墓構造。

    那個地區的老百姓當然都實行普通的土葬,唯獨我們這個諸侯老爺家下葬的方法以及墳墓的構造與衆不同。

    而今想來,也許是前面哪一代的祖先,從那時到那一帶來的荷蘭或西班牙的洋人那裡,間接聽到了外國式的墳墓構造,爾後便仿效了洋人。

    準是這麼回事。

     那座墳墓像座石窟,開鑿在郊外一座山的半山腰裡,外面築有石牆,石牆用灰泥加固,裡面大約能鋪二十張日本席,曆代祖先的棺木在墓中擺了一大排。

    入口裝了一扇厚厚的鐵門,門上森然上着鎖,十年一次,二十年一次,除了舉行葬禮以外,絕不亂開。

    那樣可以将屍體盡量保存得長久些,子孫們仍能夠随時到那裡與祖先相會。

    也許就是出于這種考慮而建造的吧。

    在我們那個地區,我家的墓作為“諸侯老爺之墓”,成了一座名勝。

     下面我想再說一點。

     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諸位也許記不清了。

    當時恰好在我的經曆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那會兒,有個龐大的華人海盜集團,自黃海一帶沿岸,騷擾那一帶的海濱和島嶼。

    此事在東京的報紙上也登載過,記性好的人可能現在還有印象。

    海盜集團的頭頭叫朱淩幫,是個留着關羽蕩的彪形大漢。

    我曾同他說過話,對他很熟。

    他是個舉世無雙的海盜,擁有大型機船,手下有幾十名康嘤,數年間巧妙地躲過中國、日本的官憲,掠奪了大批金銀。

    朱淩綴在我的故事裡還是個極為重要的角色哩,沒有他可能就沒有我這一篇經曆了。

     要是有人不相信現今還有海盜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先說明一下,以免有人不信。

    如今也不是沒有海盜。

    民傳有個叫什麼的日本人,就在一二年前,在北方的海上對俄國人行搶,被抓進了監獄。

    當時的朱淩谷就是一位不亞于那個日本人的赫赫有名的海盜。

    中國的一些财主甚至羨慕地說,朱淩期搶來的财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哦,開場白長了點兒,聽膩了吧?下面就開始講述我的不尋常的經曆。

    
極樂世界
在那件事發生以前,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天底下沒有比我再幸福的了。

     祖先的城堡現在仍遺留在S市的中央,不過,我并不是在那兒出生的。

    我父親那一代,當維新運動爆發,榮膺子爵爵位的時候,在俯瞰S市港口的風景秀麗的小山上,建造了一座府俄,全家都搬到了那裡。

    如今,那座府邸由一門遠親管理着。

    一回想起在那兒成長的童年時代,便好像一股春風吹進了心房,懷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出生不久,母親便與世長辭了。

    父親把我撫養到十六歲,也離開了人間。

    我才十七歲的小小年紀,就成了被稱作财主華族的大富翁。

     錢是用之不盡的。

    父母雙亡,又沒兄弟,不然一身,無牽無挂。

    可是,我卻沒像别的纨绔子弟那樣沉溺于酒色之中。

    或許是父親嚴厲的訓海深銘于心的緣故吧,如今想來,那時确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