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凄涼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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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裡,慧真大吼一聲,身形一陣子抽搐,呼地平空墜落下來,霎時便沉下那無底的沙谷中。

     峭壁上所有的人都是一陣驚呼,白石和青筝何等定力,絲毫不被這突生蕭牆之禍所驚,一齊暴喝一聲,身子拼命拔起。

     青筝道士長吸一口夏氣,身在空中,雙飽袖往後一拂,身形一連在空中跨出七八步,竟然淩空虛渡過這十五六丈的距離。

     呼的一聲,白石道人也搶上沙舟之上。

     峭壁上,仍是鬧哄哄一片,慧真和尚的陡然下沉,給大家原本已是緊蹦的心弦更拉緊了一點,這當口裡,隻有少林的天一大師仍然沉靜地站在一邊,口中低聲徽宣佛号,心中卻忖道:“青筝道友深藏不露,方才危急時那一式‘淩空虛步’身法之高,平生僅見,看來他師兄青木道友功力定可蓋世了!” 站在山麓下的青筝和白石,心中惴惴,他們可真不明白那慧真和尚好好的掠在空中,卻突然下沉,難道這沉沙谷中果然有鬼神莫測之險嗎? 兩個玄門羽土雖則功力絕頂,但也沒一分把握能渡回這一灣黃沙,雖然,他們已經飛渡過來了! 青筝道士倒底玄門之土,豪氣逸興仍然絲毫不斂,哈哈笑道:“白石師兄,看來——看來咱們也未必能夠重返生天!” 白石道人苦笑一聲,答道:“今日之約,你我都不存生還之心,死則死矣……” 青筝道人豪氣陡振,洪聲道:“白石師兄說得是……” 武當白石道人又是一笑,蓦然反手一振,一縷青光沖天而起,“叮”的一聲,青光一連跳動數下,一柄長劍已到手中,單瞧他這抽劍之勢,便可知其功力之一斑! 白石道人微微喟道:“青筝師兄,小弟現醜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石長劍化作虹光,“嘶”,“嘶”,劍氣破空之聲大作,一振之下,内力悉數貫注,呼地完成一個美滿的劍花,同時間裡,提氣大吼一聲,漫天劍光陡然收斂,白石道人鐵腕一振,奪的一聲,長劍閃電戳出一劍,叮然反手插鞘。

     青筝道人一瞧那光秃秃的石壁上,石屑翻飛,一個深約寸許,公公正正的圓印痕出現在壁上,忍不住沉聲呼道:“好一式‘鬼箭飛磷’,師兄好精深的内力!” 白石道人不逞謙遜道:“青筝師兄多多指教!” 不說他們兩人在石舟上,就是遠在峭壁上的各派代表誰不衷心佩服這一式武當的絕招? 青筝道人跨前一步,伸手摸摸那石壁,陡然回首驚詫地對白石道人道:“恭喜師兄内力造詣已達心劍合一之境……” 白石道人臉上一紅,不以為怪地道:“貧道雕蟲小技,用劍僅僅初入門牆!” 他雖是謙遜之詞,倒也有三分是實。

     原來,方才青筝道人突然發現白石在那式“鬼箭飛磷”之時,最後點出了一劍,這一劍聽那刺耳的破空聲,便知乃是内功極勁,但伸手一摸,那圓心的一劍卻僅僅刺入一分,可見白石道人的内力已到心手如一,可收可發之境地了。

     但白石道人可也不是信口胡謅的,這一式武當鎮山三劍之首,乃是當年武當劍派之祖張三豐所創,威力之大,天下無能出其右者。

    張三豐祖師昔年使此一式時,最後點的一劍,雖然點在一張薄薄的牛皮紙上,發出嗚嗚的巨響,但内力陡然全收,紙上一絲印痕也沒有留下,要能練到這一步才算是到達十成本領!是以,白石僅能減少力道在石中留下較淺的印迹,較之張祖師昔年确是隻能說初窺門徑的了! 青筝道人心中明白,也不再多言,蓦然緩緩舉手一拂,俊美的面上掠過一絲紅雲,道冠也微微上浮半寸,也不見勁風之聲,橫退一步,吐出一口混濁真氣微微搖頭道:“貧道班門弄斧,倒教師兄見笑了!” 白石道人向那壁上望去,隻見石壁上除了峨嵋的“指天劃地”,自己的“鬼箭飛磷”以外,光秃秃一片,心頭一震,詫聲道:“青筝師兄之言過謙了,别瞧師兄輕輕一下子,貧道可真是拜服萬分!” 同樣的,在這邊峭壁上等待的人,雖全都是一等一高手,但青筝道人此式一出,卻沒有數人說得出名頭。

     衆人的目光可都是夜視如晝,清楚地望見那石壁上經青筝道人這一拂之下,并沒有絲毫影響,都不由齊齊一怔! 崆峒的劍手白大俠雙眉一皺,尖聲道:“天一大師可能為俺們說說青筝道長這是何等絕頂的功夫嗎?” 少林天一大師低低宣一聲佛号道:“這個……” 蓦然身旁一個冷冷的口音接道:“玉玄歸真!” “啊!”一聲驚呼發自衆人的口中,他們可都不能相信這俊美的道人竟練成了道家至高玉玄歸真手法! 天一大師也是一驚,回首一看,發話的乃是那北遼的金寅達!看來此人定是深藏不露,身懷絕技之士了,否則他決不會看出青筝道人的内家至高手法。

     心中陡然一個奇異的念頭閃過,天一大師打心底深處念了兩聲“善栽!善裁!”竟生出一絲警惕之心! 也許這是上天的安排,總之,從這麼微小的一點上竟然決定了以後近百年的武林大勢! 微風又開始送拂了…… 呼一聲,一陣風拂在直立的石壁上,立刻将上面一堆細灰似的石粉飛揚在空中,石壁上現出了四道四指拂過的印痕! 不消說,那是青筝道人玉玄歸真的傑作! 青筝道人微微一笑,對白石道:“咱們該回去吧!他們尚在等我們的生死結果哩!” 白石緩緩點點頭,沉聲道:“要小心!” 青筝道人豪心登被激發,哈哈一聲洪笑,身形有若神龍騰空而起,飛也似地掠向前去。

     白石道人緊跟着也自騰空而去。

     這邊峭壁上的人也都緊張地瞧着這兩個一代宗師,但見兩人有如巨鳥般在空中弧形地經過好遠一段路程,漸漸落向沙面,誰也不會相信,兩個身懷這樣高深輕功的道人會有隕落的道理。

     說時遲,那時快,右首的白石道人陡然悶哼半聲,身形在空中一個跄踉,和慧真和尚的遭遇是一樣的,如出一轍離奇地墜下沙面去。

     左首的青筝道人吃了一驚,身形陡然一塞,呼的真氣連轉一小周,再若天馬行空般急急一個轉彎,猛伸手向那下沉的白石道人抓出。

     哪裡知道他真氣這一運行,心脈有若刀割,來不及吐出濁氣,身形已支持不住,直線下墜,不消片刻,這兩個俊美神勇的道人便永别了這芸芸衆生的大千世界。

     寒風飄然拂過……濃雲又将月兒遮住了…… 黑沉沉的,是為這三個在死的一代宗師作低默的憑吊,也像是給這一片凄涼的黃沙上再鋪了一層恐怖的外衣! 遠方有清稀淡薄的水霧,迷迷茫茫擁着這四周的亂石嵯峨,月兒若隐若現地在雲層中,使得這座大山倒向那一片黃沙的方向投下一抹淡暗的黑影。

     夜,沉沉如故。

     峭壁上,黑壓壓的一片人影現在卻孤孤單單剩下兩個人影,一僧一俗,卻是天一大師和首先提議赴沉沙谷作生死賭博的金寅達! 一個個名震一方的人物都消失在一片黃沙之中。

    有的是行至中途便命喪沉沙,有的是僥幸渡過,在那沉沙的盡頭留下獨門的表記,但沒有一個人能夠安全地往返! 天一大師一代高僧,目睹這許多武林同道個個命喪荒谷,慈憫之心油然而生,但無奈師祖早已定下了死亡的約會,連他本人也壓根兒沒有存着生還之望,是以雖見衆人一一死去,僅自暗宣佛号,沒有去出手相救。

     最後的時刻來臨了,金寅達冷冷道:“大師号稱天下之首……” 天一大師怎麼不懂他話中之意,冷然接口道:“金施主不必多疑,若是怕老僧臨陣逃脫,試讓老僧先去一趟吧,唉,今日之事……” 金黃達又是陰陰一笑,說道:“大師究竟是佛門中人,氣度遼闊,絲毫不疑心鄙人曾在大師赴險之後悄然而退?” 天一大師蓦然心中又是一震,神眼一翻,瞪着那金寅達,但見他雙目奕奕有神,金寅達心頭不禁有一些不自在的感覺。

     大師閃目一轉,低聲道:“老僧先行一步?” 金寅達道:“大師請……” 少林老僧輕宣一聲佛号,縱身奔向沉沙谷。

     金寅達沉吟片刻,忽然又道:“大師且住,容在下和大師并行吧。

    ”話聲方落,身形已自飛出。

     天一大師倒真不知金寅達是什麼意思,但他佛心甚極,微微一哂,也不思考。

     兩人身形有若彈丸,飕!飕!在黑暗中劃出兩道黑線,平穩地走入黃沙漫漫的沉沙谷中。

     天一大師功力号稱神州第一,雖是平靜地行着,但速度卻是驚人,一路并行而來,天一大師不由驚忖道:“這一程趕來,可斷定這金寅達的功夫不在武當白石道友之下,以他一個北遼之人,竟能練得如此神功,倒是難得了。

    ” 這一踏上沉沙谷,卻立刻分出功力的深淺了。

     天一大師足不點地,輕快地行走在沉沙谷之上,身法輕盈,生像是這沉沙對他來說,已是一項很好的借足石了,一絲一毫也不見倉促! 但那金寅達卻不如此,身形淩空而渡,提氣吐氣之間,顯出他實是全力以赴,才勉強如此,和天一大師安詳的身法比起來,到底要遜了一籌。

     漸漸地,沉沙谷的盡頭近了,那石壁上已留下了斑斑累累的痕迹,令人感到格外的刺目。

     天一大師口宣佛号,踏上石舟,反身對跟上來的金寅達道:“假如咱們兩人也不能返回生天,那麼,那麼先輩所期望的名位之次豈不始終不能完成嗎?” 金黃達一怔,随即答道:“不,大師,咱們雖然喪生,但——但這些……” 說着,指一指那壁上斑斑累累的痕迹。

     天一大師一轉念,也自釋然,說道:“那确實隻好如此了。

    ” 說着,微一合十,對金寅達又道:“施主先使神功吧,老僧恭請教益!” 金寅達倒也爽快,呵呵答道:“好吧,在下這就現醜!” 說着,雙手一提,一前一後斜飛而出,“噗”的一聲,在那石壁上印了兩掌。

     雙手才觸山石,猛然一撤,同時間裡,忽然雙掌交錯而旋,“嘶”的一聲,山石盡給他刮下一大片來。

     天一僧人低贊一聲:“好俊的一式‘回風舞柳’!” 金寅達幹笑一聲,橫退一步。

     天一大師不再言語,上前一步,猛運一口真力,在體内完成了美滿的運行,呼地吐了出來。

    身子蓦然騰空而起,橫地裡往那石壁上一跺,有若壁虎般身子和地面完全平行,面向下,牢牢地立在壁上,蔚為奇觀! 片刻之後,大師才飄下地來。

    回首一看,石壁上已然留下了兩個腳尖向下的足印,深達三寸有餘! 金寅達忍不住呼一聲:“大師真不愧武林之首!佛門金剛不動身法,功參造化……”天一大師一哂,不置可否,兩人默對片刻,天一大師陡然說道:“金施主,咱們這可就回去一試。

    ” 蓦然,他心中一震,臉色不由大變! 金寅達擡頭一望,隻見天一大師面寒如冰,齊腹白髯根根豎立,心中不由一慌,信口胡謅道:“大師怎麼啦?” 天一大師理也不理,猛然吸一口真氣,緩緩又吐了出來,金寅達見狀面色一沉,陰陰笑道:“好!好!今日……”話未說完,心一橫,一掌直推過去。

     天一大師面色驟變,猛然大吼一聲。

     這一聲乃是天一大師情急之下滿含内力所發,聲音有若雷擊,“轟”然一聲,真可裂石。

     金寅達猛覺一怔,掌上力道一松,隻用出四成内力來,但卻結結實實地打在天一大師的胸口上,天一大師不由被打得後退兩步。

     金寅達萬料不到自己這一掌竟如此得手,怔了一怔,陡然醒悟,急叱一聲,又是一掌當胸打向天一大師。

     大師陡然長歎一聲,仰天疾呼道:“罷了!罷了!劫數使然,讓老僧和這小子同歸于盡吧!唉……”猛可一沉,散去全身已聚于關元、玉枕兩穴上的真力,反而提至丹田,布于全身,口中叱道:“說不得老僧今日要重開殺戒了……” 言下似有自嘲晚節不保的意思,雖然情勢如此急迫,但也不由打心底深處暗覺可笑又複可憐。

     金寅達情知此乃自己生死關頭,也是全力貫注,一掌劈向天一大師頂門。

     大師雙手一翻,接了一招,蓦然胸中一窒,一個跄踉後退數步,“噗”的一聲,落腳之處,輕柔不着絲毫力道,竟然已退出山舟,而落在沉沙谷中。

     金寅達仰天一笑,雙掌交相又是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