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秋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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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海天镖局完成了又一次的首領更疊。

     蘇曠猛轉身,一把扶住身後那人:“陳兄!” 陳洛鈞右手還包紮得層層疊疊,他緩緩吐出口氣,雙臂無力地落了下來:“蘇大俠,陳某盡力了。

    ” 内力盡失,他即使活下來,也隻能是個廢人。

     蘇曠右手抓住他左掌用力一握,長身站起,暴喝一聲:“慕容良玉——” “來得好!”慕容良玉也就勢躍起,雙袖帶風撞向半空中蘇曠胸膛,蘇曠雙足一蜷一翻,淩空躍至慕容良玉背後,蜷起的雙足蹬在他後背上,哈哈一笑:“以後打架記着穿利落點!” 蘇曠借着一蹬之力,躍入殺手群中,趁着下落之勢,左肘撞在一人後頸上,右膝頂在一人小腹上,手臂一長,奪下把彎刀來,一路左劈右砍,硬生生從重圍中殺了出去,直奔桅杆,一刀砍向巨大的繩結——白帆撲朔朔嘩啦啦落了下來。

     帆落得太急,船身又是猛地一晃,險些被浪頭卷個底朝天,慕容止和镖師們畢竟是陸上來的,立足不穩,重重向後摔去,直到脊背撞上了另一個脊背。

     一起回頭—— 慕容家的人和雲家的人居然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慕容止聽父親說,很多年前,慕容家和雲家一直是赤誠相待,肝膽相照,隻是這三十年來日益交惡,兩家除了交接镖貨之外再不往來,彼此之間都有了防範和憎惡之心。

     可是今天……慕容止喝一聲:“後面交給雲家的兄弟們!” 三十年了,他們終于不再是“慕容家的人”和“雲家的人”。

     他們是兄弟。

     慕容良玉的眼睛在發直,當然不會是因為感動——數裡之外的海面,有隐隐的白色,那是雲家船幫特有的标記。

     這樣的夜晚,他們是怎麼發現變故的?他們是怎麼追來的? 這些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雲家的船隻要咬準了獵物,就絕不會失手。

     “我們走!”慕容良玉終于下令,他的眼睛掃過蘇曠,似乎要把那個仰天大笑的樣子剜進心裡。

     扔下一地屍首,砍下海鲨号一側的小船,慕容良玉匆匆退去——蘇曠他們沒有追,也不敢追,他們能站着不倒,已經是奇迹了。

     “鲨頭兒——”有水手大叫,另一端的船尾,馬秦扶着雲小鲨,雙旗招展,雪白和血紅的光芒在黑夜中分外醒目。

     馬秦第一次在大風浪裡連走都不會走,但現在已經背負着雲小鲨艱難地挪了過來。

     “慕容總镖頭”,雲小鲨伸出手去,“我們兩家上一次的盟約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慕容止一愣,這個話題大家極少提起,三十年來,兩家隻要提到,必定刀劍相加,互相叱罵對方背盟叛誓,他扔下刀,求助般地看向身邊的镖師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才好,但是沒有人教他。

     慕容止隻好點點頭:“是……啊。

    ” 雲小鲨道:“上次結盟的時候,你我沒有出生;背盟的時候,你我還是沒有出生。

    慕容總镖頭,你可願意與我再結雲海之盟?” 這短短的幾日,對慕容止來說,實在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生生死死地走了一遭,恩怨情仇隻攪得他頭昏腦熱,剛才的豪情退去,居然隻剩一片空白,他猶豫了一下:“我再考慮考慮……”周遭目光立刻滿是失望,慕容止頓時被狠狠刺了一下,大聲道:“好!” 一陣歡呼聲,年輕人大聲喝起彩來,但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們卻隻是感慨,多少年,兩家一邊互相仇恨,一邊又在一起合作,直到這新生的一代在暴風雨中終于沖破了桎梏隔閡。

    傳說中,雲海之盟是三個年輕人的夢想,他們還在嗎?他們在哪裡呢?他們如果看見這一幕,又會是怎麼的感覺? 斷臂的镖師又想哭,又想笑,卻扯着脖子大聲唱了起來,那是昔日海天镖局每一位镖師,雲家船幫每一位水手都會唱的号子歌,前半段還算慷慨,後半截卻粗俗起來,常常是這頭海天镖局的趟子手裝完貨唱一段兒,那邊雲家的水手會接上後半截,後來兩家關系日益冷淡,這歌也沒幾個人會唱了—— 海應連天天應笑, 子當擊築我當歌。

     歌若何? 歌若何? 歌我連海天, 男兒鐵翼, 直薄雲天永不落; 歌我連天海, 男兒熱血, 一腔豪氣灑碧波。

     呦嗬—— 灑碧波, 灑碧波, 哥哥天生血便熱, 染得大海紅如火, 送與龍女扯被窩, 龍宮裡頭好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