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籬把酒,探著南枝開遍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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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遠,他象一頭潛伏的豹子一躍而起,一掌連火帶鍋推倒,三腳兩腳用砂粒掩起,又随手扯下帳篷,令駱駝跪倒,低聲道:“噤聲!卧下!” 在沙漠裡,火光和香氣都是能夠傳播足夠遠的東西,真正的追蹤者,并不應該去碰冷食之外的東西。

    他甚至懊悔,自己是不是對沈南枝的大小姐脾氣太過于縱容了。

     沈南枝已經在顫抖:“蘇曠,有什麼東西在我腿上爬……” 蘇曠怒道:“小聲。

    ” 沈南枝幾乎要哭出來:“連鬼影子也不見,蘇曠,爬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受不了啦!” 蘇曠一把掩住了她的嘴。

     沈南枝說的沒錯,追蹤确實是一門藝術,很久之前蘇曠的恩師就曾經教導過他,對于一個追獵者而言,長距離的追蹤本就是比拼體力和耐力的極限,多說一句話,多喝一口水,哪怕多方便一次,帶來的結果可能都是滿盤皆輸。

     遠方,已經有駝鈴聲随晚風傳來,夜間在沙漠遠行本是大忌,既然彼方一心避人耳目,就不該還挂着鈴铛,一路招遙前行。

     可是,不僅沈南枝,連冷箜篌也忍不住想要跳起來——蘇曠也感覺到腿上有麻酥酥的陣癢,似乎無數螞蟻正在爬來爬去。

     他們來時明明塗抹了驅避蚊蟲的藥水,天下水樓的藏貨,本不應該再有這種情況。

     隻是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動彈,蘇曠右手緊緊掩着沈南枝的嘴,隻覺得她軟軟的雙唇在掌心輕顫,淚水無聲劃進指縫,整個身軀都在顫抖,想是她那邊的蟲豸更多了些。

     駝鈴清越,由遠而近漸漸響成一串丁零,若非冷箜篌一眼認定,蘇曠絕對想不到眼前這群人竟是自己要找的對象——這些是大漠上的镖客,不怕死的短途商人,通常仗着年輕有力氣,跑些别人不敢跑的或是加急的生意,畢竟半夜運貨,收益多半在白日的十倍朝上,與其在家餓死,不如試試運氣,跑個十回八趟不出大事,也就有了蓋房子娶媳婦的銀子。

     這些人不常見,也不罕見,不招惹人,也不怕人惹,掙點賣命錢沒人眼紅,死在外頭,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冷箜篌以目光示意,駝峰上皮袋鼓鼓囊囊,裝個把人那是綽綽有餘,蘇曠數了數,一共是七個袋子。

     一個後生家,想必年輕剛剛入行,話略多了些:“叔,你說那些人是幹啥的?給俺們就給那麼多,那袋子裡到底裝得啥?” “少廢話!”被他喚叔的人惱了,敲了他一記煙袋鍋:“暗貨不準打聽!官家知道了,可是殺頭的罪名!” 後生想必不服氣,半晌才反駁:“俺這不是問你麼,俺又沒亂說!” 當叔的歎了口氣:“文元,你記着,幹咱們這行啊,錢高的準沒好貨!咱要能這趟回家,叔就不幹了,娘的,提心吊膽半輩子,駱駝比老婆親,叔老喽。

    ” 少年沒有搭腔,想是從叔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後半生。

     沈南枝顫抖地越來越厲害,呼吸急促地不能自已,駝隊剛剛消失,她就忍不住“啊”地一聲跳了起來。

     螞蟻,巨大暗紅色的蟻群在火光下彙聚成紫黑色的小溪,從沈南枝剛剛俯卧的地方爬過,僅僅是看了一眼,沈南枝就掩住口鼻,忍不住想要幹嘔。

    她不是嬌滴滴的大家小姐,但是剛才那種無可遏制的惡心,已經超過了大多數女人生理的極限。

     她轉過頭,決定不再看第二眼——但是就這麼一掃,她已經呆住,剛才擲下湯鍋的沙土上密密麻麻擠滿螞蟻,僵硬不動,已經是屍體。

     湯裡有毒,冷汗從沈南枝手心沁了出來,她回過頭,看着冷箜篌。

     她目光中并沒有質疑和詢問,但是就這一眼,已經足夠,冷箜篌冷冷道:“你看我幹什麼?你懷疑我?” 沈南枝理了理衣衫:“這鍋湯隻有我們兩個人碰過,看來師姐沒有動過手腳,那就一定是我了。

    ” 冷箜篌冷笑:“你自己承認,那是再好不過。

    ” 沈南枝氣往上撞,但還是按捺:“師姐,你若說不是你做的,我信你就是。

    ” 冷箜篌卻傲然:“你信我?沈南枝,我未必信得過你——非此即彼的道理,我一樣明白,你用不着先發制人。

    ” 二人劍拔弩張,好像立即就要動手一樣。

    蘇曠一直蹲在地上,研究螞蟻的屍體,這才慢悠悠插話:“你們倆當我是死人?什麼叫非此即彼?難不成我蘇某人就不會下毒?” 沈南枝和冷箜篌一起“嗤”的輕笑一聲。

     蘇曠站起身讷讷道:“想不通啊想不通,這毒明明不是你們下的,你們偏要來個非此即彼;兩位行家,你們剛才若是肯多看一眼,自然就明白了——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湯裡有毒了?” 湯裡沒有毒,毒當然就在沙子裡,淺淺的沙坑中,橫七豎八,滿是白骨,細細看去,竟然全是人的四肢。

    白骨中含了劇毒,被湯水一浸,透上沙面來,覓食的蟻群這才集體斃命。

     沈南枝和冷箜篌對望一眼,暗叫慚愧,蘇曠說得沒錯,她們若肯稍微用心,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對來,但事發突然,第一反應竟然就是懷疑到了彼此的頭上。

     沈南枝決定好好檢讨一下自己,低下頭,克制着胸口的惡心,把調查研究做得格外賣力:“腿骨裡有男有女,臂骨多半都是女孩子的——天啊,還多數是沒有長成人的小女孩兒,你們看……你們看……那個畜生,他怎麼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