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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子烤的不好吃,皮太老了。

    太太說: “館子太小了,小館子哪能有好玩藝。

    ” 馬伯樂說: “這種眼光是根本不對的,什麼事情不能機械的看法……烤鴨子是南京的特産,若在咱家那邊,大館子你給他一隻鴨子,問問他會烤嗎?” 馬伯樂正說之間,把個鴨子大腿放在嘴裡,一咬,咬出血來了。

     “好腥氣,不能吃。

    ” 馬伯樂說着,于是吐了出來。

     他吃烤鴨子是不大有經驗的,他想翅膀可以吃吧。

    一看翅膀也是紅的,似乎不太熟。

    又到胸脯上去試一試,胸脯也不太熟,用筷子夾,是無論如何也夾不下來一塊肉的。

    于是他拿出削梨的小刀,用刀子割着。

    割下來的那肉,雖然沒有多少血,但總覺得有點腥氣,也隻好多加一些醬油、醋,忍耐着吃着。

    吃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是那胸脯割到後來也出了血了。

     這回可沒法吃了。

    馬伯樂招呼着算了帳,并且叫那堂棺把那剩下來的鴨子包了起來。

    他預備拿到旅館裡煮一煮再吃。

    太太說: “你怎麼又沒有罵這個中國人呢?” “真他媽的中國人!”馬伯樂想起來了。

     走在路上,馬伯樂就有點不大高興,想不到南京的鴨子這樣的使人失望。

    他自己也後悔了起來,為什麼不到一個像樣的飯館去吃?這館子不怪太太說不行,你看那些吃客吧,大兵,警察,差一點拉洋車的也都在一塊了。

    這是下等人去的地方,不會好的。

     馬伯樂的心上無緣無故的就起着陰暗的影子。

    看一看天,天又下雨,看一看地,地又泥濕。

    南京一切都和上海不同,也和青島不同,到處很凄涼。

    尤其在遭日本空襲之後,街上冷冷落落的,行人更少,又加上天落着牛毛雨,真是凄涼。

     馬伯樂一回到旅館裡,就躺在床上了。

    吃下去的鴨子,一時不容易消化,上上下下地反複。

    托茶房買的船票,茶房說又是三天後有船,又是五天後有船,茶房在過道上和太太嚷着: “船票難買呀。

    現在是下雨的天,明天天一晴了日本飛機就要來轟炸。

    ” 馬伯樂一聽,到那時候可怎麼辦呢?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往外一看,正好對面那幢房子就被炸掉一個屋角。

    他想:明天若是天晴了可怎麼辦呢? 馬伯樂掙紮着,他不願意立刻就絕望的,但到了晚上,他是非絕望不可的了。

    第一因為天晴了,第二船票還是毫無頭緒,第三是那吃在胃裡邊去的鴨子無論如何也消化不了。

     他的胃裡又酸又辣,簡直不知是什麼滋味,一直鬧到了夜深,頭上一陣陣出着汗。

    鬧到了下半夜,馬伯樂的精神就更不鎮定,太太簡直不知道他是怎麼的了,一會聽他說: “你看一看天上的星星吧。

    ” 一會聽他說: “星星出來了沒有?” 太太以為他的病很重,怎麼說起胡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