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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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摻在柴草中修行,不至于當尼姑了。

    當了尼姑,靠菩薩吃飯,就不得不募人家幾個錢,供養菩薩,自己帶着沾些菩薩的光,雖然吃素念經,是門分帳,到底這募化就是第一件苦事。

    我跟了老師傅這些年數,到人家化緣,有的人家歡喜施舍,多多少少總還容易,有的人家不歡喜施舍,勉強化了些錢米,無濟于事。

    碰着人家奶奶太太們,相信的,被當家主人拘束,私底下施舍些,一次兩次,不好時常登門。

    還有些人家的男子漢,一見了我們就嚷,半推半罵,受了糟蹋,仍舊一雙空手,化不到一把米、一個錢。

    其中的氣惱,漸漸的忍受慣了,雖不覺得。

    想起來這出家的苦,也算有一無二。

    不懂那些大廟裡、大庵裡,能夠叫施主整百整十的送去,就積了産業,是什麼緣分福氣?”黃繡球道:“本來一個女人雖說沒有了當家的,何苦要走到這條路上去,自讨苦吃?難道手裡做不出點事來自顧一身?難道有當家的女人,就該吃現成,用現成嗎?如今且不說這話。

    我不問你們既出家之後的苦楚,你們想想到底未出家之前,做女人的那幾件事吃苦?就算做富貴人家的女人,吃現成,用現成,也有不能說的苦頭?你們且說且看。

    ” 那老年姑子便道:“做女人不如男人,已是第一樁苦。

    男人讀了書,或是學了生意,要成名,就成名,要發财,就發财;女子由她是才女,有什麼本事,都用不着,這就是前世不修,今生受的苦了。

    ”黃繡球道:“像你修了幾十年,怎麼觀音娘娘還是那樣說法?也不去問她?單問女人堕下地來,先會哭,後會笑,抱着吃奶,尿尿屎屎,那一件不與男人相同,怎麼幾歲之後,就不如男子,要吃起苦來?那苦在何處?”老年姑子又道:“父母自然愛兒子,不愛女兒。

    小時候好玩意兒,父母還不多嫌,到了幾歲上,父母看着總是一個賠錢貨,所以凡事都是做女兒的吃些苦。

    越到後來,嫁了出門,或是受翁姑的苦,或是受姑娘妯娌的苦,或是受丈夫的苦,說不盡言。

    也有福命好的,父母從小疼愛,一生一世,不受磨折,不過是少些罷了。

    要講女人不論貧富貴賤,最逃不去的一重苦關,莫非是生産那事。

    ”黃繡球笑道:“你修行修到這大年紀,倒還記得生産的苦楚,反不記得女兒家包小腳的苦嗎?你們兩個人吃過這個苦頭沒有?”那老姑子也笑了笑。

     那中年尼姑道:“說起來這件事,真是做女人第一大苦。

    可憐我出家那年,初次放這雙腳,一放開來,就同木頭段子,拖在腿底下,一步都動不得,倒反疼了好幾十天,才同那小孩子學走路似的,慢慢跨開來。

    切記得那時隔壁一個人家失火,大家都逃跑了,我這雙腳,再要挪都挪不上去,急的要爬要死。

    當時就不曾放腳,也是雞眼疊疊,越吓越疼,走不出去。

    幸虧那火沒有燒得成功。

    後來竟躲在屋裡,赤着一雙腳,放了個把月,如今也就忘記這個滋味了。

    ”老姑子便道:“這是做女人人人都有的,除了在旗的。

    與那廣東、蘇州、江北各處的鄉下人,随真随假,個個都是小腳,這也不算甚事。

    我看外國的女人,她那兩隻奶子,總要用個架子撐得很高,她那一道腰,總要束得極細,說是以此為美,我們中國裹小腳,就同外國裝奶子、束細腰一樣,不過是好看而已。

    ”黃繡球道:“據你說,這好看是自己看的呢,還是給人家看的?人家看了好看,還是敬重我呢,還是輕薄我的?究竟我們女人,講賢惠,講德行,講相夫教子,諸般大事,可在這雙小腳上做出來的不是?”老年姑子隻笑着回答不出。

    黃繡球又道:“你不看觀音娘娘,就是一雙大腳嗎?” 正要把這話說下去,黃通理來言張先生來了,另有話談。

    黃繡球就打斷話頭。

    做書的也就擱住筆頭,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