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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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陳少爺總不得見,他便造這一封假信,不想就敗露得這樣快,偏偏還敗露在黃通理眼内,那學老師是好好先生,卻也不曾對他說是黃通理看出來的。

     光陰迅速,黃通理家的房子業已修理完工,覺迷庵捐辦女學堂,也經新任官批準,而且新任官将書院改并學堂,以及清查寺産、開辦警察諸事,一切都有了眉目,迥與那舊任官不同。

    但是這地方上久已閉塞,人心風俗,鄙陋不堪,一旦風氣初開,多還有頑固社會百般阻撓,所以各事草創起來,不但全無精神,連形式也是雜亂無章。

    有些高明子弟沒有得着新學的皮毛,反中了新黨的習氣,就如瘟疫一般,一時傳染開了,倒叫施醫的無從下手。

    因此那老成保守的一派,目中看見此等人,隻是頭戴草帽,腳穿皮靴,耳中聽見此等人隻是講流血,隻是口口聲聲“平等自由”,及至考究他的人格,卻腐敗到了極處,就竭力的批駁他們,死命的排擠他們,把他們的污點,抹殺了全社會的新理。

    這一班人又反唇相稽,弄得彼此反對,始而反對,繼而抵抗,越抵抗越隔膜。

    那保守派分外的堅持俗見,維新派也分外的激烈猖狂,其實新不成新,舊不成舊,舊的講忠君愛國,不過在功名富貴上着眼;新的也講愛國愛種,做起書來,刻在紙上,登在報上,開口閉口“四萬萬同胞聽者”,無不淋漓痛快,句句動目,字字驚心,卻是說話高興,連自己的老子都要活活殺死,說他是野蠻,不配做文明人的老子。

    這就講沒有三綱,不論名分,難道自己的老子不算黃帝子孫,不是同胞同種?若人人都看得野蠻,可以殺了,還保什麼種來?還說什麼曾國藩殺戮同胞的話呢? 閑言少叙,卻說黃繡球把那兩個尼姑安頓下來,覺迷庵布置出去,眼看已是臘盡春回,隻不見畢太太回轉,又無音信接着,其中不知何故。

    數月以來,與黃通理、張先生大家同心辦事,兩個尼姑經不住黃氏夫婦早晚的教導勸化,頭發養的漸漸長了,知識也改的漸漸通了,不過一個已老而無用,一個雖在中年,不甚識字,究竟又根性淺薄,不能指望他成個巾帼奇才。

    黃繡球就想出一條新鮮法門,把女人纏足不纏足的利害同那婚姻衛生、體育胎教,養成做國民之母,才能遺傳強種的道理,編為白話;又編為七字彈詞,先同女兒教彈詞一樣,口授了她們,叫她們也學那說大書、彈盲詞,到四處街鎮上,揀那空場子或是茶坊、酒店照着說,照着唱,簡直還叫她們帶了一面镗鑼,一副鼓闆,做足了樣子,哄動聽的人,不但不疑心,且暗暗有益。

    又不一定要錢,所以聽的人也就很多。

    這是拿無用的人化為有用,開通下流社會的第一好法子。

    黃繡球費了幾個月苦心苦功,真可算大有作用。

     其時新年頭上,城鄉内外,都在閑空的當口。

    街上紅男綠女,遊人甚多。

    各處擺西洋景、出戲法、唱廟戲的,也熱鬧得很。

    有幾家大戶人家的婦女,不出閨閣,聽得街上新出了兩個彈唱女先兒,就叫人雇到家裡去聽。

    第一次去了回來,告訴了黃繡球,黃繡球更連日連夜的口授她們。

    約莫前前後後也授了二三十套,短的仿着俞調開篇、五更曲、四季相四的調門,長的仿着演義,一段一段的,七八百字、千把字不等,隻要兩個尼姑容易記,聽的人也容易明白。

    暗中雖說是為開通頑固起見,明隻是當作唱十不閑、打蓮花落一般的玩意帳兒。

    黃繡球又切囑兩個尼姑,不要說是出家還俗的,代她們兩個人,依着俗家的姓,起了兩個名字,一個就叫王老娘,一個叫曹新姑。

    自此王老娘曹新姑兩人,每日午飯之後,出門彈唱,還叫複華裝做聽的人,遠遠的去查察情形。

     一日有個紳宦住宅邀去彈唱。

    這日是那紳宦老太太的生日,張燈結彩,外面唱清音、攤簧,内裡也有一班大木頭人戲。

    王老娘、曹新姑直到傍晚邊才開起唱來。

    聽的女客們,有的說沒甚好聽,有的聽了,同《天雨花》、《再生緣》、《鳳雙飛》事情不同,又不像《賣花球》、《賣草囤》、《庵堂相會》的調頭,有的問王老娘:“你既是王老娘,可會唱《王大娘補缸》不會?”後來卻被這位老太太問道:“這些說的唱的似乎都是報上的,我鎮天閑着無事,歪一炕上看報,常看見這些說話,委實也有點道理。

    你兩個是從何處學得來的?這句子想必有人編出來,刻好了賣的,可是上海才有得賣?”王老娘、曹新姑二人平日已受了黃繡球的囑托,便答道:“我們也跟人口傳得來,不曉得什麼刻本。

    我們原都是好人家人,因為團匪亂那年,逃難下來,老少無依,才遇一個人,口授幾套小曲,借此餬口。

    ”那老太太道:“你們兩人兩姓自然不是婆媳,是母女了,如今住在那兒?”王老娘一時口快,便道:“起先住在西頭覺迷庵,現在承蒙一位親眷留住他家。

    我們兩個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