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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集中的小說算起寫作日期,約先後有十三年的距離。

    我向來對東塗西抹的随筆文字不自珍重,往往任一時的創作沖動高興寫出,或不刊布;即刊布後也不亟亟編印單本。

    所以二十多年來散失難覓的長短作品頗複不少。

    除自己疏忽外,由于作成被人索去在刊物上印出後,重閱一過,每每看出缺點,——如結構描寫人物對話等——便不願編入專集與讀者再見,這也是久經擱置的原因之一。

     民國十五、六、七年間,我寂居海隅,身體多病,消磨日月于種種的苦悶情緒之中,漸漸把已往的青年心理與對人事的簡易看法逐漸改變。

    沉靜悒郁的尋思,冷眼默看的觀察,雖然有“離群”之苦,卻增加了人生的清澈認識。

    涼秋,暮冬,望着凍波斂彩,聽着枯枝索戰,長夜失眠,便借筆亂寫以抒悶懷。

    是時,那比較幽靜的半島上,人口尚少,生活安定,所以易靜心神,易啟深思。

    即以短篇計,前後約寫過二十餘篇,有一部分已印入我的《短篇小說集》(開明書店出版)中,在本集的便是《刀柄》《秘密的報複》諸篇。

    至二十一,二十二年,所寫僅三四篇,乃應《文學》之約而動筆,幾乎皆以将崩潰的北方農村生活作背景。

    這是我在那短時期内創作的标的。

    然而并非趨時,實因另有所見;尤不願隻強調農民困苦作浮泛的一般描寫。

    我特為表現這些真正“老百姓”的性格,習慣,與對于土地的強固保守心理,以及因此心理不獲正常發展反激出難于補救,難于解釋的蠻橫行動,借以映射出中國各地的不安狀态。

    但,内地農村并非全是蚩蚩的農民,還有其他遊離分子,界乎農民與小工商人中間的各色人等,他們一樣是受着外國經濟力一年年向内地沖決的榨取;一樣是感到貪橫官吏與鄉豪,紳董的無理壓制,再加上地主的不情,軍匪的掠奪,圖生不易,便逐漸顯出“聊以永日”或“铤而走險”的動态。

    我認為這确實是一個嚴重問題!無論世界的政潮,資本力量,有若何變革,而我國以農立國的根本卻不能抛棄。

    縱然在重要城市已打下新工業的基礎,新資本者也逐漸在工商業與政局中形成主要勢力,然百分之八十在舊傳統下掙紮生活的農民,他們的思想,行動,終究是這個東方古國的不可漠視的動力。

    以幾十年來外力橫侵,政失常軌,軍匪交鬥,災難并至的演變,遂緻無數原是聽天任命勞多酬少的“老百姓”,死亡流轉,自救不暇,已經是極為嚴重的情形。

    ……一方受生活的高壓,一方有幻境的誘發,若不從穩定政潮,改善農民生活上作施政之基,徒知膨脹新工商業,徒知片面的增加都市的繁榮,其結果反易促成新資本勢力與“舊勞工”的急度沖突。

    未來危難,殆可預想。

    因此,我在文藝作品中著力于農民生活的剖解,從微小事體上透出時代暗影的來臨。

    這等啟示不止從表現上在意,确實希望細心讀者對此重大問題,因文藝的感發能予以缜密思考。

    這是我那些年寫成幾個長短篇小說的集中觀念。

    蓋以痛心時艱殷憂無限,而見聞所及悱恻難安,所以借筆抒感,如是,如是。

    一個真誠作者的真誠心思,他人看來往往易生誤解,而以在中國五花八門的文壇上為尤甚。

    原想陸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