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逃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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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全了。

     輪船的另一端由巡捕攔住了,讓二三個衣裳楚楚的女人上來,章老先生的侄子瞧見了忙問這是怎麼回事,有人告訴他說是船主的太太上來了,他便想過去請求讓我也從那邊上船,然而他根本沒法跑過去,于是隻好站在原處大聲喊,卻給别人吹喝了幾句。

    看看我要站立不住了,林媽掉下淚來說:&ldquo小姐,我們還是回轉去吧,就死也死在家裡舒服。

    &rdquo營老先生的侄子說:&ldquo你有本領能擠出去倒也好了,如今隻有咬牙濟命,看太陽利害是人利害。

    &rdquo正說間,前面的巡捕在大聲喊了,說是婦女及小孩先上船,男人退後,這是緊要時的外國派頭來了。

    可是許多男人卻不願離開賽幾,他的妻兒也捏住他臂膀不肯放他走,最後還是巡捕用皮鞭解決了,揀衣衫破舊的老态龍鐘的男人先打,于是大彩子趕緊退出後,又是一陣難堪的擠這。

    我的身旁有一個中年生胡子的人還要搶步上前,給章老先生的侄子一把扯下來道:&lsquo你不聽見嗎?男人不許先上去。

    &rdquo一面說,一面把我推送向前,那胡子也勃然大怒向他理論道:&ldquo那末你不是男人嗎?你又擠在這裡做甚、&rsquo章老先生的侄子一面幫我開路&#8212面說:&ldquo我是護送婦女的。

    &rdquo那胡子答道:&ldquo原來如此,我也不是不送婦女呀。

    &rdquo說着把一個穿黑香雲紗衫神的婦人推到我前面來,我叫林媽緊跟着,一面自己随着那婦人移步到了進口處,原來巡捕同她是自己人,便把别個女人推開一把,放她過去,我與林媽也就一同跟過去了。

     那時章老先生的侄子已不知去向,我與林媽一步步搖晃着挨上船來,隻見滿坑滿谷都是人們,我問官艙在那裡時,有人回答道:&ldquo你要揀坐位吧,蹲在那兒便是那兒,過一會連插足之地都沒有了。

    &rdquo于是我們便給擠進煤艙間裡。

     旁邊有一條台州席上已經坐了三四個人,一個俊俏臉龐帶眼鏡的男人招呼我道:&ldquo你抱着孩子吃力,不妨也在席子上坐坐吧。

    同是一路上逃難人,大家也不必客氣。

    &rdquo我謝了一聲屈膝坐下來,嬰兒在喉嚨底下咕咕作響,我恐怕她不中用了.旁邊的女人都湊過頭來看。

     給她吃些奶吧,但是天曉得,人已疲乏很快要死了,還從那裡分泌出來奶汁?我叫林媽沖奶粉,林媽說哎呀,不好了,熱水瓶不知失落在那裡,于是我叫茶房,那裡還有什麼茶房來侍候你,一滴水也沒有,隻好幹喘氣。

    于是有一個婦人摸出塊餅幹,叫我嚼着給她吃吧,這時候那裡管得衛生不衛生,隻要能夠延長生命半刻,便半刻也好,我吐給嬰兒一大口嚼爛了的餅幹,但是她還是咽塞了。

     我隻想睡下去,林媽盤膝坐在煤屑上,我的頭枕着她的大腿。

    煤艙裡沒有窗,幾百個人擠坐在一起,四面隻有兩個小圓洞兒可透氣,還有人一根根抽香煙呢,我不禁兩眼倒插上去了。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扶起我,陪我上去船邊站一會,海風劈面吹過來直使我渾身一震,産後才半個月哪,我的天,使鐵打身子也熬不住的。

    後來那男子又扶着我走回艙内,我隻覺得日内奇渴,他替我到處讨開水不來,過了片刻輪船中有人來賣海水了,八個銅闆一碗,我也顧不得性命,隻自摸出錢來連喝了兩碗半,林媽在旁掉淚苦勸,我就把最後半碗讓給她喝了。

     夜來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席上,嬰兒由林媽抱着,隻見她們倆一老一少的都顯得憔悴異常,我隻覺得心中一陣陣酸楚,倉皇的出走,把一切心愛物件都丢棄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得與它們重逢呢?也許永遠不,未悉它們又将落于何人之手? 艙中忽然有一對夫妻相罵起來了,聲音越來越高,幾乎把一切人都驚醒過來。

    這對夫妻可真了不得,罵起來,上至祖宗三代,下及床弟之事,無不罵得淋漓痛快。

    他們的精神也許特别旺盛,越罵越有勁,繼而男的撈起拳頭想動手了,女的也放下孩子,挺身上前更不稍讓,旁觀的人拍手喊好,像是服了一帖興奮劑,好像中國的民族複興就在此一舉。

    後來可惜是孩子哭了,這出全武行便沒有做成,不過總也供給人們些相當資料,于是有的從這個女人而談到一切設婦,談到怕老婆的事,談到武則天,談到拳匪作亂時的紅燈教中女将軍等,越扯越遠越有興,有的則是從夫婦之道講起,因而車及三從四德啦,幽閉貞靜啦,一切一切的梁鴻益光之類的模範夫妻呀,例子總也不會少,這可不在話下。

    也有喜歡很亵的,對于罵人語句頗覺耐味,如此這般讨論下去,也就洋洋成大觀了。

    &mdash&mdash總之,這次逃難的夜裡得此一罵,也大可振作人們精神一番,使我至今不會忘記。

     次展我帶着無限的興奮與喜悅心情急急趕往家裡去,路上隻聽見有一個輕嘴薄舌的流氓在取笑道:&ldquo人家還講上海人漂亮呢,我看她就活像個鬼!&rdquo 果然回到家中,他們也像見鬼似的覺得我讨厭而且可怕,公公劈頭就對婆婆說:&lsquo戲是正想叫崇賢到上海去呢!誰知道她們卻回來了。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