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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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舒适的床上。

    那時,她會象登山運動員一樣回顧來路,并嘲笑那路并不如攀登時感到的陡峭。

    到了那個時侯,一切會象沒發生似的,消失得那麼幹淨。

    他們談着這段故事,會象談論曾排練過的一個精采節目那樣較松。

     大田,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數來寶,你那一袋地瓜沒有白背。

     挺住,不能停下,往上攀,往上……腳聽你的,你要它向上邁,它不管怎樣乏力也會遵命。

    要緊的是腦子,它已不勝其任,一陣接一陣地轟鳴,已不能負責全身的協調配合了。

    荞子使勁咬着嘴唇,用疼痛去刺激漸趨衰竭的意識。

     這是一大段上坡路。

    她伛下的身體象一張弓,繃得快要斷的弓。

    不能停,往上啊——腿怎麼總是邁不出預期的步伐?忽然,她感到頭腦裡那片轟鳴超乎一切地響起來,她絕望地摟着一棵樹往下滑……她對自己喊:怎麼會呢?我行,我行,我行啊…… 她清醒後的第一件事是摸身上那柄手榴彈,還在。

    到了萬不得已時,這倒是個最簡單、最見效的玩藝。

    接着她再去摸槍,剛才那一摔把槍給弄沒了。

     她伏在地上摸着,槍找着了!但在她抓起槍的瞬間,仿佛觸到一個什麼異樣的東西,她蹲起身,再一摸,那是一隻冰冷的手! 不僅是手,而且是個人! 她踉跄着退幾步,與此同時,食指勾動了扳機:“達哒哒……”整整一梭子出去了,她被擊發的後坐力震得仰面朝天倒下去她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她再次跳起來,換上一個彈夾。

    她大口喘着氣,渾身劇烈地打戰。

     沒有動靜。

    她又等了一會兒,仍沒有動靜。

    她借着從雲縫裡透出的微光,發現被她“擊斃”的本來就是一具死屍。

    想到剛才和一個死人握了手,她抖得更加厲害。

     她小心翼翼地繞過那屍體。

    這是個越南女兵。

    天哪,隔不遠又是兩具女屍——長發,血,殘缺的肢體…… 荞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哇哇”地把那點珍貴的“食物”全吐了出來。

     吐完之後,她瘋了似的跑起來,似乎生怕身後那些可怕的玩藝追上她。

    聽不見槍聲了,往哪裡跑?剛才的驚駭使她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軍車過完楊燹笑道:“我料定你要開小差。

    ”他朝喬恰一擺頭,“跟我走。

    看見剛才的車了嗎?一百多輛。

    前方吃緊,開小差要槍斃!” 贊比亞認出眼前的地形:兩百米外,就是那座“棺材頭”秘密觀察哨。

    昨夜從那“棺材頭”上溜下去,倒沒墜入地獄。

    全仗那些野藤。

     才兩百米。

    贊比亞咬咬牙,來個徹底的——連鍋端了它!他正琢磨行動方案,忽聽身後一陣聲響:糟了,轉了大半天,到底沒把這矮子甩掉。

    他恨得牙癢。

     矮子從他身後蹿上來,蹿兩步,又看看周圍。

    他還在搜索他。

     突然,不遠處那座山頭上響起激烈的槍聲、爆炸聲。

    是咱們的人幹的!或許也是一處觀察哨被收拾了!贊比亞一陣欣喜,那矮子卻沮喪地呆立着,暫時忘卻了追索的目标,而等他聞聲回首時已經晚了。

    贊比亞山崩似的壓過來,并用搶托狠擊那顆狡狯而又敏捷的腦瓜,它迸裂了,象甜瓜般大小的腦瓜竟湧出那麼多的血…… 這血居然也是熱的。

     贊比亞嫌惡地在草莖上蹭着手。

    這場格鬥的勝利大出乎他意料,他拾起矮子的槍,迅速向觀察哨跑去。

    他兩手抓着兩支沖鋒槍,他有足夠的臂力單手擊發。

     迎面跑出來的一個女兵被撂倒了…… 他沖進地窖,瘋狂地掃射。

    來不及思考,來不及觀察。

    等大腦作出裁決,那些家夥早已血肉橫飛! 打完之後,他希望這些屍體中至少有一個是男人。

    但沒有。

    他用槍托搗碎那些挂在鋼筋混凝土牆壁上的小鏡子,扯爛裝飾床頭的各色罐頭商标,那商标上多半印着“中國制造”。

    一個印有“上海益民食品廠”字樣的壓縮餅幹箱被他踏扁……他砸碎了一切,除了這個砸不動的鋼骨水泥的“活棺材”。

     他呆然站在死的寂靜中。

    他已發洩得精疲力盡。

    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也出了竅。

    一片廢墟。

    送話器從步談機上墜挂下來。

    這真象世界末日。

     他不知自己往下該幹什麼。

    思想被遠遠拉下了。

    他眼睛發木,竟沒有發現一個浴血的女兵正悄悄往洞口爬,也沒有發現她嘴裡銜着兩枚手榴彈的彈環…… 等他聽見聲響——那是她用最後的氣力扯開了導火線——他驚呆了——她莞爾一笑…… “轟!”一片紅光。

    人類居住的這顆天體爆炸了。

    與哈雷彗星相撞了。

    世界一定是在這樣耀眼的亮光中毀滅…… 他趴在地上。

    死神又一次放過了他。

    那是爆炸的死角,他記不清自己怎樣選擇了這個安全的角度,或是偶然,或是下意識。

     地窖門被炸塌,一片漆黑。

    他趴在碎石、碎土、碎裂的屍體中,“棺材”裡空氣污濁,氧氣驟減。

    它即将成為名副其實的棺材了。

     喂,我要死啦—— 戰友們,祝你們走運,奔生路去吧—— 荞子…… 喬怡被楊燹“扭住”。

    走了幾步,她突然擡頭說:“我要回北京了,訂了後天的票!” 楊燹一怔,随後道:“正因為如此,你今晚更不應該鬧别扭。

    ” “别捉弄我了。

    咱們碰在一起不容易……” “是啊,咱們活下來都不容易。

    ” 遠處餐館門口,傳來萍萍的大嗓門:“位子都占好了,楊燹你磨蹭什麼?沒帶錢?……” 她格格直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