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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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聰明的大孩子身上,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

    她為他求情似的掃了一眼衆人,但她立刻發現大家的眼裡也都滿含溫存。

    在座的人都愛他。

    怎麼會不愛他呢?會有人不愛一支盡善盡美的奏鳴曲嗎?他就是一支那樣的曲子。

    喬怡同樣理解大家,因為他曾傷害過他們,所以他們不肯明白地承認對他的愛,而對他取一種玩笑式的嘲諷,打趣般的報複。

    他隻要仔細在每個人眼底尋找,就能找到他期冀的理解。

     “我想……”廖崎坐直身體,“畢業後仍回部隊。

    ” 萍萍“哦”了一聲,然後看看大家。

    那意思在說:這家夥怎麼啦? 喬怡笑道:“宣傳隊那院子已經拆了。

    ” “我可以到軍區歌舞團,曉舟不是在那兒嗎……” 萍萍瞪眼道:“你好接着欺負我們曉舟啊?還有完沒有?……” 大家哄笑起來。

     “你真的回來?……”季曉舟頓時激動得隻剰半個屁股在椅子上。

     “我不是頭腦發熱,或借着酒勁兒來這兒許諾……算了,你們誰有煙?” 楊燹掏出煙:“新學的?表示憂郁的道具?” “别理他們——你說畢業後回來?”季曉舟怎麼了?絮叨得象個小老太婆。

     “我已向校黨委打了書面報告。

    曉舟,咱們今後……”他吞吞吐吐地說,他怕眼下所有的話都會引出反效果。

     季曉舟弓着頸子,用嘴唇探索着酒杯,下意識地一小口—小口地呷着酒。

    萍萍優心忡忡地注視他…… 這時店堂門口又進來幾個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

    其中四個少女象竹筍一樣亭亭玉立,柔弱嬌嫩。

    兩個小夥子顯然在充當“騎士”,一進門就替她們占了座位。

    他們大聲談笑,話語中顯出他們的類别:一個騎士言必稱尼采,另一個大談羅丹、米開朗基羅、梵高與修拉!四個姑娘動辄“詩經”、“子日”、薩特與弗洛伊德。

    他們的談話居然能夠互不相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隻管把時髦的論點盡量發揮,使得那桌“時裝青年”有關“活着有啥搞頭”的讨論戛然而止。

    似乎整個店堂由于他們的到來變得亮堂了,也變得怯生生的了。

    他們生而逢時,渾身有一種隽永靈秀之氣。

    那些稚氣的臉,那些快活透明的眸子,表示他們和苦難、罪惡隔得多麼遠。

    他們都别着校徽。

    美術學院的小家夥竟把校徽别在牛仔褲後兜上。

     “還差兩把椅子。

    ”一個姑娘嬌聲道,兩位騎士争相效力。

     “勞駕,這椅子你們不用吧?” 沒有應聲。

    那幫人已喝得酒足膽壯,一個個直着眼看着大學生們。

     “對不起,那我搬走了……”大學生仔細地聚起笑容。

     或許是這過火的禮貌惹惱了他們,挂十字架的小夥子忽然将兩腿往空椅子上一擱。

    文明和粗野對峙。

    “簡直象野人!”那邊的女大學生在往火星子上潑油。

    “十字架”垂着眼皮,不動腳也不還嘴,表現出那種江洋大盜式的涵養。

     “喂,”楊燹招呼他們,“這兒有空椅子!”他把大家放衣服挎包的椅子抽出來。

     大學生樂得免戰,店堂裡恢複了太平,錄音機裡的歌星又唱回來: 天上的星星為何象人群一樣擁擠? 地上的人群為何又象星星一樣疏遠…… 一直發呆的季曉舟突然站起,端着杯子,“來,咱們幹杯——為廖崎将載譽歸來,為我即将……即将卷鋪蓋開路!” 聽到這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頓時,萍萍臉色變了…… 前天晚上,黎副團長來找季曉舟。

     “他不在,練琴去了。

    ”萍萍預感到老頭兒有什麼話要說,“出什麼事了?” 黎副團長期期艾艾地說了團裡讓季曉舟改行的決定,并讓萍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這怎麼讓我張得開口!怎麼讓我把這話告訴他!”萍萍氣急敗壞地嚷着。

     “沒法子,精簡名單是團黨委定的。

    ”黎副團長也五内俱焚。

     萍萍流淚了。

    她知道事情不會再有轉機,但仍然徒勞地對黎副團長絮叨:曉舟如何愛音樂,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死心踏地地愛這一行;沒有一個人肯為那把破琴服那麼多年的苦役;他的生命就靠那四根細細的弦系着,那幹巴巴的琴聲就是他的極樂世界……萍萍哭着,說着,但她該控訴誰呢? 黎副團長走了。

    萍萍叩開各位領導的門,就差給他們跪下,對他們喊:别把他和那把琴拆開吧!他從來不麻煩你們,以後更不會麻煩任何人,他隻要有把琴……但她沒有這樣喊。

    妻子要維護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