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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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隊形。

    這動力來自新軍裝(而且是毛滌料子的)。

    然而第一遍鈴響之後,廖崎卻穿着一件圓領海魂衫走上來。

    黎隊長急了,問:“什麼時間了,你怎麼還不換演出服?!” “演出服沒有熨平,我拿回去重熨,今天忘了帶。

    ”他神情自若地答道。

     “那你就這身打扮?……” 他胸有成竹地一笑:“當然不行。

    我可以穿别人的。

    ” “穿誰的?一人一套!” 廖崎的目光直接投向坐在角落裡的季曉舟,後者正埋頭往琴弓上一遍又一遍地抹松香,抹得那麼認真,那麼賣力,他的心思早進入緊張的預備狀态,以至廖崎叫了他三遍,他才惶然擡頭。

     “隻能這麼着——我穿季曉舟的演出服。

    ”廖崎口氣笃定,毫無商榷意味,“樂隊不能沒指揮,大提琴少一把沒關系。

    ” 季曉舟屁股欠在椅子上:“那我……我穿什麼呢?” “我不是說了嗎,大提琴少一把沒關系。

    ” “胡說!一共三把大提琴,怎麼能沒有關系呢?”說話的是楊燹,其他人用不滿的嗡嗡聲“協奏”,“從整體感到音量,一把琴也不能少!” “音量?我從來就沒發現季曉舟的音量對樂隊産生過作用。

    ”廖崎雙手插在褲兜裡,象是在存心激怒這個集體。

     “你沒有權力說這種話!”楊燹帶着威脅意味站起來:“攻擊”的架勢已拉開。

     “我當然有權力!”廖崎知道有領導在場,他吃不了虧,“我要求的最低質量他從來都沒達到。

    他常常跟樂隊脫離幾小節,這我最清楚。

    ” 季曉舟已将嶄新的演出服脫下來。

    他裡面穿着一件顔色褪盡的藍運動衫,溜肩膀上還套着用松緊帶绾住的白布假領,加上他進退維谷的尴尬面孔,實在狼狽……樂隊傾向楊燹的越來越多! “指揮就那麼了不起?今晚咱們試試,沒有指揮咱們弄得響不!……” “誰說少一把大提琴沒關系?我看少了指揮才沒關系呐!” 一個小提琴手用女高音叫喊。

    她是上海兵,平時極腼腆,這會卻一嚷再嚷:“我看我們全體走光,讓他一個人表演好了!……” 這姑娘有一次穿了件新從上海捎回的白的确良繡花襯衫,興沖沖美滋滋地來參加排練。

    廖崎臨時抓着自來水筆當指揮棒,打了一聲響亮的榧子,表示“開始”。

    那天他情緒很好,拼足全身力氣揮舞手臂,鋼筆帽被甩了出去,筆囊裡的炭素墨水至少有一半落在小提琴手的新襯衫上,那一向洗得搽得很白淨的臉上也未曾幸免。

    她摔下提琴哭着跑了。

     事後廖崎找她表示“歉意”,道歉的話是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裡引來的:“我們都要愛自己心中的藝術,不要愛藝術中的自己——你缺少的就是藝術中的忘我啊!” 廖崎并不因他的全體下屬造反而氣餒。

    他習慣在對立情緒中生活。

    他把人們的這種情緒統統視為嫉妒。

    他漸漸學會從敵意中獲得快感。

    但自從他挨了楊燹那兩拳之後,對這個黑大個至少是避其鋒芒,他不承認自己怕他,隻是不屑與他一般見識。

     第二遍鈴聲響了。

    黎隊長發火了:“你們樂隊搞什麼名堂?!” 廖崎在衆人的示威中悠然地一下一下欠着腳後跟,并把寬容大度的臉轉向黎隊長,那意思在說:請您裁決吧,是誰在無理取鬧,是我還是他們? 季曉舟聾拉着一雙溜肩膀,似乎很為大家的騷亂對廖崎表示歉意。

     劇場燈暗下來,廖崎微微一笑。

     “大家肅靜!今天……我看也隻有照小廖的法子辦了。

    這件事小廖應該受批評。

    當然,我這個業務領導也應負一半責任……”各打五十大闆,傷的卻是季曉舟。

     報幕員等在幕裡,預先準備好笑容。

    觀衆席已靜下來。

     而肅靜了不到五秒鐘的樂隊又哄起來:“那我們今後是不是也可以不帶演出服?我們是不是臨時也去逼着别人脫下來給自己穿?……季曉舟不能下台!……要穿穿我的,他怎麼不敢穿别人的,就知道揀爛柿子捏!……” “曜——”一聲長哨,黎隊長打了個果決的手勢,“誰再吵誰出去!” 沒人吱聲了。

    楊燹那把中提琴發出“嘣嘣”的撥弦聲。

    這是這堆火裡最後的幾粒火星。

    廖崎懶洋洋地走到季哓舟面前,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演出服。

    大家眼巴巴看着他大模大樣地把一個個紐扣扣整齊。

    季曉舟搬起屬于他的一套家什:譜架、琴、椅子。

    衆人向他投去近乎永别的目光,看他向後台蹒跚走去。

     穿着舞蹈彩服的萍萍立在側幕裡看着剛才發生的一切,等曉舟走過去,她蓦然哭了…… 環形體育館瞬時增加三倍亮光:頂棚上華燈齊放,意味着觀衆即将入場了。

    廖崎看看表,摘下耳機,快步走進後台。

    過了一會,他搬出一摞折疊椅。

     季曉舟等人奇怪地注視他的舉動。

     他将椅子放好,又仔細調整着距離。

    然後站在指揮位置上審視一番,不滿意,再去調整。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把每個譜架上的譜子都打開,把有的譜架升高,有的降低,似乎他了解每個樂隊成員的身高和閱譜習慣。

     “……他怎麼啦?”萍萍左右看看,瞪着眼。

     季曉舟也表示他無法理解這一奇怪現象。

    一個了不起的、位于百人之上的指揮,能為下屬們扛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