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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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了。

    ” 一生中,喬怡記得那是她頭一次為别人的事落淚…… “喏,别發呆了。

    ”萍萍捅捅喬怡,“到了。

    ” 真不敢相信,這所房子就是區文化館。

    這座老式結構的木樓與地面決不是九十度角。

    斜而不倒,不知是否與比薩斜塔同一奧秘。

    登上它,人們或許也會象登比薩斜塔一樣擔憂:不知自己能否來得及下來。

     不過樓下是一周樹的圍牆,由于種類不同而顯出濃淡不一、深淺參差的綠。

    它們生存的目的似乎在于把那樓的破陋處掩去,有了這些樹,樓不僅不老醜了,反顯得象一個荒誕的夢,一個可愛而又古怪的境地,象米修斯的“帶閣樓的房子”。

     玉蘭謝了,象是一聲令下似的全墜了地。

    院裡成了一片白色,鋪滿新鮮的花瓣。

    再有一場夜雨,它們将為明年的蓓蕾化為泥土。

    夾竹桃開得正鬧,凡是能跻身的枝桠都擠滿了簇簇深紅,團團淺紅,在陽光裡争寵。

     喬怡和萍萍正想上樓,忽聽一陣琴聲。

    萍萍猛一扯喬怡,脫口說道:“《無窮動》——是曉舟……” 喬怡望着她不容置疑的臉:“他怎麼會到這裡來?你們約好的?……” 萍萍搖搖頭。

    “他比我識時務。

    他有自知之明……”下面的話她咽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水平與這地方相宜。

    他根本不指望再到那些絲絨帷幕下、鍍鉻譜架前混一席之地。

    他隻要有琴,就有了整個世界,這樓的寒碜與他和琴有何幹?…… 琴聲斷在一個不該斷的地方,想來是被人打斷的。

    萍萍苦笑。

     正在她倆進退維谷時,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季曉舟和一個中年男人說着話下樓來。

     “這是……帕格尼尼的《無窮動》,是一首難度最高的曲子。

    ” 中年人哼哼哈哈。

    萍萍拉着喬怡往夾竹桃後面一閃。

    “我也不懂這玩藝,”那中年男人說。

    看得出來,他不僅不懂,而且不感興趣。

    “你過兩天再來一趟吧,我們正好要收幾個待業青年,有玩琴,有弄畫,你跟他們一塊,考個試,我請個行家來,你知道,咱們這裡的名額也緊呐!……”他抱歉地笑着,拍拍季曉舟肩膀。

     “我……吳館長,我在部隊好歹搞了十多年專業了!”季曉舟感到自尊心受屈,“我們軍區文工團的樂隊在省裡數得上……”他吃力地為自己辯解,“不管怎麼說,搞個群衆業餘音樂輔導,還拿得下。

    考試……” “這個琴是你自家的?”吳館長問。

    “是從團裡借的。

    ” “你要是會拉那種……(他比劃手風琴的樣子)就好了,那琴我們這兒有現成的。

    你這琴還得掏錢買。

    你剛才說要八九百?……” “差點的五頁就行……買個舊的隻要兩三百!” “兩三百……”館長沉吟,“還是舊的?” 季曉舟眼巴巴地期待答複。

    “……還是考考再說,啊?” “實在不行,我自己買琴!”他突然脫口說道。

     館長眼一亮,随即打哈哈道:“哪能……這算啥!就這麼吧,你下星期一來,我已通知那幾個小青年了。

    ”他握住季曉舟遲疑的手,晃了晃。

     季曉舟看着他進了樓,又摘下軍帽擦汗。

     “曉舟……” 他看清萍萍時猛一怔,臉帶愧色,象做了錯事被人當場抓住:“你們……怎麼來這兒?” “這是什麼高級地方,我還不配來嗎?”萍萍臉漲得通紅,“誰讓你這麼下作,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想聯系個好一點的工作……” “你離了那短命的琴活不了嗎?就值得這麼低三下四來求爺拜奶?” 她忘了她來此的目的。

    喬怡勸道:“莫名其妙,你怎麼跟他火上了?” “不管你怎麼差勁,也輪不上他們來考你吧?你就這麼沒自尊,居然還要來考?三十三歲的堂堂專業文工團員和一幫小屁溜子平起平坐考試?虧他說得出口!告訴你,下星期一不準來,不準你再踏進這個門!” 季曉舟低下頭。

    琴斜背在他肩上,顯得沉重無比,肩也壓斜了。

    他被妻子這番話弄得無地自容,因為每句都紮進他的痛穴。

    “你到這裡來幹啥子嘛……”他嗫喘道。

     “幹啥子?看你幹蠢事啊!真丢人,還要買琴,連琴搭上你也賣不出個好價……” “行了,萍萍!你怎麼這樣刻薄?”喬怡喝道,一面拉着兩人往外走。

     “你不拉琴就活不成嗎?什麼不比拉琴強。

    團裡不是要幫你聯系到輕工局人事科嗎?不然到檢察院搞行政,哪個不比你拉琴強?” “我喜歡拉琴!喜歡音樂!喜歡!”季曉舟口氣硬起來。

     “哼!拉了這麼多年,挨了那麼多恥笑,還沒夠?我可夠了!……” “我知道你夠了!你後悔了!後悔沒跟那些‘衙内’去過好日子……” 萍萍被這話驚得張大嘴,卻發不出聲。

     “我幹不了那些體面工作,我沒那修養坐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我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山豬吃不了細糠的命!你後悔吧——什麼都來得及,趁你現在還年輕!” 人們從未見過季曉舟發脾氣。

    他那克制半生的積怨似乎都因找到這個茬口噴發而出。

    萍萍一下子不認識他了,瞪着眼似乎在回憶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