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還剩下什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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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一個人,不說一句話。

    我大老遠就看見我的女兒了,我是她的爸爸,但是,女兒事實上已經沒有爸爸了。

    我的女兒大老遠地望着我,自卑而又膽怯。

     我走上去,蹲在她的身邊。

    才這麼幾天,我們父女就這麼生分了。

    女兒不和我親昵,目光又警惕又防範。

    我說:"嗨,我是爸爸!"女兒沒有動。

    我知道就這麼僵持下去肯定不是辦法,我拉過女兒的手,笑着說:"爸帶你上街。

    " 我們沿着廣州路往前走。

    廣州路南北向,所以我們的步行也隻能是南北向,我們不說話,我給女兒買了開心果、果凍、魚片、牛肉幹、點心巧克力、台灣香腸,女兒吃了一路。

    她用咀嚼替代了說話。

    我打算步行到新街口廣場帶女兒吃一頓肯德基,好好問一些問題,說一些話,然後,送她到她的母親那裡去。

    我一直在考慮如何與我的女兒對話。

    好好的父親與女兒,突然就陌生了,這種壞感覺真讓我難以言說。

     一路上我們一直沒有說話。

    後來我們步行到了安琪兒面包房。

    這由一對丹麥夫婦開設的面包鋪子正被夕陽照得金黃,面包們剛剛出爐,它們的顔色與夕陽交相輝映,有一種世俗之美,又有一種脫俗的溫馨。

    剛剛出爐的面包香極了,稱得上熱烈。

    我的心情在面包的面前出現了一些轉機,夕陽是這樣的美,面包是這樣的香,我為什麼這樣悶悶不樂?我掏出錢包,立即給女兒買了兩隻,大聲對女兒說:"吃,這是安徒生爺爺吃過的面包。

    " 女兒咬了一口,并不咀嚼,隻是望着我。

    我說:"吃吧,好吃。

    "女兒又咬了一口,嘴裡塞得鼓鼓的,對着我不停地眨巴眼睛,既咽不下去又不敢吐掉,一副撐壞了的樣子。

    我知道女兒在這一路上吃壞了。

    我弄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樣,拼命給女兒買吃的,就好像除了買吃的就再也找不出别的什麼事了。

    我知道自己和大部分中國男人一樣,即使在表達父愛的時候,也是缺乏想像力的。

    我們在表達恨的時候是天才,而到了愛面前我們就如此平庸。

     然而,再平庸我也是我女兒的父親。

    我是我女兒的父親,這是女兒出生的那個黎明上帝親口告訴我的。

    要說平庸,這個世界上最平庸的就是上帝,搗鼓出了男人,又搗鼓出了女人,然後,又由男人與女人搗鼓出下一代的男人和女人——你說說看,在這個世界我們如何能"詩意"地生存?如何能"有意義"地生存?我們還剩下什麼?最現成的例子就是我,除了女兒,我一無所有。

    而女兒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副吃壞了的樣子。

    我的心情一下又壞下去了,這麼多年來我還真是沒有想過怎麼去愛自己的孩子。

    這讓我沮喪。

    這讓我想抽自己的嘴巴。

    我從女兒的手上接過面包,胡亂地往自己的嘴裡塞。

    我塞得太實在了,為了能夠咀嚼,我甚至像狗那樣閉起了眼睛。

     吃完這個面包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夕陽還是那樣好,金黃之中泛出了一點嫩紅。

    我打消了去吃肯德基的念頭。

    我低下腦袋,望着我的女兒。

    女兒正茫然地望着馬路。

    馬路四通八達,我一點都看不出應當走哪一條。

    我說:"送你到你媽那邊去吧。

    "女兒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