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關燈
,一切反面,一切陰面,一切陽面,一切上面,一切下面,一切裡面,一切外面,一切這些,一切那些,一切所有,所有一切……神的概念的閃亮隆重的登場,使容金珍心裡出奇地變得透徹而輕松起來。

    他想,既然如此,既然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還有什麼好抗拒的?抗拒也是徒勞。

    神的法律是公正的。

    神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意願改變她的法律。

    神是決計要向每個人昭示她的一切的。

    神通過紫密和黑密向我顯示了一切——一切歡樂一切苦難一切希望一切絕望一切天堂一切地獄一切輝煌一切毀滅一切大榮一切大辱一切大喜一切大悲一切大善一切大惡一切白天一切黑夜一切光明一切黑暗一切正面一切反面一切陰面一切陽面一切上面一切下面一切裡面一切外面一切這些一切那些一切所有所有一切……容金珍聽到自己心裡喊出這麼一串排比的口号聲後,目光坦然而平靜地從窗外收了回來,好像雨下不下已與他無關,雨聲也不再令他無法忍受。

    當他躺上床時,這雨聲甚至令他感到親切,因為它是那麼純淨,那麼溫和,那麼有節有奏,容金珍聽着聽着就被它吸住并融化了。

    他睡着了,并且還做起了夢。

    在夢中,他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這樣跟他說——“你不要迷信什麼神……”“迷信神是懦弱的表現……”“神沒給亞山一個完美的人生……”“難道神的法律就一定公正……”“神的法律并不公正……”後頭這句話反複重複着,反複中聲音變得越來越大,到最後大得如雷貫耳的,把容金珍驚醒了,醒來他還聽到那個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在耳際餘音缭繞:“不公正——不公正——不公正……”他想不出這是誰的聲音,更不知道這個神秘的聲音為什麼要跟他這麼說——神的法律不公正!好的,就算不公正吧,那麼不公正又不公正在哪裡?他開始漫無邊際地思索起來。

    不知是由于頭痛,還是由于懷疑或是害怕,起初他的思路總是理不出頭緒,各種念頭遊浮一起,群龍無首,吵吵鬧鬧的,腦袋裡像煮着鍋開水,撲撲直滾,揭開一看,卻是沒有一點實質的東西,思考成了個形式的過場。

    後來,一下子,滾的感覺消失了——好像往鍋裡下了食物,随之腦海裡依次滾翻出列車、小偷、皮夾、雨水等一系列畫面,使容金珍再次看見了自己當前的災難。

    但此時的他尚不明了這意味着什麼——好像食物尚未煮熟。

    後來,這些東西又你擠我攘起來——水又漸漸發熱,并慢慢地沸騰了。

    但不是當初那種空蕩蕩的沸騰,而是一種遠航水手望見大陸之初的沸騰。

    加足馬力向着目标靠近、靠近,終于容金珍又聽到那個神秘的聲音在這樣對他說:“讓這些意外的災難把你打倒,難道你覺得公正嗎?”“不──!”容金珍嚎叫着,破門而出,沖入傾盆大雨中,對着黑暗的天空大聲疾呼起來:“天哪,你對我不公正啊!”“天哪,我要讓黑密把我打敗!”“隻有讓黑密把我打敗才是公正的!”“天哪,隻有邪惡的人才該遭受如此的不公正!”“天哪,隻有邪惡的神才會讓我遭受如此非難!”“邪惡的神,你不能這樣!”“邪惡的神,我跟你拼了──!”一陣咆哮之後,他突然感到冰冷的雨水像火一樣燃燒着他,使他渾身的血都嘩嘩流動起來,血液的流動又使他想到雨水也是流動的。

    這個思想一閃現,他就覺得整個軀體也随之流動起來,和天和地絲絲相連,滴滴相融,如氣如霧,如夢如幻。

    就這樣,他又一次聽到了缥缈的天外之音,這聲音仿佛是苦難的筆記本發出的,它在污濁的黑水中颠沛流離,時隐時現,所以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容金珍,你聽着……雨水是流動的,它讓大地也流動起來……既然雨水有可能把你筆記本沖走,也可能将它沖回來……沖回來……既然什麼事情都發生了,為什麼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既然雨水有可能把筆記本沖走,也可能将它沖回來——沖回來——沖回來——沖回來——……”這是容金珍的最後一個奇思異想。

    這是一個神奇而又惡毒的夜晚。

    窗外,雨聲不屈不撓,無窮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