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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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談話的機會少,談深情話的機會更少。

    她父親的家規極嚴,我到内庭的時候少;又更加之口目繁多,她固然不方便與我多說話,我又怎敢與她多親近呢?最可恨是劉掌櫃的,他似覺步步地監視我,似覺恐怕我與她發生什麼關系。

    其實,這些事情與他什麼相關呢?他偏偏要問,偏偏要幹涉,這真是怪事了! 但是,倘若如此下去,我倆不說話,怎麼能發生戀愛的關系呢?我倆雖然都感覺不能直接說話的痛苦,但是,我倆可以利用間接說話的方法——一寫信。

    她的一個九歲的小弟弟就是我倆的傳書人,無異做我倆的紅娘了。

    小孩子将信傳來傳去,并不自知是什麼一回事,但是,我倆藉此可以交通自己的情懷,互告中心的衷曲——她居然成了我唯一的知己,窮途的安慰者。

    我倆私下寫的信非常之多,做的詩也不少;我現在恨沒有将這些東西留下——當時不敢留下,不然,我時常拿出看看,或者可以得到很多的安慰。

    我現在所有的,僅僅是她臨死前的一封信——一封悲哀的信。

    維嘉先生!現在我将這一封信抄給你看看,但是,拿筆來抄時,我的淚,我的悲哀的淚,不禁如潮一般地流了。

     親愛的中哥! 我現在病了。

    病的原因你知道麼?或者你知道,或者你也不知道。

    醫生說我重傷風,我的父母以為我對于自己的身體太不謹慎,一般與我親近的人們都替我焦急。

    但是,誰個知道我的病源呢?隻有我自己知道,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為什麼病,但是,我沒有勇氣說,就是說出也要惹一般人的譏笑恥罵——因此,我絕對不說了,我絕對不願意說了。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愛做勉強的事情。

    我的父母并不是不知道我不願意與王姓子訂婚,但是,他倆居然與我代訂了。

    現在聽說王姓今天一封信,明天也是一封信,屢次催早日成結婚禮,這不是催早日成結婚禮,這是催我的命!我是一個弱者,我不敢逃跑,除了死,恐怕沒有解救我的方法了! 中哥!我對于你的态度,你當然是曉得的:我久已經定你是我的伴侶,你是唯一可以愛我的人。

    你當然沒有那王姓子的尊貴,但是,你的人格比他高出萬倍,你的風度為他十個王姓子的所不及……中哥!我親愛的中哥!我愛你!我愛你!…… 但是,我是一個弱者,我不能将我對于你的愛成全起來;你又是一個不幸者,你也沒有成全我倆愛情的能力。

    同時,王姓總是催,催,催……我隻得病,我隻有走入死之一途。

    我床前的藥——可惜你不能來看——一樣一樣地擺滿了。

    但是它們能治好我的病麼?我絕對不吃,吃徒以苦人耳! 中哥!這一封信恐怕是最後的一封信了!你本來是一個不幸者,請你切莫要為我多傷心,切莫要為我多流淚!倘若我真死了,倘若我能埋在你可以到的地方,請你到我的墓前把我倆生前所唱和的詩多詠誦兩首,請你将山花多采幾朵插在我的墳頂上,請你撫着我的墳多接幾個吻;但是,你本來是一個不幸者,請你切莫要為我多傷心,切莫要為我多流淚! 中哥!我親愛的中哥!我本來想同你多說幾句話,但是我的腕力已經不允許我多寫了!中哥!我親愛的中哥! 妹玉梅臨死前的話 維嘉先生!這一封信的每一個字是一滴淚,一點血,含蓄着人生無涯際的悲哀!我不忍重讀這一封信,但是,我又怎麼能夠不重讀呢?重讀時,我的心靈的傷處隻是萬次千番地破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