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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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一聲拉出很多根絲。

    他腳蹬樹岔撥開枝葉伸長脖子往外看,再沒人來,他就準備自己下樹了。

     方槍槍倏地縮回脖子,他看見李阿姨張副院長領着方超從保育院大門走出來。

     他很興奮,藏好自己悄悄樂了一下。

    等了一會兒沒見人過來,再次偷看發現她們進了樓門,他很失望。

    片刻,三個人又出來了,站在樓前十字路口,似乎拿不定主意往哪條路找。

    方超嘴裡還嚼着東西,顯然是從飯桌上給帶出來的。

    他向桃樹這邊呆呆張望,方槍槍探頭探腦,躍躍欲試,嘴裡高興得出小聲:笨蛋,我在這兒呢。

    方超看了會兒桃子,擡頭看大人。

    三個人轉身回保育院。

     方槍槍這時跳下樹,站在馬路牙子上,隻要這三個人中任何一人回頭都會一眼看見他。

    方槍槍叉着腰,大英雄般一步跨到路中央,望眼欲穿地注視着這三人的背影——直到她們消逝在保育院樓拐角,沒有一個人回頭。

    她們對我太不好了——方槍槍悻悻地原地向後轉,低着頭叉着腰無聊地走。

     他走過一棵棵桃樹。

    看着桃樹的間距自己也邁起大步。

    我應該生病,看你們再不關心我——看到保育院隔離室的燈光,他恨恨地想。

     小孩,别再往前走了。

     方槍槍聽到有人說話,停祝他已來到辦公區豁口,站崗的軍人瞅着他。

     你是誰家孩子呀?軍人從崗亭走出來。

     我是從保育院跑出來的。

    方槍槍仰頭看着這個高大的士兵。

     你怎麼那麼淘氣。

    士兵笑着說,騙我呢吧?我這兒可有電話能打保育院。

     真的。

    方槍槍認真地說,阿姨不好,小朋友也都不好,我就跑了。

     你爸是誰呀? 我爸是,我爸是…。

    方槍槍不知道名字,一指辦公區的樓:我爸就在這樓裡。

     這些樓裡都沒有人。

    你媽叫什麼?你住哪樓啊? 能讓我看看你的槍嗎? 可以。

    士兵解腰上的手槍套:隻許看一眼。

     這槍能打嗎?方槍槍掂着腳扒着士兵的皮帶摸了摸套裡露出半截兒的光滑烏亮槍身:能讓我打一槍嗎? 那可不行,那我可犯錯誤了。

    士兵笑,扣上搶套。

     就一槍。

     這是誰家娃兒,怎麼跑這兒來了?一個空着手的士兵走過來,掏出煙卷點火邊吸邊說。

     知不道,在這兒玩半天了。

    站崗的士兵說。

     快回家去吧娃兒。

    一會幾天黑了,狼都出來了。

    新來的士兵蹲下抱着腿抽煙。

     你們家又豐收了?站崗的兵問那個兵。

    方槍槍氣喘籲籲停住腳,看到操場上有幾個人在往兩根高木杆上拴白布,好奇地走過去看。

    這些人把白布兩角穿着的繩子紮在高杆上垂下來的鐵環上,然後兩個人跑到杆旁分頭拽繩,一下一下,像升旗一樣,整塊白布吊到半空,四四方方飄動——他們要放電影。

    方槍槍恍然大悟。

     每個樓裡陸續有人出來,拎着各式各樣的小闆凳、竹躺椅,很快就擺滿了半個操常銀幕四角牢牢系在木杆上,微風仍然把它吹得凸來凹去,拂動不止。

    放電影的人架好音箱,在遠處支起放映機。

    放映機射出一束白光打在銀幕上,銀幕像個大窗戶亮起來。

    很多小孩跑到銀幕下,用手做出各種各樣的小動物。

    操場幾乎被坐滿了,上千人說話、談笑,發出巨大的嗡嗡聲像一架飛機低空飛行。

    保育院大班的孩子也來了,排着隊,一人拖着把小椅子。

    他們在最前排一行行坐下。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隔幾步就看不清人臉。

    方槍槍和他們面對面坐在藍球場地上誰也沒注意那個混在大人堆裡的小孩子就是他。

     電影開始了。

    一枚黑色的八一軍徽在銀幕上放着光芒,接着就是炮彈爆炸,密集的槍聲。

    左手端着刺刀槍軍帽上挂着屁簾的日本兵沖過去,軍官騎在大洋馬上也用左手高舉戰刀連聲怪叫。

    八路軍趴在溝裡左手開槍,打一槍拉一下槍栓。

     他們很好認,個個都比日本鬼子長得好看,濃眉大眼,帽子上釘着兩粒襯衣扣子。

     農村老百姓拖兒帶女驚慌失措地跑,炮彈在他們中間冒起一朵朵硝煙。

    方槍槍不替他們擔心。

    他看過多次電影,雖然記不住片名,故事也看得糊裡糊塗,但不知何故就是知道下面情節怎麼發展。

    他更擔心那些英武的八路軍。

    一會兒他們準要撤退,留下個把跑不快的或挨了槍子兒的讓老百姓掩護——這和他在保育院玩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