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智者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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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霞光照裡,竟似泛起血樣的紅光。

     劉仲謀慢慢走在齊河岸邊的古道上。

     夕陽照着他略顯蒼白的臉,冰冷的風吹起他的衣袂。

     他的任務已經圓滿地完成了--張飛鴻一行四人,已經在李乾元、童尚榮所率的數十名好手護衛下,于辰時出濟南城北門,直奔大同而去。

    按理說,劉仲謀現在的心情應該很不錯。

     但他的心情卻糟透了。

     冷風掠過,道旁的樹枝沙沙作響,空中飄落幾片遲落的枯葉。

     他一伸手,夾住飄過眼前的樹葉,凝視着。

    忍不住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他已經永遠失去了曹勳與黃石公這兩位十幾年來生死與共的好朋友。

    他們的友情,正如他手中這片枯黃的樹葉。

    很快,這落葉就将腐爛、消亡。

     曹勳、黃石公四道如這冰冷深秋的晚風的目光一直在他眼前晃動着,如四道銳利的冰棱,一直刺透了他的心。

     他不求他們原諒,隻求他們諒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他也知道,他們絕不會諒解他。

    雖然他自問絕沒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雖然他從來就不是因為想刺探張氏一族的情況才會與他們交往,雖然曹、黃二人必定也能理解他“各為其主”的無奈,他們仍不會諒解他。

     劉仲謀的心情糟透了,他甚至開始懷疑,因為這件事而失去了兩位朋友是不是值得。

     按計劃,濟南之事一了,他就應該兼程趕往北京,并設法盡快禀告慕容沖天,他的執令使身分已經暴露。

     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心裡很亂。

     他需要找一個特别寂靜,特别孤獨的地方獨自一人呆上幾天。

    隻有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才能漸漸地恢複往日的冷靜。

     這地方就在濟南城西,齊河邊古道旁。

     道旁有茂密的樹林,林深處,有一幢破舊的小木屋,大概是一處廢棄的護林人的住所。

     在濟南的這幾個月裡,劉仲謀一直就住在這小木屋中。

     他相信,沒有人知道他會住在這種地方。

     夕陽已漸漸沉到遠山背後,風更緊、更冷。

     劉仲謀歎了口氣,意興肅索地慢慢向林子裡走。

     自午後一直到現在,他沒有吃一點東西,也沒有喝一滴水。

    現在,他已經又餓又渴。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到那個小木屋,生起火,用昨天剩下的米飯炒一碗蛋炒飯,一邊吃着蛋炒飯,一邊喝上一壺白幹。

     他的步子不覺間加快了。

     小木屋已在眼前。

    劉仲謀突然停下。

     他清楚地記得臨出門前,他特意支起了木屋的窗戶,好散一散昨夜滿屋的酒臭味。

    但現在,窗戶竟然是緊閉的。

     屋裡有人來過。

     來的會是什麼人? 來人現在還在屋裡嗎? 他的心突然繃緊,脊梁上也升起一種麻酥酥的感覺。

     這是危險的信号。

    是殺氣。

     他已感覺到了濃烈的殺氣。

     殺氣在背後,在身側。

    殺氣在迫近。

     現在,他惟一的退路就是退近木屋去。

     很明顯,這是一個陷井。

     一瞬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屋裡埋伏的會是什麼人呢? 劉仲謀慢慢轉過身,背對着木屋。

    然後他就開始微笑,笑眯眯地道:“你們想幹什麼?” 他的對面,二十步外,四個黑衣蒙面人一字排開,八隻眼睛一齊冷冷地盯着他。

    沒有人回答他。

     左側、右側,忽然間都冒出了六個人。

    也都是黑衣勁裝、黑布蒙面。

     劉仲謀慢慢向後退了幾步,又停下。

    屋内仍然沒有動靜。

     十六名黑衣蒙面人一齊向前逼進。

     劉仲謀抽出摺扇,展開,輕輕扇動着,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仍然沒有人回答他。

     劉仲謀的目光慢慢自他們面上掃過,又往後退了幾步,忽然笑道。

    “屋裡的朋友,該出來了吧!” “吱溜”一聲,兩扇木門打開,一個聲音道:“‘鬼腿’果然名不虛傳!” 屋内走出的,也是一名黑衣蒙面人。

     劉仲謀側過身,斜睨着他,道:“閣下何人?” 黑衣人道:“你覺得這個問題有問的必要嗎?” 劉仲謀點點頭,道:“果然沒有必要。

    ”歎了口氣,他又道:“隻是,劉某萬萬沒有想到,鐵先生‘鐵面孟嘗’之名,竟然會做出這等藏頭露尾之事,可笑、可歎!” 黑衣人一揮手,暴喝道:“剮了他!” 劉仲謀長笑一聲,側身向他猛撲過去,摺扇一收,直點黑衣人印堂大穴。

     黑衣人閃身避過,右手五指如刀,直扣劉仲謀右腕。

     一招得手。

     劉仲謀一怔,猛力回奪,卻沒能掙脫他鋼鈎般的五指。

     黑衣人大喜,右手回帶,左臂暴伸,抓向劉仲謀右肩。

     劉仲謀右手中的摺扇忽地張開,一股勁風自下而上,“呼”地一聲,吹開了黑衣人的面巾。

     黑衣人一怔,劉仲謀的右腕已如遊魚一般,自他五指間滑開了。

     “看來在下猜的沒錯,果真是鐵人鳳鐵老爺子當面!” 劉仲謀冷笑着,忽一旋身,沖近他身後的兩名黑衣大漢慘呼一聲同時翻倒在地。

     鐵人鳳心中一懔,拔劍沖上。

     劉仲謀武功之高,實在大出他的意料。

    雖說他已聽田福說起過,仍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會是真的--他的兩個兒子,“鐵氏雙雄”竟在一招之間,就被劉仲謀擊倒了。

     劉仲謀微一側身,摺扇已搭上鐵人鳳劍尖,右碗一抖,摺扇順着劍身劃下,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嘶嘶” 聲。

     鐵人鳳大吃一驚,右臂猛掉,蕩開摺扇,左掌全力向前拍去。

     劉仲謀的左掌迎了上來。

     一聲巨響。

     鐵人鳳翻身後退,面如死灰。

     他的心已沉到了腳底。

     如果殺不了劉仲謀,張飛鴻就危險了,而濟南鐵府隻怕很快就将在武林中除名。

     但,憑他與他這十幾名手下,能殺掉劉仲謀嗎? 答案是否定的。

     鐵人鳳心中一陣冰涼。

     他實在是太大意了。

     十六名壯漢,九刀七劍,潑風般向劉仲謀砍去,劉仲謀應付自如。

     很快,他就已踢翻三人,碰飛兩枝長刀,捏碎一隻手腕,扭斷了一隻胳膊。

     黑衣大漢們瞪着血紅的眼睛,拼命猛撲。

     他們心裡也很清楚,放跑了劉仲謀,大家全都是死路一條。

     鐵人鳳深深吸了口氣,正欲挺劍再沖上加入戰團,卻發出了一聲驚呼。

     一道灰影如電閃般自小木屋内射了出來。

     屋裡怎麼還有一個人? 鐵人鳳吃驚地張大了嘴,像是一條被扔上岸的魚,連呼吸都困難了。

     他帶着十六名手下将木屋幾乎翻了個遍,他自己也在屋中潛伏了半個時辰,竟然根本沒發現屋中還有一個人。

     灰影沖進刀光劍影中。

    一蓬血霧突然迸裂。

     血霧散形,灰影已在十丈開外。

     鐵人鳳嘶聲吼道:“追!” 他心裡很清楚,追是根本不可能追上的,就算追上了,他們也絕不是那灰影的對手。

    但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劉仲謀被人救走,他實在不甘心。

     追出樹林,鐵人鳳心裡突地一動。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邊十六人一個也沒少。

     那一蓬血霧是怎麼回事? 灰影沿着古道飛驚了百餘丈,忽地一揚手,将劉仲謀向後一扔,身形閃了幾閃,便已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鐵人鳳疾奔到近前,卻發現劉仲謀早已氣絕。

     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那灰影竟然也是來殺劉仲謀的人。

     他是誰? 為什麼在擊斃劉仲謀之後,他還要提着已經氣絕的劉仲謀跑出這麼遠呢? 張飛鴻微微怔了怔,又恢複了常态。

     他看了田福一眼,點了點頭。

     雖說他并不十分贊成,但行動已經結束,而且已經成功,他當然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劉仲謀知道的實在太多了一點,除掉他,總的來說是一件好事。

     他不禁歎了口氣,滿意地歎了口氣。

     現在,他所擔心的,就隻有一件事了。

     慕容旦現在到底會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