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193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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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心。

     敵人以武力為萬能,常講個什麼“铳後”,以為槍口上前,一切有辦法。

    試舉他們的外交為例,不就是建築德、意、日陣線,而為铳後活動嗎?一月來,一敗于英、日談判,二敗于美、日商約之廢止,三敗于德國解散反兵集團,完全受人宰割,也就由铳後一變而為刀口了。

     日本在刀口,信然!信然! 1939年9月12日 黃金國交 水 “世人結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

    ”唐人的這首詩,一字不易,拿來評論現在的國際形勢,依然是很适合的。

     喊了多年的德、意軸心,經墨翁的如意算盤一打,還是一個“利盡交疏”。

    佛朗哥追随德、意之後,以小盟弟的資格,統一了西班牙,得希特勒的好處不少。

    到于今希特勒以一敵三的情形下,他也宣告中立。

    這手段更進一步,是過河拆橋。

     不過在希特勒自己,倒不必埋怨誰。

    他在國際上背盡了諾言,廢盡了盟約。

    人家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呢? 這樣看起來,美國交朋友最容易了,因為他有黃金啊!而中國人也應當有點兒覺悟才好。

     1939年9月14日 炮與人的肚子 水 德國的大炮,開始吃着炮彈的時候,他們老百姓每天要吃的面包,就受到了限制了。

    據外電所傳,他們政府限制着,每人每星期,最多不得吃過五磅面粉。

    這在善吃的中國人一頓能吃一斤多面條情形之下,當然是太少了。

    但德國人的肚子一向就受着委屈。

    這數量或不嫌少。

    所愁日子一長久了,減到十天或半月吃五磅面粉的時候,第一次歐戰那種因糧食而崩潰的局面,恐怕又要來到。

     這就要說到,我們中國人太應該感謝我們的祖先了。

    他們給我們留下的産業實在太豐足了。

    打了兩年的仗,誰也不曾餓一餐肚子,而今年因為糧食太多了,還要鬧一回豐災。

    人家是人餓着肚子,大炮足吃足拉。

    我們且不問大炮,人始終是足吃足拉。

    至少,我們老百姓比德國人舒服多了。

     不過大炮的肚子吃得不飽的時候,它就不會給我們肚子保險的。

    同胞們,别隻顧飽着自己的肚子,也别隻顧飽着眼前的肚子。

     1939年9月15日 也不 油 報上說:德國人對戰争,不熱狂,也不厭惡。

    那麼,打起仗來,不後退,也不進攻了。

     這個“也不”,實在是“不”不得! 1939年9月15日 同是黃帝子孫 水 常見人看到不平的事,很感慨地說:“同是黃帝子孫。

    ”這裡并沒有下一個字批評,也就讓人覺得沉痛十分了。

    試舉數例: 有人想到昆明去找工作,買不起汽車票;有人無事可做,卻坐了飛機到昆明去玩。

    然而他們同是黃帝子孫。

     有人脫了長衣,去拉黃包車,為的“五四”以後,人力車價貴了,這倒是條出路;有人卻憑空買了三五輛新汽車,為的是“五四”以後公館下鄉,原有汽車不敷用。

    然而他們同是黃帝子孫。

     有人病了,吃不起西藥,中醫又治不好,隻有等死;有人卻雇了兩三位博士在家裡當常年醫藥顧問。

    然而他們同是黃帝子孫。

     1939年9月16日 救救前方豐災 水 接到故鄉來信,在夏季,一張法币可以買到陳米二鬥六升(市鬥)。

    今秋又是大豐收,新米出來,其賤更可想,但商人占領的城市,如安慶、蕪湖,春間米貴到二十多元一石,現在也要超出十元,知道這消息後,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所喜的,我們對敵人的封鎖,成績顯然。

    所懼的,前方得法币之難,難于後方數倍。

    而建築在農村經濟上的前方經濟,谷賤如此,又怎麼辦? 後方的豐災,大家都在大聲疾呼地想辦法,前方的豐災很少有人提起,而且災害的程度如何,也不易知道。

    前方農人的負擔和所受到戰争的影響,無論怎樣是重于後方農人的。

    希望着手救濟後方豐災的人注意前方才好。

     此外,還有一點危險,敵國正鬧旱災,糧食不夠,要仔細他利用前方農人需要錢鈔之際,直接間接吸收我們農産品。

     1939年9月17日 信不信由你 水 某戰區提到敵人的車輛,連一根螺絲都利用了。

    汽缸還做汽缸,廢鋼鐵,就用這汽缸轉動自造的機器,來造手槍和大刀。

     中原某區,武裝民衆能夠上陣的,比正規軍要多三倍,紀律還是絕對良好。

     由重慶步行向東,你可以不踏一寸敵人占領的區域,直達到海邊。

     某戰區能自造手槍,但射的是步槍子彈。

    據說,這子彈全靠在敵人身上去搜索。

     前方鄉民有法币重似黃金,理由是法币買得到東西,而黃金則否。

     某省在高達四千公尺的山上,出版兩家日報,銷數都超過三千份。

    他們所用的紙墨就出在山上。

     1939年9月19日 聾瞎趕場 水 前次,我曾說到趕場,實覺意猶未盡。

    最近我又趕過一回場,才知道“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人,那是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為千古傳下一個老習慣,不足算奇。

    最妙的是聾子聽戲,瞎子觀燈,無所聞亦無所見,他也要趕場。

    這不但多此一舉。

    四川的鄉場街窄人多,憑空添些無所謂的人在裡間,礙手礙腳,反擋了别人的路。

    哪是何苦呢? 也有人這樣說:聾子、瞎子雖不能幫場,然而他究竟是個“人”,是人就可以湊湊“熱鬧”。

    譬如有人這樣做統計,民國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四川巴縣一個集市,到客萬餘。

    這字面就很好看。

    又譬如這天,共到一萬零一名,恰有一聾瞎在内。

    若不是他倆湊熱鬧,統計表上不能打破一萬名的紀錄,就影響很大了。

    所以有些時候與地方,聾瞎一般是可用之材。

     1939年9月22日 憶雞鳴狗盜 ——尚論古人之六 水 兒時讀《古文觀止》,師即令熟讀王安石之《讀孟嘗君傳》,其意以為緊煉透徹,可救為文洩沓之弊。

    然今日觀其文,論說仍有未周也。

    王之言曰:“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雞鳴狗盜之力哉?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吾以為不然。

    田文始意,即未嘗欲得國士。

    其所以召之者,不過輕裘肥馬、珠履鼎食而已。

    凡是區區,即以召樂毅廉頗殆不可得,況謀南面而制秦之士乎? 田去齊入秦為相矣,帝以千金之軀,置虎口之内,而其所挾以與俱者,不過雞鳴狗盜之徒,則其自謀亦僅矣,顧能談天下士哉?故申田雖幸脫于虎狼之秦,終不得歸齊。

    及朝身死而家夕滅,又不見程嬰豫讓其人,則田之好士更不足取矣。

    雖然千古來,唯雞鳴狗盜易為人知,則亦無怪魯仲連之欲蹈海死也。

     1939年9月23日 飛魚之巧 水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子。

    ”魚類的生活,代表了整個人類的行為。

    所以做一條魚,一方面要研究怎樣“吃人”,一方面又要研究怎樣逃避“人吃”?為魚者亦難哉! 為此,飛魚應運而生了。

    沒有漂過洋的朋友,可以在電影裡看見它。

    尺多長的身子,有兩支銀紗似的翅膀,當水裡有小魚的時候,它很快地追着吞了小魚。

    而大魚來要吞它的時候,它翅膀一展,飛出了水面,逃避了這個不人道的侵略。

    既可吃人,而又不為人吃,飛魚真天之驕子也夫! 且慢,它雖會飛,究竟是一條魚,上帝沒有給它預備真正航空家夥。

    所以它飛不到三丈高,也飛不到十丈遠。

    海面上的各種飛鳥,老早恭候台光。

    當它飛起來的時候,把它當了端豬頭找廟門的施主,把它當了一頓點心。

    由此,蝙蝠不可學,飛魚也不可學。

    站在本位上奮鬥,雖小無害。

    螞蟻,吾師也。

     1939年9月24日 洪秀全與孔子 ——尚論古人之七 水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之。

    ”為了這一定論,教曆代帝王不能不重用文臣。

    而文臣百分之百是由孔家店裡出來,帝王們就跟着不能不尊孔。

    這就是以異族主中夏的北魏、元、清,都不能例外。

     有之,是太平天國的洪秀全吧?雖傳說他也是個不第的秀才,可是他借了上帝第二個兒子的招牌出馬,“久假不歸”的,無法走回孔家店。

    而他手上,大半是揭竿而起之徒,全沒弄過詩雲子曰。

    糊裡糊塗,就以馬上治之。

    大概他們也想到冒牌的新舊約,抵不過曾國藩那真本四書五經。

    由洪仁發這些玩政治的主兒,在南京開科取士,開始向孔家店這邊回頭。

    雖然洪仁發隻能專洪家的權,可不能專孔家的權。

    孔子的法寶在他手上一弄,隻能招些蝦兵蟹将,并無一個文曲星臨凡。

    因之,對于太平天國的政治,毫無所補。

    而那些傳抄下來的文獻,隻做了後人的嘲笑資料。

    張先生曰:“尊孔雖為一種政治手腕,必以内行為之。

    洪仁發強作解人,無益也。

    ” 1939年9月25日 一個無情的故事 水 某日,力疾至社,遇友人許居武兄。

    南京一别,匆匆兩年,夜雨聯床,閑談天下事以消積悶。

    然愈談乃愈得其友,居武遂故态複萌,肆意诙諧,愚雖周身筋骨疼痛,亦忍俊不禁,其後共拟有《無情的故事》若幹則,尤足解頤。

    下述水浒内閣,即其一也。

    錄出以供讀者一笑: 内閣總理鐵扇子宋清(标準飯桶) 内閣總長潘金蓮 外交總長三寸釘武大 财政總長鼓上蚤時遷(善走黑市) 農林總長唐牛兒(他會賣梨) 工商總長西門慶 婦女總長閻惜嬌 陸軍總長小霸王周通(善挨揍) 海軍總長白日鼠白勝(耗子泅水是新聞) 交通營長智真長老(靜以别動) 教育總長黑旋風李逵 秘書長浪子燕青 1939年9月26日 書生彙談(一) 我亦書生 昔袁子才與某當道書雲:“就今日言,我不如公。

    百年之後,公不如我。

    ”此雖誇大之詞,然亦實情。

    唯遠不過是幫閑詩人,雖有文名,亦無光榮可言耳。

     金兀術敗于嶽飛,收軍将北回。

    一書生攔馬谏曰;“王其勿行,世未有權臣在内,而大将立功于外者。

    ”史傳如此,未知果有其人否?一言可以喪邦,正名定罪,此書生之誤國,不在秦桧之下。

    或為史家有托而言者欤? 陶淵明身曆變亂,躬耕壟畝,以酒忘憂。

    予嘗言之,人言陶詩甜,其實本味甚苦也。

    然其所作《桃花源記》,隐然以劉裕之徒比暴秦,竟未遭文字之獄,亦雲幸矣。

     1939年9月26日 書生彙談(二) 我亦書生 清黃仲則以詩名于世。

    常以詩送畢秋帆雲:“全家都在秋風裡,九月寒衣未剪裁。

    ”畢即贈多金。

    予以為黃畢竟不是鐵漢,何必以無衣告人,以作詩易錢?轉又念,我非以文字易錢乎?惘然久之。

     友有号戎馬書生者,亦滑稽之流亞。

    因為其友所賣,置手槍于夾袋中,日走市上獵其人,偶遇老劍,劍問曰:“槍上保險乎?”答:“根本無子彈。

    ”問:“無子彈攜之何為?”答:“出入市上,庸可上子彈乎?”劍告我,大笑,以為難乎其為戎馬書生,予曰:“子毋然,某長者也。

    手槍在其他人身上,恐尚不能作是語。

    ” 楊堅篡周,盡滅宇文氏之族。

    李德林進谏,楊作色曰:“君書生,不足與議此。

    ”楊堅此言,增書生身價十倍。

    書生之類亦多矣,均不足與議此乎? 1939年9月27日 三個讀詩故事 水 不記得在《新民叢報》(梁啟超編)上,或者是《民報》(革命黨鼓吹革命的刊物)上,看到以下兩句詩:“十有九輸天下事,百無一可眼中人。

    ”不知哪位老先生動了肝火,對三十年間的滿清政治,下了這樣惡毒的咒罵。

    然而我那時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對于這十四個字,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亡友張楚萍,一老革命黨也,可是他很佩服梁啟超的文筆,《新民叢報》,無期不讀。

    他愛念以下十四個字:“傷心又是榆關路,處處風翻五色旗。

    ”作者(當時也許五色旗沒出世)與愛讀者的心領神會何在,二十年前,我毫不明白。

    可是現在這兩句詩,是真不堪一讀了。

     三十年前,我在南昌,月夜遊百花洲,我随口念了兩句《秦淮夜泊》的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家裡坐館的徐老先生聽了,他說:“你這孩子無病而呻。

    ”于今思想起來,真是“好不傷感人也”! 1939年9月27日 書生彙談(三) 我亦書生 韓愈文章起八代之衰,以傳孔孟道統為己任,頗見自負不凡。

    近有人評唐宋八大家者,以韓為殿。

    謂韓數上宰相書,力求一官。

    《谏佛骨表》不足以洗其恥。

    若依古人看法,文以載道,則屈韓是也。

     《大美晚報》副刊編者朱惺公,為賊所殺,全國悼之。

    刊物群記其人,則生前為身外無長物的窮措大,傲骨嶙峥,愈足可佩。

    然朱不被殺,誰複知之而憐之。

     開會必到,到必演說,演說必痛哭流涕,此亦書生之一種做作也。

    予未知其在家叉麻雀,出外與夫人看電影時,亦憶及其演說詞否? 狀元做宰相,國家可謂用得其人。

    然而秦桧狀元也,亦宰相也,又将何說?反之,陳東,不過一大學生,而伏阙上書,卒送其命。

    故書生不盡為可用之人,亦非盡無用之輩。

     1939年9月28日 “我的奮鬥”慘敗 水 中國人對于某人文字信仰到極點的時候,常有如下的贊語:“懸之國門不能更易隻字。

    ”實在的,文價到了這程度,是無以複加了。

    然而僅僅在半個月以前,把這話來批評希特勒的《我的奮鬥》,那是不夠的。

    根本他的理論,就不許可懸到國門去受批評。

     一個政論家的著作,無論其主張如何,維持千百年的曆史,這是很多很多。

    《我的奮鬥》既為這人間怪傑、德國元首的代表作,自必垂之永久。

    我們真沒想到在希特勒生前,這書就由希特勒自己宣告要修改,而且把最精彩的反共幾章删去。

    為了蘇聯,或者他不能不如此。

    可是希特勒的事業,目前縱然算成功,而他的理論卻慘敗到全軍覆沒了。

    這樣一來,他又替反複之徒開了一扇後門,而我們也可以看到一部分偉大著作,是一文不值的。

     1939年9月29日 “鄰之厚” 水 “鄰之厚,君之薄也。

    ”這話在中國雖傳下來有兩千年,現在是依然适用。

    英國可以把這話對意大利說,把這個鄰指着德國,我們也可以把這話對美國或蘇聯說,把這個鄰指着日本。

    而意也,美也,蘇也,他們又何嘗不知道? 敵人的阿部内閣,雖用的是磕頭主義,在另一方面着眼,“币重而言甘”,也許他這種手段比近衛、平沼還毒辣,我們正不必藐視他。

    不過敵見菩薩就拜,是井中狐狸,騙他們下去,喝甜水,以便把他當梯子踏的狡計。

    以蘇、美外交眼光之遠,我想,決不會做那過分忠厚的真正跳下井去的。

     我們自然是盡其在我,而也不妨告訴友人說:“鄰之厚,君之薄也。

    ”因為這是大家的事,不妨提醒一聲兒。

     1939年9月36日 太虛西遊頌 水 不久的将來,太虛和尚将帶一批僧徒,去訪問佛教鄰國,這是抗戰以來佛教對于國家最有意義的貢獻。

    不但比什麼和平祈禱,及追悼陣亡将士之舉,要緊得多,就是比和尚脫了袈裟去當兵,都有力量些。

    因為和尚兵本有限,而現在政府規定,出家人一樣要服兵役。

    當兵并不能現出和尚的長處。

     西南的國際路線,現在既已打通,雖統治鄰土的英、法是我們友好;而真正鄰居緬甸、印度以及泰國方面,我們顯然是缺乏來往。

    這些國家,又以和尚為社會表率(尤其是緬甸)。

    我們找一批佛教徒去聯絡情感,并宣傳中國抗戰情況實在是必要的。

     太虛素有政治和尚之号,在以往,他或者很不願意聽這句話。

    到今日,他為抗戰宣傳而出國,為了使命的重大,我們倒反怕他對于政治認識得不夠了。

    縱然太虛本人,多年來一直不離開政治圈,但和他出國的徒衆能力如何,實在難予忖度。

    絕對是鄭重話,希望太虛多帶幾位向來關心政治的中原人士。

     1939年10月1日 有愧于江北的婦女 水 在南京住家稍久的人,他必定有這樣一個感覺:到了陰曆三月以後,雇用女傭工,要發生恐慌。

    原因是大批到南京來賣力氣的江北婦女,都要回家去幫助農忙。

    她們都是來自田間的。

    當丈夫在田裡栽禾割麥的時候,她不能不回去洗衣煮飯,免得丈夫餓着肚子,妨礙了工作。

     本來,在江北的那些田家婦,根本就不應該離開家庭去傭工。

    或者為了經濟的壓迫,抽空出外一趟,她家裡需要婦女做的事,不妨一部分加在男子身上,一部分加在不走的婦女身上。

    到了農忙,遲一天不把工作做完,不是麥在田裡過了雨發芽,就是秧老了不利于栽種。

    每個人都恨不得多伸出兩隻手來,向田裡搶工作。

    自然,這個時候希望把家裡事完全交給女人了。

    江北婦女能在這個時候回到廚房裡去努力,這卻是賢明的舉動。

     有些大戶人家,大批男子在外面掙紮求生存,家裡卻一塌糊塗,真有愧江北婦女了。

     1939年10月2日 美洲虎 水 南美洲有一種虎頗像豹子,土名叫jaguar,當年在學校裡譯出中國話來,叫它美洲虎。

    這虎喜歡吃猴肉。

    猴子雖是不容易捉到的東西,它偏能上樹把猴子打下來,以滿足它的嗜好。

    至于它力氣之大,像别種猛獸一般,能活剝一隻鹿或馬。

    而它更有進一步的能耐,是下水像獺似的能捕魚,上樹像貓似的能捉鳥。

    我們聽了先生的話,心想這還了得,宇宙裡沒有比它更厲害的動物了。

    而先生接着告訴我們,在倫敦博物館裡看到過它,是關在鐵籠子裡的。

     由此,我就想到以宇宙生造萬物之奧妙,絕不會讓一種動物來吞噬一切的。

    強的制服弱的,巧的制服強的,弱小的又能制服巧的。

    在這循環中間,看誰能把環境處理得好,誰就生存下去。

    這宇宙裡是智、力并用的,競争者爬起來,并不是橫暴者爬起來。

     1939年10月3日 清客的進步 水 中國文人以往有兩條出路:一條是謀科舉出身,找一個官做。

    一條路是投到富貴人家,去當一位清客。

    清客也一般的可靠主子找官做。

    但未做官前,清客是透着無聊的。

    隻是陪主子幹些琴棋書畫的玩意兒;而且這主子不一定高明,如揚州鹽商之類,隻有周身的銅臭。

    而清客對這銅臭,就得視為人間未有之奇香。

    此外是毫無表現。

     現在的文人畢竟是進步了。

    無論是跟了什麼主子,身居秘書之位,卻兼代保镖、轎夫、吹鼓手、爪子各種職務。

    自然,他所希冀的,與舊文人并無兩樣。

    但主子感激他勞苦功高,日子久了,總會想點辦法。

    不然,舊清客不見出路,新清客是不會源源而來的。

     由琴棋書畫的消極行為,變成主子一切事業的前衛,那是太進步了。

    雖然人心不可問矣。

     1939年10月4日 官僚化 水 官僚并不是壞字樣,官僚化當然也不會是一個不好的名詞。

    可是無論什麼人或什麼團體的行為,隻要加上一個官僚化的批評,你就會把詞典上許多惡劣的名詞,都連帶地想起來。

     照情理說,官為國家服務,照着他的職務拿薪俸過日子,這不和其他用腦用手以糊口的人相同嗎?何以國内的知識分子一提到“官僚”兩個字,就會感到一種不快呢?這也不但知識分子為然,就以官僚本身而言,你若對他說:“你是一個十足的官僚。

    ”他一定突然變色。

    官僚而不願人家稱他為官僚,這固然是宇宙間的奇事,可也是耐人尋味的事了。

     現在許多吃政治飯的人,都避開這個“官”字,而自稱公務員。

    至于未曾吃政治飯的人,當然也就對官僚或官僚化的字樣,避之若恐不及。

    不過連最高的知識分子都算在内,若是有人請他真正地做官時,他還是一請就來。

    這可以說是人心官僚化吧? 1939年10月5日 希特勒輸了嘴 水 安徽人有如下兩句成語:“輸理不輸氣,輸氣不輸嘴。

    ”這話畫出了一種潑辣無賴人的行為。

    到了現在的國際間,這情形似乎更進一步了。

    無論輸理輸氣的,他不肯輸嘴。

    就是輸盡了家财,輸盡了力量的人,他還是不肯輸嘴。

    這種辦法,固然可以鼓勵民心,同時也須顧到徒然增加虛僞嚣張之氣。

     希特勒這張嘴,在世界名人譜上,是考一等第一名的。

    據說,他演說,像演戲一樣,能抓住了聽衆。

    自然,十年來他是個不輸嘴的人。

    然而,奇怪得很,他自進攻但澤起,一直到現在,始終向輸嘴的路上走。

    删改《我的奮鬥》一事,尤其輸嘴得厲害,這個人有點兒反常了吧?反常是人生不好的表現呀。

    有人說,賭徒赢了錢,常會對輸家說聲對不起的。

    這話并不受聽,立足于今日之世界,知所戒矣。

     1939年10月6日 重慶市花誰屬? ——我推舉杜鵑花 水 市參議會方面,曾提到重慶市花問題,頗引起了我的興趣。

    敢貢一得,以供參考。

     我以為市花的選擇,有兩個原則:其一,含有地方性,足以象征本市。

    其二,含有一種意義,足以代表本市的精神。

    若超出這兩個原則,隻挑選一種名花來做市花,打開群芳譜來,将有美不勝收之感,似乎欠缺意義些。

    至于菊花、蘭花,也早已為他省市所采用,于今無重取之必要。

     那麼,我能不能貢獻一種花呢?可以。

    一時的感想,就推舉杜鵑花吧。

    因為這花開時,有“沿山紅”之号,形勢是大不離了。

    就意義說,花以杜鵑啼時開放得名,杜鵑是蜀鳥,也有點地方性。

    再說,重慶在抗戰期間作為行都,我們敬祝他熱血一般的火熾,要以紅花來代表,要以春花來代表。

    重慶是山城,我們也應為以“沿山紅”來象征他蓬勃的前途。

    愚見如此,下江人所說,未必合乎渝市大衆的口味,敬候明教了。

     1939年10月7日 由“文素臣”想起 水 在上海報上,常常看到碗口大字宣傳文素臣的廣告,知道《野叟曝言》這部小說大走其運。

    電影、戲劇、文字,到了無題可談,都拿文素臣來救命。

     據傳說,這部《野叟曝言》是清代無錫夏敬渠先生的大筆。

    書中主人文素臣,名文白,就是夏字拆開的。

    當乾隆遊江南的時候,他要把這部書敬獻。

    他女兒一看書中有幾大段誨淫的文字,勝過《金瓶梅》,悄悄把手寫本藏起,照樣裝訂了一套白字本放在原處。

    等到夏敬渠要獻書了,打開一看,竟是一字俱無。

    他以為天喪詩文,大哭而罷。

     夏敬渠做夢不曾想到,他那部又迷信又反科學的怪書,二百年後,竟在物質文明的上海,大紅特紅。

    當年他交了白卷,于今卻免得上海許多混世蟲交白卷,這因果從何說起?我打算把我寫了要撕掉的文字,開始收藏起來了。

    至少,我兒子繼承我這根讨飯棍的時候有用。

     1939年10月10日 二十八年了 水 一個人長到二十八歲,他已經是在大學畢業之後,投身到社會上服務多時了。

    假如是一個女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幾個孩子的母親。

    二十八年的時間,在宇宙的生存裡面誠然是一刹那,可是加到人身上就是一個很不短的時間。

     在武昌革命軍起義的日子,我剛踏進中學的門。

    為了那時學生的國文水準高,我已看過許多革命先進的言論,剪掉了辮子。

    南昌起義的第二日早上,槍聲未歇,我就跑到巡撫衙門口去看熱鬧。

    一位袖圍白帶子(革命軍标志)的憲兵看到我沒有辮子,喊了我一聲小同志,我高興得要跳上轅門去,覺得中國人由我算起,得着自由了。

    自然,我不小視我年輕,而自負是民衆裡的前進分子。

     二十八個年頭了,我們對國家的貢獻在哪裡,想起當年剪辮子那股精神,倒退了不知多少!時間對于我們這種自命為前進分子的人,真是浪費,罪過罪過! 1939年10月11日 貢獻給青年們 水 苦悶是人人有的,解除苦悶的法子,隻有找一件事去努力。

    用麻醉來解除苦悶,苦悶愈甚。

     把任何問題看得簡單些,不如看得更複雜些為妙。

    現在的科學,把一切事物上的時間空間都縮小了,不複雜,何以瞬息萬變! 學一種技術,範圍越小越好,像補充常識一樣地去學習技術,結果也不過成為一種常識。

     眼光放得遠——不是玄虛的。

    心思把得定,手腦用得勤,你絕不會失敗。

     未出大學校的大門以前,你的前途未可料。

    你的朋友,你的愛人,都不能小視你。

    反過來,出了大學校的大門,不過大學畢業生而已。

    這五個字并不讓人驚奇。

    請你注意! 你畢業以後(高中或大學),也許是抗戰勝利而結束了,那時絕不是“七七”以前的中國,你打算幹什麼,最好現在你就預備着! 1939年10月12日 波蘭敗于政治 水 在希特勒的表示裡,波蘭有化為小波蘭的可能。

    假使英、法接受和議,這小波蘭像他鄰國立陶宛一樣,還可以不受德之保護而獨立。

    但縱像立陶宛,也不過我國春秋時代的邾莒,無能為也已! “未來事,黑漆漆。

    ”我們且不去胡揣摩。

    而我們回想波蘭之以往,與其說他是失敗于軍事,不如說他是失敗于政治。

    以波蘭那種面積不過中國一省的國家,他有波蘭以外的許多少數民族。

    (日爾曼人、捷克人、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她對于這些少數民族,不但是不能水乳交融,而且還加以壓迫,這已造成一種兄弟阋牆之勢。

    同時,波蘭人自身,也“有”在政府(也就是幾個官僚),“窮”在百姓。

    連她的友國,都說波蘭農民住在豬圈裡,其不高明可知。

    這又怎樣喚起人民對外? 打仗并不完全靠飛機大炮。

    以波蘭國力,有一千架飛機,有一百五十萬軍隊上前線,實在不算少。

    而其由開戰到亡國,不出一月,這當然于軍事外,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了。

    以後的小波蘭,傳說将完全屬于波蘭人的,不帶其他族,或者好治理些。

    但再有一批柏克上校之流,那就難說了。

     1939年10月13日 病壯士 ——兩年前事之一 水 前歲十月,療病蕪湖弋機山醫院,居東樓。

    推窗面臨大江,長江碧靜,三五白帆,如片羽翺翔天際。

    樓下山坡層疊,樹木參差,俛俯足慰襟懷。

    時敵機正猛烈轟炸南京,京蕪一衣帶水之隔,警報一日數至。

    每汽笛長鳴,予辄支枕向窗外東望,念家無恙否,時予家猶居南京郊外,未忍離此首都也。

    隔室一中年漢子,滁縣人,病肺,以南京醫院不能安居,就醫于此,每聞警報,辄躍起,握拳向空遙擊。

    一日謂予曰:“然則奈何?”彼曰:“即歸滁縣,冀有所補于鄉裡耳。

    ”明日,此君徑出醫院,醫生強留之不可。

    當其出院下山時,予杖策至院門目送之。

    見其昂首直行,不稍稍左右顧。

    時則天高日晶,疏林落水,披襟當風,真有秋高馬肥之想。

    知其事者,均慨然曰:壯哉病夫也!又三日,予亦強出醫院矣。

     匆匆兩年,猶如昨日事,西風落照之前,每複念之。

     1939年10月14日 讀《觚剩》有感 ——尚論古人之八 予前些天于本刊作《讀史筆記》,曾論及清世宗之《大義覺迷錄》。

    更有進者,覺其對中國人之種族思想,憤恨極深。

    如陸生楠作《通鑒論》,以主張封建制度,不免論斬,蓋以覺于呂留良之議論也。

     古人雲:校書猶如掃落葉。

    臂諸掃清訛誤之不遺隻字,為不可能。

    雍正網羅文字獄之手腕,不為不密,然而當時密撰之排滿文字,仍有遺留,其理亦複如此。

    試以社會流行本之《觚剩》而論,其叙述明末清初孤臣孽子之行為,字裡行間,饒有深意。

    而其《藝林名句》一篇文中,暢述呂留良名字、籍貫,甚示推崇。

    觀其序文,書成于康熙壬午四十一年,距雍正七年呂氏之獄,已有二十七年矣,書未必不流傳中,固未聞發覺加罪于著者某氏之後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縱堰堤結實,難保不無涓涓之流,而此涓滴即為天地間留正氣者。

    民間生一二正義文人,固史料所必需矣。

     1939年10月15日 湘北寇潰贅談 水 此次湘北大捷,國内明達,各已發表其見解,自顧庸陋,本有崔灏上頭之感。

    而讀者來函相詢,均質以何獨不言?無已,略贅數語,亦無非秀才紙上談耳。

     愚以為敵人之敗,其士氣消沉,當尤勝于其戰略之錯誤與戰術之呆闆。

    蓋敵人之進犯長沙,俨然有投鞭斷流之概。

    縱遭挫折,以敵人軍國主義之部隊而論,當亦能稍稍困鬥,逐漸北退。

    今則一周之内,奔敗三百餘華裡,分明其逃命的時間,多于抵抗之所為。

    幕阜、洞庭間,一若八公山下草木皆兵,是必士無鬥志,雖軍令格殺勿論,亦有所不能振起者,大和魂而今已矣。

     吾侪書生,亦唯言書,就曆史言之,長沙向不易守,附郊亦無大戰。

    洪、楊之役,長沙雖兵臨城下而未陷,則由于太平軍之初起,及其志在武漢,乃舍之而去。

    如今寇之敗,乃開曆史先例也。

     1939年10月16日 賣菱婦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