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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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村子裡的&ldquo百萬路&rdquo，已經有五十個年頭了。
街上有棟屋子，合着扇破破爛爛的木門。
那門卻非兩分開合的樣式，隻是由一塊木面闆制成，端頭靠着一對兒挂鈎懸固。
那門材乃枯木，歲月流逝，早已失去原先的樣子，倒成了一方沃土，生出些微微的苔藓來。
門也不常開，隻待送水的來了，方得開啟&mdash&mdash每周也就那麼一回&mdash&mdash那水夫開關門時，很是小心，比這屋子的主人更甚。
左邊的門框上，有着三塊鏽迹斑斑的鐵牌子，依然是古舊的樣子： &ldquo紮·瓦·阿斯塔霍夫。
192号&rdquo 姓名的上方，畫有兩個徽章樣式的圖形，一把草叉子和一隻水桶，意思是，屋子的主人家，若逢哪家失火了，得把這些救火的工具都拖拉着帶上。
第二塊牌子上，單就一排字兒：&ldquo俄羅斯第一保險公司。
1827年。
&rdquo顯見，那屋子是投了保的。
而第三塊小鐵片兒上，則寫着&ldquo此屋待售&rdquo的字樣，恭候那買家的到來。
不過，已是第二十五個年頭了，從來沒人為這檔子事兒，造訪過紮·瓦·阿斯塔霍夫。
昔日那新鮮的鐵片兒，也就此乘機變得灰頭土臉起來，連這屋子的主人家，卻也記不得當初的打算了。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阿斯塔霍夫的曾祖，曾是沙皇的一名驿站車夫。
那還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治世的年代，草原上仍是一片荒蕪而可怖的景象。
從北方流落到此的移居者，盡皆是些飽經生活磨難之人民，有随和溫順的，也不乏桀骜不馴之徒。
人們琢磨着在這裡能得口輕松自在的吃食，不想卻遭遇貧窮困苦和沉重勞作，于是乎，這偏遠之地的無盡荒涼，使得人迅速地野化倒退起來。
不過，這裡的移民，女皇倒是少來驚擾和招惹，即便是那些在北邊的故裡作奸犯科了的，内中更有不少是被各自的主人告了官的。
這片橫亘于莫斯科和大海間的荒原，在女皇眼裡，仿若是通往那和暖溫馨國度的道途，那個她心馳神往又不可或缺的地方。
而這些移來之民，也因此被女皇當成了那一路上缺不得的居民，以便她派出的信使和手下，在這處子般的草原上往來馳騁。
那草原上四處零星散落的人們，倒是很快适應了沙皇的這番需求&mdash&mdash精瘦的良馬養起來了，鐵匠鋪子和客棧馬店也辦了起來，官道兩旁也冒出些酒館和食店&mdash&mdash開始張羅着應下官家各色各樣的活路來。
而另外一些移民，尤其那膽兒肥大或信天奉神之輩，則踏入了草原更為深遠的地方，遠離了那條條牧道，也不再與官家的飯碗沾半點幹系。
在那裡，這些出走者，過起閉塞而清幽的日子，年複一年地獨自讨着生活，不再得見一名官家的公人。
久而久之，女皇的恩澤，也就再難惠及。
而那些更傾心和熱衷輕松而愉悅生活的，便在草原上新生的大道旁駐留下來，要麼幹起趕車的營生，要麼在飯館客棧張羅忙活。
而一些端端的北部和西部人氏&mdash&mdash從那難事生産的不毛之地走來的&mdash&mdash則在路邊支起口熔鐵爐子，又擺上架鐵砧子，俨然成了鐵匠的身份。
偶有沙皇的顯貴達人們，來到了這片草原&mdash&mdash倒也被鞍前馬後地伺候得極為舒坦。
昔日的驿站村，當得還是路邊驿站車夫們的小村時，也就三戶人家&mdash&mdash原是阿斯塔霍夫、特斯林和謝佩季利尼科夫的祖上。
他們與别的那些外來戶不同，瘋魔般地癡迷上了養馬的營生，對那些過路的将軍和官員們，也是極盡花枝招展地谄媚和奴顔婢膝地讨好之能事。
他們已然謀劃起自己的馬場來，隻待機緣彙聚，一朝飛黃騰達。
每當他們恰逢某位來自彼得堡的官差要趕急路，就逮住機會死命地抽打馬匹：他們曉得，沙皇的官兒好面子，隻要累垮他馬一匹，他準得掏錢買一對兒。
這個方向上，買賣人倒是甚少來往&mdash&mdash他們更喜歡走東邊或西邊的那些深長的河道：草原上的颠簸疾馳卻非他們所好，甯願拉着散亂成堆的貨物穿梭于便宜的水路。
這種不怎麼費事兒的日子卻不長久&mdash&mdash堪堪4年光景。
隻因後來，事發突然，公家的官人們出手不再大方了，就斷了豐厚的報酬。
即便會給點兒，卻也少得可憐，還夠不上那打招呼的茶水錢。
&ldquo我們，&rdquo那些官差放出話來，&ldquo是按帝國的官價在犒賞你們，可你們卻有負女皇陛下的恩澤。
&rdquo 驿站車夫們心中憤恨不已，卻也有口難言。
可不久，往來的官差們竟是分文也不出了。
&ldquo這地兒是官家的地兒，&rdquo他們又來說辭，&ldquo許你們在上面白白讨生活，理應酬謝女皇陛下的恩德，不然，波将金元帥一出手，定将你等統統轟走！給我們駕車驅馬，那不是辛苦，是消遣享受，也是為國效力！曉得不，你們？&rdquo 車夫們這下鬧明白了，于是紛紛投向了東邊那些草原的昏暗之地&mdash&mdash着手操持起誠實穩當的莊稼活來。
這麼一來，草原上的驿站行業也就偃旗息鼓了。
隻是，也非所有的驿站車夫都散了去&mdash&mdash那些慣于貪戀這草原道路的，就留了下來。
他們有自己的打算和志趣，寄望那些身價顯貴的乘客興許會有所打賞，也不相信，會老是這般沒完沒了地白忙活。
此外，那些留下來的，把沿道的客棧食鋪都緊緊地拽在手裡，有過路的聲稱，他們那價碼都趕得上國外水平了。
當得那草原上驿站車夫的行當幾近絕迹後，俄羅斯南部地帶官家的公事辦起來就不那麼順暢了：正經要辦事兒的官員們，被滞留在了草原上，來來往往均難以如期抵達。
于是，有人就給女皇上了份呈報，說那草原上的居民&mdash&mdash盡是些窮困潦倒而又專橫任性之輩，理當給他們找點兒事幹，以使安分&mdash&mdash畢竟那草原之路極為重要，任由其被恣意踐踏使弄，實在大為不妥。
女皇于是決定，凡那忠厚老實也勤懇敬業的驿站車夫，均分予一塊兒草原上的土地。
而那給車夫們登記造冊的操心事兒&mdash&mdash以便按姓氏賜予他們土地&mdash&mdash則落在了科學院院士别爾格拉溫身上。
這檔子事情，不過是他巡遊南俄羅斯草原時，順手而為之事罷了：别爾格拉溫那會兒正好要離開彼得堡，去俄羅斯平原上進行科學考察，将從各個方向多次往返橫穿那片草原。
這樣一來，他興許會與一應的驿站車夫們都打個照面。
這個别爾格拉溫，很是有些歲數了，神虛體弱，全然一副老态龍鐘的樣子。
當他找上阿斯塔霍夫的曾祖時，也就倒下了，虛弱不堪地在高闆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卻對驿站車夫阿斯塔霍夫說道： &ldquo你呀，小友，就你一個人，騎着那馬呀，到草原上去轉轉吧，到那些平坦的高地上去望一望，看看那草原上有沒有什麼，像花苞或者像蝴蝶結的地方&mdash&mdash就像你肚子上的肚臍那樣的。
去吧，找到後再跟我說！&rdquo 起初，阿斯塔霍夫着實有些忐忑，就着那草原一個勁兒地盡往高處跑，想要找找那大地的肚臍。
他甚至有些吃驚，自個兒從前咋就沒察覺呢。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不再瞎跑了，接連數日，大白天地竟躲進遠處的溝谷裡，睡起大覺來。
每到晚上，那學者就問他： &ldquo小友，有什麼發現沒有？那玩意兒個頭應該小不了，形狀如同樹墩兒或者墳堆兒&mdash&mdash上面還盡是些溝痕和裂縫。
而那些裂縫裡，必定少不了硬邦邦的深成泥！你可别大意，得仔細地瞅緊啰&mdash&mdash然後，再來告訴我結果！&rdquo &ldquo伯爵大人，真是啥也沒見着哇&mdash&mdash一眼前的草原和茅草，平整得很！那肚臍一準就呆在某個地方；我估摸着，難不成在溝谷裡！沒有那肚臍，大地照樣四下裡延伸&mdash&mdash可沒了接縫，卻是不成！&rdquo &ldquo瞧你說的，也真是！&rdquo那學者突然莫名地笑了起來，&ldquo大地嘛，當然是有其鎖眼的。
隻是小友，它到底在哪兒？&rdquo &ldquo沒準兒，伯爵大人，在那寬寬的溝壑裡？&rdquo阿斯塔霍夫很是恭順，想順着那學者的思路，意有所指地說道。
&ldquo呵呵，你個小怪物，這說的是什麼話？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你身上那肚臍是長在胳肢窩下面？啊？瞧你說的，咋回事兒，自個兒去想想吧！&rdquo &ldquo我會找到的，伯爵大人，您消消氣兒，歇息會兒吧！&rdquo阿斯塔霍夫趕緊說道，然後，第二天一早就進了山谷。
他也曾向那些老人們打聽過：大地肚皮上的肚臍在哪裡？可顯然，誰也不曾見過。
&ldquo或許，在草原心腹地帶的某個地兒吧&mdash&mdash可是呀，你飛得過去嗎？&rdquo 阿斯塔霍夫不想讓自己的馬兒再遭罪了&mdash&mdash于是就告訴學者，打算深入那無盡草原更為遠方的高處，得花上三個時日。
可卻，徑直就到自己的哥薩克幹親家那裡做客去了，也就40來俄裡路程。
&ldquo小友，結果如何？&rdquo三天後，學者問他，&ldquo到肚臍眼兒跟前沒？&rdquo &ldquo伯爵大人，找到了！&rdquo阿斯塔霍夫回道，若無其事地喘了口氣，&ldquo在那草原的中央，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像塊突然斷落的截面，就矗在那裡&mdash&mdash哎呀，整個兒跟縫在一起的塊塊差不多，上面滿是些蟲子，血迹斑斑的！那樣子呀，蒼老得不行，破破爛爛的，簡直像是活生生地給扒拉了下來似的！&hellip&hellip&rdquo 那學者，反反複複地問詢了阿斯塔霍夫一個星期，在那聖詩選集上滿滿地寫了厚厚的一摞紙。
臨走前，學者給了阿斯塔霍夫一頁紙片兒，上面是40俄畝的土地，任他自個兒到草原上選去。
别的一些驿站車夫也從那學者處，多多少少都撈了些好處。
可這些驿站車夫們既不愛土地也不喜耕種&mdash&mdash于是，就把那土地分租給了新來的莊稼人，隻收些微薄的租子。
到後來，女皇也辭世了，交通也變得快捷了，郵局也興起了，而驿站村，卻也長久地保留了下來。
唯有那些早先就占了地的，照舊放着租子給農民的驿站村民們，卻還仍頂着那驿站車夫的名号，不過，手上卻早就一匹快馬也沒有了。
那些莊稼漢，惦念着這裡的土地，也給驿站村的村民們帶來了主要的營生與活計。
而村民們不時出手做些零星的活路，要麼幹點手藝，要麼搭把力氣，也算是給那莊稼業打了個幫襯。
2 如今正值七月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阿斯塔霍夫與費拉特在花園裡修整着籬笆，那是個手腳靈便的小夥子。
就這個費拉特，驿站村有句口頭禅： 我們的費拉特卡&mdash&mdash 家家戶戶的補丁娃。
而每逢過節，村裡的姑娘姐妹們總愛叽叽喳喳地打趣他： 瞧啊，費拉特，我們的苦菜花， 不流鼻涕不背塌， 好手好腳正經的娃， 姑娘見了個個也誇。
可寡婦們卻盡嫌棄他！ 姑娘們的瘋言瘋語，算是白費力氣了，費拉特壓根就不理會：這人&mdash&mdash記不得自己的親人，身世不明，靠着驿站村打些短工混日子，對活路也從不挑三揀四：會補籬笆能修桶，幫過鐵匠放過羊；誰個當娘的去趕集，襁褓中的嬰兒交給他也可以；哪家人生了病，就跑跑腿去教堂裡幫襯着敬上支蠟燭；看護菜園子，粉刷屋頂子；在雜草叢生的荒野裡挖些坑，再倒入茅坑裡過剩的污穢之物，這活兒也幹過。
誠然，别的活兒，費拉特興許也還都會些，但隻有一事兒整不來&mdash&mdash娶媳婦兒。
就這碼子事兒，村裡不少人給他支過招&mdash&mdash比如眼下，那位夏天當鐵匠，冬天幹皮匠的馬卡爾就勸道： &ldquo你是咋地啦，費利亞(1)，要打一輩子光棍兒麼，也不怕凍壞了你：在婆娘身上&mdash&mdash可暖呼着半輩子呀！瞅着你也快三十了，還犯什麼傻賭啥子氣嘛，别糟踐了自個兒。
有了女人，你也就快活啦，保準渾身的血呀，騰騰騰地直冒熱氣兒！&rdquo 費拉特哼哼叽叽了幾聲，意思人們還真把他當成了個傻瓜不成，隻是，他倒也從來不生氣，說道： &ldquo唉，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我這是，有那心思也沒那本事呀！我這個樣兒的，隻求有口飯吃，有個地兒躺，就不錯啦！再說，這驿站村裡，有哪家的傻妹子瞧得上我喲！&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呀，真是個榆木腦袋！&rdquo馬卡爾說道，&ldquo你呀你，傻不傻呀？咱爺們兒，金貴的不是那副皮囊，而是身上的那點兒汁湯！所有的娘們兒都曉得這個，可你卻啥都不懂！&rdquo &ldquo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我身上，啥樣兒的汁湯？倒是撒尿的那玩意兒，時不時地漲得慌，别的，還真沒感覺出來！&rdquo &ldquo你呀你，費拉特，真是蠢得可以！&hellip&hellip&rdquo馬卡爾有些悲哀，頓然無語，徑直幹活去了。
這個費拉特，幹啥事兒都忙天慌地的，就隻在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的鐵匠鋪子裡，特别用心和精神。
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越來越忙于招呼那些前來訂貨的莊稼漢，爐子上的活兒，就費拉特一個人，像那書上說的大力士般，如有神助，也盡都忙乎了過來：鼓風燒料&mdash&mdash捶打鍛造&mdash&mdash淬火定型&mdash&mdash砂磨抛光&mdash&mdash炭火溫養，樣樣都沒落下！ 不過，今兒個，費拉特是在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幫工。
七月天，晴朗又炎熱，正該着忙莊稼和收幹草。
紮·瓦·阿斯塔霍夫的花園就在他家院子的後面，隻是，四周也還圍着些别家的園子。
那園子裡，攏共就40來棵樹&mdash&mdash多是些蘋果和梨子，還有兩株楓樹。
其間還長着些花花草草，有牛蒡、荨麻、醋栗、覆盆子，還有模樣好看的錦葵，花色倒也美麗，就是聞不到香氣兒。
&ldquo費拉特，來口煙吧！&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喊道。
&ldquo瞧瞧，今兒這天色，可真是貴氣亮堂，少見得很，都快趕上&lsquo三一節(2)&rsquo那會兒了！&rdquo 聽見招呼，雖說不會抽煙，費拉特也應聲下了籬笆，來到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跟前。
那個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耳朵有點背，老是大聲地喊問，&ldquo啥？&rdquo不過，費拉特也沒吱聲，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一邊朝他翻着白眼珠子，一邊想着有問有答，倒也一臉的稱心如意。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抽着煙，而費拉特就那般立着。
費拉特從沒覺得需要與人交談，隻曉得張嘴應答。
可那個叫紮哈爾的瓦西裡耶維奇，德行總是難改，多半要臆想并喋喋不休地唠叨一個事兒&mdash&mdash他那些個浪聲蝶語的香豔情史，可這些，卻在費拉特心裡引不起一絲漣漪。
這會兒也是，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又試圖跟費拉特聊聊那檔子事兒。
聽完那唠叨，倒令費拉特想起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來&mdash&mdash那人，每逢禮拜天晚上，都要照着書上寫的，挨個音節地給家裡人朗誦一番，而費拉特和他的家人，全都一臉可愛地聽着那些奇言怪語。
&ldquo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一字兒一句地讀道&mdash&mdash女人身上的那扇門開了，青天白日的那扇窗就得閉眼了。
&rdquo &ldquo這，簡直是，胡說八道！&rdquo紮哈爾心下暗驚，斷然呵斥道。
&ldquo我不知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那可是書上一闆一眼地這麼寫的！&rdquo費拉特也沒辯駁，可内心卻覺着，書上定是不會錯的。
在籬笆上又忙活了快兩個鐘頭，到午飯點了，兩個樂于下力出汗的家夥就收工回去了。
在那片草原上的黑土地帶，驿站村趴在那裡，仿若亘古不變。
夏天漫長而美好，卻也沒惹惱大地停了孕育，反而是激起了她那驚人的生機，直到入冬前，這股催生的強大熱情，才堪堪收斂平息。
黑油油的沃土，肥美得汁液橫流，滋養着萬物，連雜草也跟着沾光&mdash&mdash蕪菁和牛蒡可着勁兒地瘋長，那傍晚出來的蟲子也大受鼓舞，助長了龇牙咧嘴的氣焰。
今次這個七月，卻也悶熱得慌，日子着實難熬，隻有克瓦斯飲料和清淡的粥食，方才下得了口入得了喉。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的女主人，把午飯擺在了院子裡。
桌子就安放在丁香樹下&mdash&mdash讨的是那份樹蔭的涼意。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早已是饑腸辘辘，再也耐不住，飛身上了桌，也不等他媳婦來。
而費拉特這會兒卻老老實實，遠遠地站着。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這家夥，瞅見碗牛奶，上面薄薄地飄着層脂皮，以為是涼的，就拿起把大湯勺，想也沒想，一股腦地都趕進了肚子。
他這第一口吃食，來得倒是爽快，還順着吐了口唾沫，可卻不料&mdash&mdash猛地一竄&mdash&mdash翻身飛過栅欄，去了鄰居家裡。
費拉特一時愣住了，好像犯了錯似的，窘迫得厲害，離那桌子也就越發遠了些距離。
他家女主人，出來就問： &ldquo紮哈爾他，人呢，上哪兒去了？&rdquo &ldquo不知咋地，就跳到鄰居家去了！&rdquo &ldquo牛奶粥都灑地上了，誰幹的？該不會，是你吧，吞夠了沒，還真是猴急&mdash&mdash那可是剛起鍋的滾燙家夥呀！&rdquo &ldquo我可沒動，&rdquo費拉特說道，&ldquo是主人吃了。
&rdquo 可是，主人家卻沒影兒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回來。
他在那條長長的街道上，來來回回繞了兩圈兒，方才打籬笆牆上的便門進了自家院子。
費拉特早已餓得有氣無力，可卻還一直忍着。
一隻母雞正咕咕咕地叫得歡，急着要去抱窩，得那女人逮住了，就按進水桶裡浸了個通透，還用一條樹丫子略略懲罰了幾下，好叫那雞母别作他想，老老實實下蛋去。
這當口，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走了進來，渾然沒事兒的樣子，也不啰唆，開口道。
&ldquo開飯吧，五髒六腑都快着火了！&rdquo 費拉特吃得規矩又小心，還比别人要少。
他明白，自己終究是個外人，沒誰會拿多餘的吃食待見他，吃得過了，那下一次&mdash&mdash就沒得活幹了。
席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耳朵背，時不時慣常地問道。
&ldquo啥？&rdquo 吃着的人也不吭聲，隻顧吧嗒着嘴，這談話也就沒了個起頭。
他家女主人端來了牛肉，這時，費拉特仔細看了看自己那塊兒，就用手指扒拉起來。
&ldquo幹嗎呢？&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問道。
&ldquo也不知誰的，上面頭發打成卷了！&rdquo費拉特回道，覺着自己似乎過于挑剔了，甚是有些難為情。
&ldquo有得吃就不錯了，還嫌棄！&rdquo那男人家說道，&ldquo把它吞了&mdash&mdash落進肚兒裡也就解開啦！&rdquo 然後，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就讨好地瞥了妻子一眼：瞧見沒，沒事兒了，就這麼着吧！ 他家那女主人也看出來了，費拉特那塊兒肉上有根頭發，臉上挂不住了，氣鼓鼓地放出一句話來： &ldquo我看呀，怕是你自個兒，那髒兮兮的一對爪子，扯下來的吧&mdash&mdash那頭發長長的，我可沒有！&rdquo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正吃着軟乎乎的稀飯，喝得歡乎，像頭野獸，猛一陣狼吞虎咽，不知餍足。
&ldquo嗬&mdash&mdash嗬&mdash&mdash嗬！你這是咋的啦，費拉特，不就一根頭發麼，大驚小怪的，至于嘛&mdash&mdash你要有了相好的，這玩意兒得多少哇！你就等着在白菜湯裡，一輩子可着勁兒地撈吧！&hellip&hellip&rdquo 費拉特讪讪地笑了笑，早把那頭發給吞了，想着别把主人家給得罪了。
&ldquo紮哈魯什卡，老實說，今兒個這粥熬得咋樣，好吃不？&rdquo那女人轉了話題，裝模作樣地柔聲問道，好使自己的男人早點忘掉，那根不幹不淨的頭發。
這下子，那男主人倒細嚼慢咽地品起粥來，好找點感覺，最後不痛不癢地贊了一口： &ldquo這粥嘛&mdash&mdash還馬虎！&rdquo 這時，打側門進來個上了歲數的家夥&mdash&mdash手裡拿着根馬鞭，卻不見那馬兒。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倒沒停下，吃相如故，示意那來人靠近點，然後問道： &ldquo你有啥事兒，邦季？&rdquo 來人停了停，沒有張口，摘下頭上的冬帽，堪堪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裝模作樣地說道： &ldquo喲，大家好！蠻香的嘛，慢慢吃哈！&rdquo然後，就沒話了。
而費拉特則豎起了耳朵，知道那家夥有話要說，這會兒不過是在瞎扯。
&ldquo你好！&rdquo男主人家向來客招呼了聲，打了個飽嗝，便放下勺子，說道：&ldquo你來得倒是時候，這不，肚子就飽啦！邦季，你是惦念着那挖坑的事兒吧？如今用不着了：前些天，費拉特在那牛蒡草叢裡，撒了一把的坑，全給搞定了！呵呵，費拉特可厲害呀，一出手全拿下啦！&rdquo 那人手裡仍拿着鞭子，就站在那裡，一時也沒打算離開。
&ldquo這麼說，如今真是用不着啰？&rdquo &ldquo對頭，邦季，費拉特生猛得很，全都給包圓了！&rdquo那主人回道。
&ldquo好吧，那到時一定有什麼事兒的話&mdash&mdash您可别忘了咱們哈，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rdquo &ldquo嘿，瞧你說的，邦季！就把你家那桶啊，灌得滿滿當當的吧，也别整把破鏟子來，不然到時你又得求馬卡爾修補修補了！&rdquo &ldquo這是哪兒的話，那咋行啊，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走一趟算一趟，保準實在，還能虧了自個兒？！那就走了，回見哈！&rdquo &ldquo上帝保佑，邦季！到街上，可别再胡拉亂灑了哈&mdash&mdash我記得，打小時候起，你可沒少幹這事兒！&rdquo 不過，邦季可沒聽見尾巴上的那句話：他正拿起鞭子，給了那看門狗&mdash&mdash沃爾丘克一下，當得邦季一轉身，那狗頓時汪汪汪地狂吠起來。
這位潘捷列伊蒙·加夫裡洛維奇，正是驿站村污水車隊的當家人，驿站村裡，就數他最富有也最是節儉。
這裡的人都叫他邦季，既順口，也顯親切和尊重。
打七歲那年起，邦季就幹着同一件事兒，跟手下的也是一鍋子舀飯吃。
多少年了，他夜裡就沒睡個囫囵覺，每每自家車隊往外拉東西，遠遠地去向那偏僻的山溝時，就在裝着大桶的闆車上，靠在那前架子上眯糊一會兒。
&ldquo好啊，你都快幹上掏糞工的活啰&mdash&mdash那活兒，油水可不少哇！&rdquo飯後，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跟費拉特聊起，甚至琢磨着&mdash&mdash似乎，他自個兒也打算加入。
不過，費拉特倒是早就謀劃過這事兒，他估摸了一下，得花百把盧布，買馬匹和帶桶的闆車。
可那樣，就算再也不穿不戴了，也得熬上15個年頭，那百把盧布興許才有個着落，否則，那錢啦，想都别想。
去年那會兒，有兩個晚上，馬卡爾在燈下一邊盤算，一邊對費拉特說起： &ldquo不成，兄弟，這錢數着實太大了；天上掉不下餡餅來，更何況錢财&hellip&hellip你呀，到時候，咱們這麼說吧，不吃不喝也得十五年，要不就忍饑挨餓整五年&mdash&mdash你自個兒選吧！隻有這麼着，你才搞得來馬匹和闆車！&rdquo 臨近傍晚，趁蚊蟲未起，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和費拉特，就停下了院牆上的活兒。
四周散發着農家肥的味兒，和多年生養的土壤那股酸臭味兒，不過，比起低矮的屋子裡那股子悶熱，這氣味兒卻是一種芬芳的享受&mdash&mdash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那裡，這會兒又餓了，胃口大開，該吃晚飯了。
晚飯照舊擺在了丁香樹下。
夜色微微，喧聲漸起，鄰裡間熱熱鬧鬧，各門各戶都飄起了自家獨有的味道。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喝着剛擠下的牛奶，一臉的滿足，想着即将來臨的美夢，倒也歡快幸福。
費拉特卻沒得奶喝，隻吃些面包就黃瓜&mdash&mdash勉強湊合了一頓，又聽見傳來鄰居特斯林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對着明兒個就要用的那塊畫像闆子，念起咒語來。
他每天晚上都這樣&mdash&mdash大家夥兒早習慣了，就不怎麼在意，不過，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的女人卻說道： &ldquo唉，這個瓦西裡·普羅霍雷奇，又在那裡叽裡咕噜了！你今兒躺哪兒&mdash&mdash是同我睡，還是挺門堂裡？&hellip&hellip&rdquo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回了句，就睡門堂裡&mdash&mdash天兒太熱，實在沒那股子尿性。
特斯林在給教堂畫聖像，不過，雖相信上帝，卻對自己的才情缺少信心，害怕整不出活靈活現的。
于是乎，對着制好的木闆子&mdash&mdash專用來畫聖像的&mdash&mdash一時半會兒都不敢下筆，而是先得把它放在自己老婆的肚皮上，起起落落地整三回，同時再扯起嗓子，反反複複地唱三遍： 着那生命的氣息， 着那樹木的生機， 着那少女的甜蜜&hellip&hellip 不知是何道理，這個特斯林畫畫一定得在晴朗的傍晚，要是恰逢陰雨天，他就把那些闆子供奉在自己媳婦身上存起，不過，事先是連一筆也不會抹的。
那聖像畫呀，左鄰右舍卻從來沒誰見過：假手教堂聖器間的熟人，特斯林直接就銷往遠鄉和北邊的隐修院了。
這倒也算好事，畢竟驿站村的善男信女，就免得對着從那婆娘肚皮上下來的&mdash&mdash有辱神靈的聖像，做禮拜行禱告了。
晚飯後，這裡的人多半都會走出門來，在屋子邊的小長凳上&mdash&mdash随便坐坐。
費拉特也随同主人家，照樣出了屋子。
那主婦的肚子越發顯懷了，到十一月份，這個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就得有個小男孩了：他常說起，要是死了，這房子可是後繼無人了，又扯道，阿斯塔霍夫這個姓&mdash&mdash可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到此一遊時，所賜下的。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都擔驚受怕兩年了，要是他再沒有後人的話，沒準就得落在沙皇手裡受罪了&mdash&mdash直到老婆的肚子慢慢鼓起來了：他的一顆心啊，才總算落了地，在家裡也就輕松快活了起來。
費拉特搞不明白，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說的是真的，還是故意炫耀&mdash&mdash不過，他卻一句也沒問。
這時，凳子上已經有人了，一個年齡不大，卻胖乎乎的小男孩，不少人都認得：
街上有棟屋子，合着扇破破爛爛的木門。
那門卻非兩分開合的樣式，隻是由一塊木面闆制成，端頭靠着一對兒挂鈎懸固。
那門材乃枯木，歲月流逝，早已失去原先的樣子，倒成了一方沃土，生出些微微的苔藓來。
門也不常開，隻待送水的來了，方得開啟&mdash&mdash每周也就那麼一回&mdash&mdash那水夫開關門時，很是小心，比這屋子的主人更甚。
左邊的門框上，有着三塊鏽迹斑斑的鐵牌子，依然是古舊的樣子： &ldquo紮·瓦·阿斯塔霍夫。
192号&rdquo 姓名的上方，畫有兩個徽章樣式的圖形，一把草叉子和一隻水桶，意思是，屋子的主人家，若逢哪家失火了，得把這些救火的工具都拖拉着帶上。
第二塊牌子上，單就一排字兒：&ldquo俄羅斯第一保險公司。
1827年。
&rdquo顯見，那屋子是投了保的。
而第三塊小鐵片兒上，則寫着&ldquo此屋待售&rdquo的字樣，恭候那買家的到來。
不過，已是第二十五個年頭了，從來沒人為這檔子事兒，造訪過紮·瓦·阿斯塔霍夫。
昔日那新鮮的鐵片兒，也就此乘機變得灰頭土臉起來，連這屋子的主人家，卻也記不得當初的打算了。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阿斯塔霍夫的曾祖，曾是沙皇的一名驿站車夫。
那還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治世的年代，草原上仍是一片荒蕪而可怖的景象。
從北方流落到此的移居者，盡皆是些飽經生活磨難之人民，有随和溫順的，也不乏桀骜不馴之徒。
人們琢磨着在這裡能得口輕松自在的吃食，不想卻遭遇貧窮困苦和沉重勞作，于是乎，這偏遠之地的無盡荒涼，使得人迅速地野化倒退起來。
不過，這裡的移民，女皇倒是少來驚擾和招惹，即便是那些在北邊的故裡作奸犯科了的，内中更有不少是被各自的主人告了官的。
這片橫亘于莫斯科和大海間的荒原，在女皇眼裡，仿若是通往那和暖溫馨國度的道途，那個她心馳神往又不可或缺的地方。
而這些移來之民，也因此被女皇當成了那一路上缺不得的居民，以便她派出的信使和手下，在這處子般的草原上往來馳騁。
那草原上四處零星散落的人們，倒是很快适應了沙皇的這番需求&mdash&mdash精瘦的良馬養起來了，鐵匠鋪子和客棧馬店也辦了起來，官道兩旁也冒出些酒館和食店&mdash&mdash開始張羅着應下官家各色各樣的活路來。
而另外一些移民，尤其那膽兒肥大或信天奉神之輩，則踏入了草原更為深遠的地方，遠離了那條條牧道，也不再與官家的飯碗沾半點幹系。
在那裡，這些出走者，過起閉塞而清幽的日子，年複一年地獨自讨着生活，不再得見一名官家的公人。
久而久之，女皇的恩澤，也就再難惠及。
而那些更傾心和熱衷輕松而愉悅生活的，便在草原上新生的大道旁駐留下來，要麼幹起趕車的營生，要麼在飯館客棧張羅忙活。
而一些端端的北部和西部人氏&mdash&mdash從那難事生産的不毛之地走來的&mdash&mdash則在路邊支起口熔鐵爐子，又擺上架鐵砧子，俨然成了鐵匠的身份。
偶有沙皇的顯貴達人們，來到了這片草原&mdash&mdash倒也被鞍前馬後地伺候得極為舒坦。
昔日的驿站村，當得還是路邊驿站車夫們的小村時，也就三戶人家&mdash&mdash原是阿斯塔霍夫、特斯林和謝佩季利尼科夫的祖上。
他們與别的那些外來戶不同，瘋魔般地癡迷上了養馬的營生，對那些過路的将軍和官員們，也是極盡花枝招展地谄媚和奴顔婢膝地讨好之能事。
他們已然謀劃起自己的馬場來，隻待機緣彙聚，一朝飛黃騰達。
每當他們恰逢某位來自彼得堡的官差要趕急路，就逮住機會死命地抽打馬匹：他們曉得，沙皇的官兒好面子，隻要累垮他馬一匹，他準得掏錢買一對兒。
這個方向上，買賣人倒是甚少來往&mdash&mdash他們更喜歡走東邊或西邊的那些深長的河道：草原上的颠簸疾馳卻非他們所好，甯願拉着散亂成堆的貨物穿梭于便宜的水路。
這種不怎麼費事兒的日子卻不長久&mdash&mdash堪堪4年光景。
隻因後來，事發突然，公家的官人們出手不再大方了，就斷了豐厚的報酬。
即便會給點兒，卻也少得可憐，還夠不上那打招呼的茶水錢。
&ldquo我們，&rdquo那些官差放出話來，&ldquo是按帝國的官價在犒賞你們，可你們卻有負女皇陛下的恩澤。
&rdquo 驿站車夫們心中憤恨不已，卻也有口難言。
可不久，往來的官差們竟是分文也不出了。
&ldquo這地兒是官家的地兒，&rdquo他們又來說辭，&ldquo許你們在上面白白讨生活，理應酬謝女皇陛下的恩德，不然，波将金元帥一出手，定将你等統統轟走！給我們駕車驅馬，那不是辛苦，是消遣享受，也是為國效力！曉得不，你們？&rdquo 車夫們這下鬧明白了，于是紛紛投向了東邊那些草原的昏暗之地&mdash&mdash着手操持起誠實穩當的莊稼活來。
這麼一來，草原上的驿站行業也就偃旗息鼓了。
隻是，也非所有的驿站車夫都散了去&mdash&mdash那些慣于貪戀這草原道路的，就留了下來。
他們有自己的打算和志趣，寄望那些身價顯貴的乘客興許會有所打賞，也不相信，會老是這般沒完沒了地白忙活。
此外，那些留下來的，把沿道的客棧食鋪都緊緊地拽在手裡，有過路的聲稱，他們那價碼都趕得上國外水平了。
當得那草原上驿站車夫的行當幾近絕迹後，俄羅斯南部地帶官家的公事辦起來就不那麼順暢了：正經要辦事兒的官員們，被滞留在了草原上，來來往往均難以如期抵達。
于是，有人就給女皇上了份呈報，說那草原上的居民&mdash&mdash盡是些窮困潦倒而又專橫任性之輩，理當給他們找點兒事幹，以使安分&mdash&mdash畢竟那草原之路極為重要，任由其被恣意踐踏使弄，實在大為不妥。
女皇于是決定，凡那忠厚老實也勤懇敬業的驿站車夫，均分予一塊兒草原上的土地。
而那給車夫們登記造冊的操心事兒&mdash&mdash以便按姓氏賜予他們土地&mdash&mdash則落在了科學院院士别爾格拉溫身上。
這檔子事情，不過是他巡遊南俄羅斯草原時，順手而為之事罷了：别爾格拉溫那會兒正好要離開彼得堡，去俄羅斯平原上進行科學考察，将從各個方向多次往返橫穿那片草原。
這樣一來，他興許會與一應的驿站車夫們都打個照面。
這個别爾格拉溫，很是有些歲數了，神虛體弱，全然一副老态龍鐘的樣子。
當他找上阿斯塔霍夫的曾祖時，也就倒下了，虛弱不堪地在高闆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卻對驿站車夫阿斯塔霍夫說道： &ldquo你呀，小友，就你一個人，騎着那馬呀，到草原上去轉轉吧，到那些平坦的高地上去望一望，看看那草原上有沒有什麼，像花苞或者像蝴蝶結的地方&mdash&mdash就像你肚子上的肚臍那樣的。
去吧，找到後再跟我說！&rdquo 起初，阿斯塔霍夫着實有些忐忑，就着那草原一個勁兒地盡往高處跑，想要找找那大地的肚臍。
他甚至有些吃驚，自個兒從前咋就沒察覺呢。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不再瞎跑了，接連數日，大白天地竟躲進遠處的溝谷裡，睡起大覺來。
每到晚上，那學者就問他： &ldquo小友，有什麼發現沒有？那玩意兒個頭應該小不了，形狀如同樹墩兒或者墳堆兒&mdash&mdash上面還盡是些溝痕和裂縫。
而那些裂縫裡，必定少不了硬邦邦的深成泥！你可别大意，得仔細地瞅緊啰&mdash&mdash然後，再來告訴我結果！&rdquo &ldquo伯爵大人，真是啥也沒見着哇&mdash&mdash一眼前的草原和茅草，平整得很！那肚臍一準就呆在某個地方；我估摸着，難不成在溝谷裡！沒有那肚臍，大地照樣四下裡延伸&mdash&mdash可沒了接縫，卻是不成！&rdquo &ldquo瞧你說的，也真是！&rdquo那學者突然莫名地笑了起來，&ldquo大地嘛，當然是有其鎖眼的。
隻是小友，它到底在哪兒？&rdquo &ldquo沒準兒，伯爵大人，在那寬寬的溝壑裡？&rdquo阿斯塔霍夫很是恭順，想順着那學者的思路，意有所指地說道。
&ldquo呵呵，你個小怪物，這說的是什麼話？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你身上那肚臍是長在胳肢窩下面？啊？瞧你說的，咋回事兒，自個兒去想想吧！&rdquo &ldquo我會找到的，伯爵大人，您消消氣兒，歇息會兒吧！&rdquo阿斯塔霍夫趕緊說道，然後，第二天一早就進了山谷。
他也曾向那些老人們打聽過：大地肚皮上的肚臍在哪裡？可顯然，誰也不曾見過。
&ldquo或許，在草原心腹地帶的某個地兒吧&mdash&mdash可是呀，你飛得過去嗎？&rdquo 阿斯塔霍夫不想讓自己的馬兒再遭罪了&mdash&mdash于是就告訴學者，打算深入那無盡草原更為遠方的高處，得花上三個時日。
可卻，徑直就到自己的哥薩克幹親家那裡做客去了，也就40來俄裡路程。
&ldquo小友，結果如何？&rdquo三天後，學者問他，&ldquo到肚臍眼兒跟前沒？&rdquo &ldquo伯爵大人，找到了！&rdquo阿斯塔霍夫回道，若無其事地喘了口氣，&ldquo在那草原的中央，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像塊突然斷落的截面，就矗在那裡&mdash&mdash哎呀，整個兒跟縫在一起的塊塊差不多，上面滿是些蟲子，血迹斑斑的！那樣子呀，蒼老得不行，破破爛爛的，簡直像是活生生地給扒拉了下來似的！&hellip&hellip&rdquo 那學者，反反複複地問詢了阿斯塔霍夫一個星期，在那聖詩選集上滿滿地寫了厚厚的一摞紙。
臨走前，學者給了阿斯塔霍夫一頁紙片兒，上面是40俄畝的土地，任他自個兒到草原上選去。
别的一些驿站車夫也從那學者處，多多少少都撈了些好處。
可這些驿站車夫們既不愛土地也不喜耕種&mdash&mdash于是，就把那土地分租給了新來的莊稼人，隻收些微薄的租子。
到後來，女皇也辭世了，交通也變得快捷了，郵局也興起了，而驿站村，卻也長久地保留了下來。
唯有那些早先就占了地的，照舊放着租子給農民的驿站村民們，卻還仍頂着那驿站車夫的名号，不過，手上卻早就一匹快馬也沒有了。
那些莊稼漢，惦念着這裡的土地，也給驿站村的村民們帶來了主要的營生與活計。
而村民們不時出手做些零星的活路，要麼幹點手藝，要麼搭把力氣，也算是給那莊稼業打了個幫襯。
2 如今正值七月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阿斯塔霍夫與費拉特在花園裡修整着籬笆，那是個手腳靈便的小夥子。
就這個費拉特，驿站村有句口頭禅： 我們的費拉特卡&mdash&mdash 家家戶戶的補丁娃。
而每逢過節，村裡的姑娘姐妹們總愛叽叽喳喳地打趣他： 瞧啊，費拉特，我們的苦菜花， 不流鼻涕不背塌， 好手好腳正經的娃， 姑娘見了個個也誇。
可寡婦們卻盡嫌棄他！ 姑娘們的瘋言瘋語，算是白費力氣了，費拉特壓根就不理會：這人&mdash&mdash記不得自己的親人，身世不明，靠着驿站村打些短工混日子，對活路也從不挑三揀四：會補籬笆能修桶，幫過鐵匠放過羊；誰個當娘的去趕集，襁褓中的嬰兒交給他也可以；哪家人生了病，就跑跑腿去教堂裡幫襯着敬上支蠟燭；看護菜園子，粉刷屋頂子；在雜草叢生的荒野裡挖些坑，再倒入茅坑裡過剩的污穢之物，這活兒也幹過。
誠然，别的活兒，費拉特興許也還都會些，但隻有一事兒整不來&mdash&mdash娶媳婦兒。
就這碼子事兒，村裡不少人給他支過招&mdash&mdash比如眼下，那位夏天當鐵匠，冬天幹皮匠的馬卡爾就勸道： &ldquo你是咋地啦，費利亞(1)，要打一輩子光棍兒麼，也不怕凍壞了你：在婆娘身上&mdash&mdash可暖呼着半輩子呀！瞅着你也快三十了，還犯什麼傻賭啥子氣嘛，别糟踐了自個兒。
有了女人，你也就快活啦，保準渾身的血呀，騰騰騰地直冒熱氣兒！&rdquo 費拉特哼哼叽叽了幾聲，意思人們還真把他當成了個傻瓜不成，隻是，他倒也從來不生氣，說道： &ldquo唉，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我這是，有那心思也沒那本事呀！我這個樣兒的，隻求有口飯吃，有個地兒躺，就不錯啦！再說，這驿站村裡，有哪家的傻妹子瞧得上我喲！&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呀，真是個榆木腦袋！&rdquo馬卡爾說道，&ldquo你呀你，傻不傻呀？咱爺們兒，金貴的不是那副皮囊，而是身上的那點兒汁湯！所有的娘們兒都曉得這個，可你卻啥都不懂！&rdquo &ldquo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我身上，啥樣兒的汁湯？倒是撒尿的那玩意兒，時不時地漲得慌，别的，還真沒感覺出來！&rdquo &ldquo你呀你，費拉特，真是蠢得可以！&hellip&hellip&rdquo馬卡爾有些悲哀，頓然無語，徑直幹活去了。
這個費拉特，幹啥事兒都忙天慌地的，就隻在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的鐵匠鋪子裡，特别用心和精神。
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越來越忙于招呼那些前來訂貨的莊稼漢，爐子上的活兒，就費拉特一個人，像那書上說的大力士般，如有神助，也盡都忙乎了過來：鼓風燒料&mdash&mdash捶打鍛造&mdash&mdash淬火定型&mdash&mdash砂磨抛光&mdash&mdash炭火溫養，樣樣都沒落下！ 不過，今兒個，費拉特是在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幫工。
七月天，晴朗又炎熱，正該着忙莊稼和收幹草。
紮·瓦·阿斯塔霍夫的花園就在他家院子的後面，隻是，四周也還圍着些别家的園子。
那園子裡，攏共就40來棵樹&mdash&mdash多是些蘋果和梨子，還有兩株楓樹。
其間還長着些花花草草，有牛蒡、荨麻、醋栗、覆盆子，還有模樣好看的錦葵，花色倒也美麗，就是聞不到香氣兒。
&ldquo費拉特，來口煙吧！&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喊道。
&ldquo瞧瞧，今兒這天色，可真是貴氣亮堂，少見得很，都快趕上&lsquo三一節(2)&rsquo那會兒了！&rdquo 聽見招呼，雖說不會抽煙，費拉特也應聲下了籬笆，來到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跟前。
那個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耳朵有點背，老是大聲地喊問，&ldquo啥？&rdquo不過，費拉特也沒吱聲，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一邊朝他翻着白眼珠子，一邊想着有問有答，倒也一臉的稱心如意。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抽着煙，而費拉特就那般立着。
費拉特從沒覺得需要與人交談，隻曉得張嘴應答。
可那個叫紮哈爾的瓦西裡耶維奇，德行總是難改，多半要臆想并喋喋不休地唠叨一個事兒&mdash&mdash他那些個浪聲蝶語的香豔情史，可這些，卻在費拉特心裡引不起一絲漣漪。
這會兒也是，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又試圖跟費拉特聊聊那檔子事兒。
聽完那唠叨，倒令費拉特想起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來&mdash&mdash那人，每逢禮拜天晚上，都要照着書上寫的，挨個音節地給家裡人朗誦一番，而費拉特和他的家人，全都一臉可愛地聽着那些奇言怪語。
&ldquo馬卡爾·米特羅凡洛維奇一字兒一句地讀道&mdash&mdash女人身上的那扇門開了，青天白日的那扇窗就得閉眼了。
&rdquo &ldquo這，簡直是，胡說八道！&rdquo紮哈爾心下暗驚，斷然呵斥道。
&ldquo我不知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那可是書上一闆一眼地這麼寫的！&rdquo費拉特也沒辯駁，可内心卻覺着，書上定是不會錯的。
在籬笆上又忙活了快兩個鐘頭，到午飯點了，兩個樂于下力出汗的家夥就收工回去了。
在那片草原上的黑土地帶，驿站村趴在那裡，仿若亘古不變。
夏天漫長而美好，卻也沒惹惱大地停了孕育，反而是激起了她那驚人的生機，直到入冬前，這股催生的強大熱情，才堪堪收斂平息。
黑油油的沃土，肥美得汁液橫流，滋養着萬物，連雜草也跟着沾光&mdash&mdash蕪菁和牛蒡可着勁兒地瘋長，那傍晚出來的蟲子也大受鼓舞，助長了龇牙咧嘴的氣焰。
今次這個七月，卻也悶熱得慌，日子着實難熬，隻有克瓦斯飲料和清淡的粥食，方才下得了口入得了喉。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的女主人，把午飯擺在了院子裡。
桌子就安放在丁香樹下&mdash&mdash讨的是那份樹蔭的涼意。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早已是饑腸辘辘，再也耐不住，飛身上了桌，也不等他媳婦來。
而費拉特這會兒卻老老實實，遠遠地站着。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這家夥，瞅見碗牛奶，上面薄薄地飄着層脂皮，以為是涼的，就拿起把大湯勺，想也沒想，一股腦地都趕進了肚子。
他這第一口吃食，來得倒是爽快，還順着吐了口唾沫，可卻不料&mdash&mdash猛地一竄&mdash&mdash翻身飛過栅欄，去了鄰居家裡。
費拉特一時愣住了，好像犯了錯似的，窘迫得厲害，離那桌子也就越發遠了些距離。
他家女主人，出來就問： &ldquo紮哈爾他，人呢，上哪兒去了？&rdquo &ldquo不知咋地，就跳到鄰居家去了！&rdquo &ldquo牛奶粥都灑地上了，誰幹的？該不會，是你吧，吞夠了沒，還真是猴急&mdash&mdash那可是剛起鍋的滾燙家夥呀！&rdquo &ldquo我可沒動，&rdquo費拉特說道，&ldquo是主人吃了。
&rdquo 可是，主人家卻沒影兒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回來。
他在那條長長的街道上，來來回回繞了兩圈兒，方才打籬笆牆上的便門進了自家院子。
費拉特早已餓得有氣無力，可卻還一直忍着。
一隻母雞正咕咕咕地叫得歡，急着要去抱窩，得那女人逮住了，就按進水桶裡浸了個通透，還用一條樹丫子略略懲罰了幾下，好叫那雞母别作他想，老老實實下蛋去。
這當口，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走了進來，渾然沒事兒的樣子，也不啰唆，開口道。
&ldquo開飯吧，五髒六腑都快着火了！&rdquo 費拉特吃得規矩又小心，還比别人要少。
他明白，自己終究是個外人，沒誰會拿多餘的吃食待見他，吃得過了，那下一次&mdash&mdash就沒得活幹了。
席間，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耳朵背，時不時慣常地問道。
&ldquo啥？&rdquo 吃着的人也不吭聲，隻顧吧嗒着嘴，這談話也就沒了個起頭。
他家女主人端來了牛肉，這時，費拉特仔細看了看自己那塊兒，就用手指扒拉起來。
&ldquo幹嗎呢？&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問道。
&ldquo也不知誰的，上面頭發打成卷了！&rdquo費拉特回道，覺着自己似乎過于挑剔了，甚是有些難為情。
&ldquo有得吃就不錯了，還嫌棄！&rdquo那男人家說道，&ldquo把它吞了&mdash&mdash落進肚兒裡也就解開啦！&rdquo 然後，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就讨好地瞥了妻子一眼：瞧見沒，沒事兒了，就這麼着吧！ 他家那女主人也看出來了，費拉特那塊兒肉上有根頭發，臉上挂不住了，氣鼓鼓地放出一句話來： &ldquo我看呀，怕是你自個兒，那髒兮兮的一對爪子，扯下來的吧&mdash&mdash那頭發長長的，我可沒有！&rdquo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正吃着軟乎乎的稀飯，喝得歡乎，像頭野獸，猛一陣狼吞虎咽，不知餍足。
&ldquo嗬&mdash&mdash嗬&mdash&mdash嗬！你這是咋的啦，費拉特，不就一根頭發麼，大驚小怪的，至于嘛&mdash&mdash你要有了相好的，這玩意兒得多少哇！你就等着在白菜湯裡，一輩子可着勁兒地撈吧！&hellip&hellip&rdquo 費拉特讪讪地笑了笑，早把那頭發給吞了，想着别把主人家給得罪了。
&ldquo紮哈魯什卡，老實說，今兒個這粥熬得咋樣，好吃不？&rdquo那女人轉了話題，裝模作樣地柔聲問道，好使自己的男人早點忘掉，那根不幹不淨的頭發。
這下子，那男主人倒細嚼慢咽地品起粥來，好找點感覺，最後不痛不癢地贊了一口： &ldquo這粥嘛&mdash&mdash還馬虎！&rdquo 這時，打側門進來個上了歲數的家夥&mdash&mdash手裡拿着根馬鞭，卻不見那馬兒。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倒沒停下，吃相如故，示意那來人靠近點，然後問道： &ldquo你有啥事兒，邦季？&rdquo 來人停了停，沒有張口，摘下頭上的冬帽，堪堪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裝模作樣地說道： &ldquo喲，大家好！蠻香的嘛，慢慢吃哈！&rdquo然後，就沒話了。
而費拉特則豎起了耳朵，知道那家夥有話要說，這會兒不過是在瞎扯。
&ldquo你好！&rdquo男主人家向來客招呼了聲，打了個飽嗝，便放下勺子，說道：&ldquo你來得倒是時候，這不，肚子就飽啦！邦季，你是惦念着那挖坑的事兒吧？如今用不着了：前些天，費拉特在那牛蒡草叢裡，撒了一把的坑，全給搞定了！呵呵，費拉特可厲害呀，一出手全拿下啦！&rdquo 那人手裡仍拿着鞭子，就站在那裡，一時也沒打算離開。
&ldquo這麼說，如今真是用不着啰？&rdquo &ldquo對頭，邦季，費拉特生猛得很，全都給包圓了！&rdquo那主人回道。
&ldquo好吧，那到時一定有什麼事兒的話&mdash&mdash您可别忘了咱們哈，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rdquo &ldquo嘿，瞧你說的，邦季！就把你家那桶啊，灌得滿滿當當的吧，也别整把破鏟子來，不然到時你又得求馬卡爾修補修補了！&rdquo &ldquo這是哪兒的話，那咋行啊，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走一趟算一趟，保準實在，還能虧了自個兒？！那就走了，回見哈！&rdquo &ldquo上帝保佑，邦季！到街上，可别再胡拉亂灑了哈&mdash&mdash我記得，打小時候起，你可沒少幹這事兒！&rdquo 不過，邦季可沒聽見尾巴上的那句話：他正拿起鞭子，給了那看門狗&mdash&mdash沃爾丘克一下，當得邦季一轉身，那狗頓時汪汪汪地狂吠起來。
這位潘捷列伊蒙·加夫裡洛維奇，正是驿站村污水車隊的當家人，驿站村裡，就數他最富有也最是節儉。
這裡的人都叫他邦季，既順口，也顯親切和尊重。
打七歲那年起，邦季就幹着同一件事兒，跟手下的也是一鍋子舀飯吃。
多少年了，他夜裡就沒睡個囫囵覺，每每自家車隊往外拉東西，遠遠地去向那偏僻的山溝時，就在裝着大桶的闆車上，靠在那前架子上眯糊一會兒。
&ldquo好啊，你都快幹上掏糞工的活啰&mdash&mdash那活兒，油水可不少哇！&rdquo飯後，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跟費拉特聊起，甚至琢磨着&mdash&mdash似乎，他自個兒也打算加入。
不過，費拉特倒是早就謀劃過這事兒，他估摸了一下，得花百把盧布，買馬匹和帶桶的闆車。
可那樣，就算再也不穿不戴了，也得熬上15個年頭，那百把盧布興許才有個着落，否則，那錢啦，想都别想。
去年那會兒，有兩個晚上，馬卡爾在燈下一邊盤算，一邊對費拉特說起： &ldquo不成，兄弟，這錢數着實太大了；天上掉不下餡餅來，更何況錢财&hellip&hellip你呀，到時候，咱們這麼說吧，不吃不喝也得十五年，要不就忍饑挨餓整五年&mdash&mdash你自個兒選吧！隻有這麼着，你才搞得來馬匹和闆車！&rdquo 臨近傍晚，趁蚊蟲未起，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和費拉特，就停下了院牆上的活兒。
四周散發着農家肥的味兒，和多年生養的土壤那股酸臭味兒，不過，比起低矮的屋子裡那股子悶熱，這氣味兒卻是一種芬芳的享受&mdash&mdash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那裡，這會兒又餓了，胃口大開，該吃晚飯了。
晚飯照舊擺在了丁香樹下。
夜色微微，喧聲漸起，鄰裡間熱熱鬧鬧，各門各戶都飄起了自家獨有的味道。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喝着剛擠下的牛奶，一臉的滿足，想着即将來臨的美夢，倒也歡快幸福。
費拉特卻沒得奶喝，隻吃些面包就黃瓜&mdash&mdash勉強湊合了一頓，又聽見傳來鄰居特斯林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對着明兒個就要用的那塊畫像闆子，念起咒語來。
他每天晚上都這樣&mdash&mdash大家夥兒早習慣了，就不怎麼在意，不過，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的女人卻說道： &ldquo唉，這個瓦西裡·普羅霍雷奇，又在那裡叽裡咕噜了！你今兒躺哪兒&mdash&mdash是同我睡，還是挺門堂裡？&hellip&hellip&rdquo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回了句，就睡門堂裡&mdash&mdash天兒太熱，實在沒那股子尿性。
特斯林在給教堂畫聖像，不過，雖相信上帝，卻對自己的才情缺少信心，害怕整不出活靈活現的。
于是乎，對着制好的木闆子&mdash&mdash專用來畫聖像的&mdash&mdash一時半會兒都不敢下筆，而是先得把它放在自己老婆的肚皮上，起起落落地整三回，同時再扯起嗓子，反反複複地唱三遍： 着那生命的氣息， 着那樹木的生機， 着那少女的甜蜜&hellip&hellip 不知是何道理，這個特斯林畫畫一定得在晴朗的傍晚，要是恰逢陰雨天，他就把那些闆子供奉在自己媳婦身上存起，不過，事先是連一筆也不會抹的。
那聖像畫呀，左鄰右舍卻從來沒誰見過：假手教堂聖器間的熟人，特斯林直接就銷往遠鄉和北邊的隐修院了。
這倒也算好事，畢竟驿站村的善男信女，就免得對着從那婆娘肚皮上下來的&mdash&mdash有辱神靈的聖像，做禮拜行禱告了。
晚飯後，這裡的人多半都會走出門來，在屋子邊的小長凳上&mdash&mdash随便坐坐。
費拉特也随同主人家，照樣出了屋子。
那主婦的肚子越發顯懷了，到十一月份，這個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就得有個小男孩了：他常說起，要是死了，這房子可是後繼無人了，又扯道，阿斯塔霍夫這個姓&mdash&mdash可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到此一遊時，所賜下的。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都擔驚受怕兩年了，要是他再沒有後人的話，沒準就得落在沙皇手裡受罪了&mdash&mdash直到老婆的肚子慢慢鼓起來了：他的一顆心啊，才總算落了地，在家裡也就輕松快活了起來。
費拉特搞不明白，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說的是真的，還是故意炫耀&mdash&mdash不過，他卻一句也沒問。
這時，凳子上已經有人了，一個年齡不大，卻胖乎乎的小男孩，不少人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