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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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沃洛季卡,一位鐵路憲兵的兒子,住在街的另一尾上。

     &ldquo起開點吧,小少爺。

    &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說道。

     那孩子也沒挪位置,徑直就站了起來,一臉的委屈,轉身哼哼: &ldquo真是吃飽了撐的,一窩子醜八怪,都跑出來了!&rdquo 這下三人盡皆坐了下來,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舌頭有些不靈光,嗓門也大,可卻一點也不在意,就同妻子聊起做果醬的漿果來: &ldquo照我說呀你,娜斯佳,眼下那櫻桃哇,水陸兩道拖來的貨可多了,你可得抓緊哈&mdash&mdash那價錢,真是值呀!這行情,準長不了,就得過市啰!&rdquo &ldquo我呀,打算也稍稍買點兒馬林果子&mdash&mdash多少熬制一些,不然過冬時就挨不過了&mdash&mdash你那大嘴一張,隻要端來,喝得倒是爽快!&rdquo &ldquo整那馬林果子,還有的是功夫&mdash&mdash你沒忘了醋栗子吧!&rdquo &ldquo知道,我還不曉得,早跟一個農夫訂下了&mdash&mdash這禮拜五他就送來。

    &rdquo &ldquo那個牛奶啥,放進地窖子裡沒?當心别酸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酸不了的&mdash&mdash回屋歇了吧&mdash&mdash我這就放去!&rdquo &ldquo明兒個記得買半俄磅煤油&mdash&mdash這床上的臭蟲些,又鬧騰了&hellip&hellip&rdquo 費拉特就這麼坐着,吸着氣兒&mdash&mdash他可沒啥東西要備下候用的&mdash&mdash要是沒活幹了,不消兩周,他準得無牽無挂地死去。

    不過這檔子事兒,他倒從來也沒惦記過,就這麼沒心沒肺地過活,一晃眼兒,都快30年了。

     特斯林一家子也坐在外面,不過卻是在院牆根下的土台子上:他家沒那長條凳子。

     天越發黑得透了&mdash&mdash這時,從特斯林家裡隐隐走出位老婆子,樣貌着實也看不清了。

    特斯林家屋子的對面,同樣也坐着幾個人,在黑暗中叽叽咕咕地不知說些什麼。

    朝着街對面,從特斯林家出來的那位老婆子輕言細語地出聲了: &ldquo你好呀,尼基季什娜!&rdquo 對面的小長凳上,傳來一聲歡悅的回應,聽上去牙齒似乎缺了,嘴巴不那麼嚴實: &ldquo你好,你好呀,佩拉格伊·伊萬娜!&rdquo 末了,兩個老婆子都不再吱聲了,畢竟該說的早就說完了:都相識40年了,作鄰居也有30年了。

     蛐蛐兒唱起了歡快的夜曲,定是外面夜色更安逸了,内裡的心情也更加舒暢了。

    遠遠的,時不時傳來鐵路上列車的喧鬧聲,可卻全然沒人在意,也無人會想起,因為沒有誰坐過。

    每年,驿站村差不離一半的人都會出趟遠門,就走着去,跟着那十字架,一路從附近的&ldquo約雅敬&rdquo教堂,遊行到&ldquo聖巴拉巴宮&rdquo&mdash&mdash順着草原上的那條大道,足足有80俄裡的路程。

    再有出行,也就是附近有哪家村子過教堂的建堂節時,就一路坐着那馬拉大車去,到了地頭,外來是客,粗茶淡飯倒也管夠,偶爾,還有來客竟死在了那裡。

     村裡人家的花園深處,傳來陣陣莫名的悚然聲響,令人不寒而栗。

    夜色深深,花園裡&mdash&mdash鬼影綽綽,陰森可怖,甭管那空氣有多麼清新,這裡的居民,夏夜裡,可卻誰也不敢在那兒過夜。

    白日裡,那些樹木倒也郁郁蔥蔥,溫順祥和;可到了夜裡,樹影朦胧、枝葉婆娑,着實駭人。

     &ldquo該上床歇息啰!&rdquo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招呼了一句,就起了身,打算把這一天的日子就此翻過去。

     費拉特睡在院子外面的闆棚裡&mdash&mdash躺在了草堆子上,那堆草,是他早早就備下來,留着在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過夜用的。

     驿站村家家戶戶的宅院裡,已是生氣漸熄&mdash&mdash人們紛紛入夢,抑或在悄聲禱告,完了也就躺下了。

     閉眼前,費拉特看着天上那些難以明了的星辰,心想,它們也不靠近乎些,對他一點兒忙都幫不上&mdash&mdash然後,就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直待新的、更加美好的一天到來。

     3 遠處,驿站村的盡頭,是一片荒蕪的空地,所有的生活廢棄和殘餘,都肆意地在此蜂擁而聚。

    卻立着一間破舊的小房子,歸屬身份自由的手藝人伊格納特·克尼揚金所居,這條街上的人都叫他&mdash&mdash斯瓦特。

    那房子僅一間屋子,外帶一坑尖刺般凸出的茅廁。

     &ldquo趕緊娶個人吧!&rdquo村裡,一衆置辦了家庭的,向着那些打光棍的單身漢,紛紛喋喋不休地勸說和糾纏&mdash&mdash斯瓦特也未能幸免,&ldquo别老豎着呀,像根拇指棍兒似的!&rdquo &ldquo我娶,娶你個頭哇!&rdquo斯瓦特對那跟屁蟲似的撺掇者,很是不客氣,&ldquo我是個很有價值和意義的人&mdash&mdash整個臭老娘們來傳宗接代,我傻呀我!&rdquo 斯瓦特是個外來貨,并非本地人。

    所以,他在村上垃圾場弄到的那間勉強能住人的破房子,原本住着的是一對兒乞丐夫婦。

    不過,斯瓦特硬是活生生地把人家給趕了出去,那倆要飯的也就隻好跑路了,不知去向,從此,村裡那讨口要飯的情形,卻是立馬大為改觀。

     斯瓦特這一出手,頓時赢得了村裡那些房主東家的好感,他們再也不用擔心,那擱在穿堂裡的牛奶的安危了。

    早前,還真有過,那些讨口要飯的自打門前過,很是自覺自願地,就把那主人家為午飯備下的牛奶給喝光光了,非但如此,還像蝗蟲過境似的,把那些該吃不該吃的,啃得是一幹二淨。

    顯然&mdash&mdash這秩序可就壞了,于是住家戶們紛紛養起了看家護院的狗來,可那狗兒,慢慢地也就習慣了,看着那些讨口要飯的進進出出,連聲都不吭一下。

     直到後來,冒出來這個斯瓦特,幹淨利落地,把村裡讨口要飯的主力軍,那對兒乞丐的窩給拿下了,于是乎那兩口子,不待入冬,就遠遠地跑到南方的一些城市去了。

     那片垃圾場,被斯瓦特當成了自家的莊園領地,在村子裡卻也是個名氣響當當的地方。

    斯瓦特的那間小房子,即便像個窩,曾幾何時,也垃圾得很&mdash&mdash窗子沒有框子,屋子不見爐子,頂子缺少棚子:清一色的四面牆壁,外加一張松松垮垮的鐵皮蓋子。

    那破屋子,本是一個叫不出名堂的老光棍的财産,如今人已早就去了。

    曾經,村長還給這間無主的不動産估了個價,說是值8盧布43戈比,而要是充了公産的話,也就隻貴上10個盧布&mdash&mdash于是,這屋子就留了下來,一時半會兒也沒個接手的人,到後來,倒被那要飯的給占了去。

    斯瓦特雖則出手打發了那兩口子,但有一事兒他卻甚是佩服,那屋子被那兩口子收拾得倒也像模像樣。

     &ldquo要說,這屋子給弄出了個樣兒來,倒不是那人有多聰明,而是給冬天的暴風雪逼的!&rdquo想着那要飯的兩口子持家的本事,斯瓦特不免這般自嘲自語道。

     不過,那被轟走的乞丐,卻沒當即就離去,而是糾纏了将近兩個月,時不時地幹出些複仇的舉動來,到了深夜,不是石頭砸窗戶,就是放火燒房門。

    不過,斯瓦特倒也忍得住,夜裡獨個兒決不出去還擊,而是天剛蒙蒙亮,待那要飯的折騰累了,倒在附近的垃圾堆上睡覺時,方才出手偷襲。

    對那些窮得叮當響的家夥,他倒也不怎麼發狠報複,隻是要他們改邪歸正就好,為那些個不理智的行為,付出點兒代價。

     &ldquo克柳什尼克!&rdquo某個睡得正酣的叫花子跟前,斯瓦特上來就指名點姓地喊道:村裡那些讨口要飯的他都叫得上名字,&ldquo一個盧布,掏出來吧&mdash&mdash那窗子遭你打破了,得賠!&rdquo 出事了,克柳什尼克心裡念頭一閃,也就無論如何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那婆娘早就醒了,眼睛眨巴眨巴地幹瞪着,滿是懼意,她男人躺在地上,睡樣裝得倒挺像,間或哼哼唧唧幾聲,一副完全不相幹的樣子。

    斯瓦特就立在那裡,耐心細緻地做着工作,勸那位克柳什尼克賠出一個盧布來。

    可那要飯的一會兒開眼,一會兒閉眼&mdash&mdash好像怎麼也整不明白。

    于是,斯瓦特就随手撿了塊磚頭,造房子用的那種,招呼也不打,徑直朝那乞丐頭上扔去,不過那人身手倒也敏捷,磚頭沒落到頭上,卻如同那滾燙的蒸汽般,灼傷了一隻耳朵。

     &ldquo你個惡魔,把錢掏出來!&rdquo斯瓦特吼聲如雷震天響。

     那讨飯的婆娘,又是叫又是喊的,一骨碌爬起身來,從裙子的邊角處拆開,掏出一個盧布來。

    該得的錢到手後,斯瓦特也不更生是非,轉身就走,去垃圾場找下一位欠錢的貨。

     沒準兒,斯瓦特這人曾是個神槍手,要不就是那鄉村集市上變戲法的,那身手靈活得,那腦子滑溜得,每每出手百發百中,總能直擊要害。

     收拾教訓完那些要飯的,斯瓦特整出了件破天荒頭一遭的事情:在那些垃圾堆裡面尋起寶來。

    也隻有他那号外來的,冒冒失失地撞入這地兒的家夥,腦子裡才會蹦出這麼個念頭。

    這個驿站村,日子過得是相當地精打細算,哪怕是玻璃杯子,隻要是完好的,那也是代代相傳的祖産。

    家裡的小孩子們,誰要是損壞了東西,那一頓好打是免不了的,下手兇狠得簡直就像野獸,那恨意比海深,那憤怒似烈火,最後那遭殃的人,給弄得跟摔破的物什差不多,奄奄一息地不成樣子了。

    也正如此,靠着幾代人手手相傳的積累&mdash&mdash驿站村才撐出了眼下的這個光景。

    顯然,斯瓦特是沒搞清楚狀況,不曉得驿站村的人們,那日子不是幹活掙來的,而是貪婪的私欲積累下來的。

    所以,他才想起在那垃圾堆堆裡,刨出點什麼有用的家什,以便換取些錢物填肚子。

     磨磨蹭蹭地折騰了有一個星期,斯瓦特就料到了自己的結局,要麼逃離這個地方,要麼餓死了事&mdash&mdash在那貧瘠如洗的破爛堆堆裡,一無所獲,沒哪樣廢品能看出點值錢的樣子。

    斯瓦特老琢磨着,總能碰上點啥玩意兒,就在那垃圾堆裡刨來刨去,每樣東西都不放過,仔仔細細地要研究老半天。

    可是,就連那些骨頭,也着實啃得過于幹淨了些,像是被火燒過油熬過似的,細得跟雞骨頭樣兒,也才沒落在那些專收骨頭和破布的家夥手上;不用說,這般模樣的骨頭,不曉得被人舉薦給那些收破爛的多少次,又被嫌棄拒絕過多少回,最後才來到這垃圾堆堆裡。

     斯瓦特手上,耷拉着一塊破得不能再破的布條兒,還冒着煙氣兒,顯見是難以再有所作為了。

    斯瓦特一時興緻全無,雙手掌窩搓了搓,倒灑落下些莫名的灰塵來。

     一到起風的日子,垃圾場上那些無人在意的糞土塵埃,紛紛揚揚漫天卷蕩,向着人口聚集的生活地帶飄移,碰上哪兒,也就落在了那裡。

    不過,斯瓦特仍不甘心和消停:他打一寡婦那兒讨來具偌大的方形篩子&mdash&mdash便于揚扇的簸箕樣式&mdash&mdash就着手挨個兒地篩濾那一堆又一堆的垃圾。

    當得篩子面上剩下些什麼物什,他也不忙着去辨識,通通堆在了屋子的角落裡,直待到了晚上,方才仔細打量起那些戰利品來。

    頭一個晚上,他顆粒無收,心裡老不安逸:那零零碎碎的戰利品中,一塊塊死硬死硬的屎團子,裡面的纖維組織早已耗盡了能量;四分之一塊兒氈靴底子;兩牙缺口的破鐵皮子;從頂罩或者便帽上掉落的黃花煙葉子;兩粒石子兒;一根幹漿果上脫落下來的枯枝,還有些&mdash&mdash&ldquo烏七八糟的玩意兒&rdquo,碎成渣子的玻璃瓶子、化成石頭的掃把子、小鳥的窩子,等等,不一而足,卻盡是些不值錢的貨。

     斯瓦特陷入了沉思,直到夜半三更也沒回過神來,天快放亮時,面對那堆絲毫沒有翻身機會的垃圾,終于耷拉下倔強的腦袋。

     &ldquo那我就做帽子&mdash&mdash秋天就快到了!&rdquo到清晨,他對自己這樣說道,&ldquo沒準兒,這事兒能成!村裡沒誰做帽子,而這玩意兒城裡又老值錢了,我呢,就收一些舊氈靴來縫帽子,成本不高,價錢便宜,隻包管那腦袋暖和就成!&rdquo 白天,斯瓦特進了趟城&mdash&mdash把一雙皮靴和一件上衣給賣了&mdash&mdash趕着教堂敲響傍晚的鐘聲時,已然回到了村子裡。

    這時,他肩上挂着個口袋,手裡拿着根打狗棍子,兜兜裡還揣着4個盧布和兩塊10戈比的銀角子。

     &ldquo收破靴啰,穿過的補過的,舊的破的,來者不拒喲!&rdquo斯瓦特直起嗓子吆喝起來,聲音怪模怪樣的,東瞅瞅西看看,眼光繞着那些窗戶和籬笆門直打轉。

     斯瓦特唱着那吆喝調調兒,來來回回走了有兩個鐘頭&mdash&mdash可卻是白費力氣:啥也沒買着。

    隻碰上一回,一位身着襯裙的婆娘,手上滿是肥皂泡沫,從門裡探出半個身子來問道: &ldquo裂了口子的烙鐵要不?&rdquo &ldquo不要!&rdquo斯瓦特回道。

     &ldquo那你到底要啥?&rdquo &ldquo氈靴!&rdquo &ldquo是麼,眼瞅着冬天都到跟前了,鬼才會把氈靴賣給你!嗨、嗨,你莫不是瘋了嗦!你呀,就把這烙鐵給收了,好歹也可以補補那鐵爐子的風門嘛!&hellip&hellip&rdquo &ldquo扯那些沒勁兒,我還真用不了!&rdquo斯瓦特說道,&ldquo趕緊回去洗你男人的褲衩去吧,别出來丢人現眼地教訓人了:我就是那萬事通,吹拉彈唱事事精,煎炸烘烤樣樣會&hellip&hellip收破靴啰,穿過的補過的,舊的破的,來者不拒&mdash&mdash喲!&rdquo 那婆娘氣得眼珠子瞪得溜圓,直勾勾又怕兮兮地把那惡棍剮了兩眼,心裡那個難受勁兒,恨不得把那籬笆門關得砰砰砰直響。

     &ldquo才打了莊稼&mdash&mdash扯冬天是啥意思?&rdquo斯瓦特心想,&ldquo這裡的人們,老想着趕在那時間的前頭行事&mdash&mdash也真夠操心費神的!&rdquo 這會兒,費拉特和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補好了籬笆牆。

    不過,為使那做工的這一整天都過得充實飽滿,以示那晚飯有他的份兒,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就盤算起事情來: &ldquo費拉特,把籬笆捋順啰,松松垮垮的像什麼樣子,完事後,再去馬卡爾那兒跑一趟,把隻桶給取回來&mdash&mdash那桶耳朵該是接得差不多了!&rdquo 于是,費拉特就順着那籬笆牆開始整理,裡面的枝條歪了冒頭了,就扶正紮緊;有些折斷破損了的,就幹脆拔掉。

    這麼一整,那籬笆牆看上去确實平整光順了不少,每卷枝條都立得妥妥帖帖的。

    幹完這活兒,費拉特找了雙氈靴穿上,免得被籬笆弄傷的腳缺了保護,就動身找馬卡爾去了。

     這之前,斯瓦特已搞到了一雙爛得掉渣的舊氈靴,正得意洋洋地踱着正兒八經的步子。

    那步伐倒也勻稱搶眼,顯出那身闆是相當的結實健壯和有力,也透出改變過往寒酸生活的決心和毅力。

    這初來的成功喜悅,刺激得斯瓦特興奮不已,高呼大叫起那收破靴的口号,一刻也不得見停息。

     費拉特碰見斯瓦特的時候,他正叉開雙腿雄赳赳地走着&mdash&mdash這在費拉特眼裡着實新鮮,他這輩子沒當過兵,從來沒見過這麼嚴整、準确和強勁的步法。

     &ldquo費拉特,把那氈靴脫下來扔啰!&rdquo斯瓦特一上來就勸說道,又盤算起拿個什麼價錢。

     &ldquo憑啥?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

    我腳上的肉受傷了,就靠着點腫起來的骨頭架子在使勁兒了!&rdquo &ldquo你咋瘦得盡骨頭架子了?&rdquo斯瓦特問得很嚴肅,把口袋都放地上了,&ldquo沒喂飽過嗎?你這日子,過得可真是的,還是生病了咋地?&rdquo &ldquo哎呀,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我呀,天一擦黑就軟塌塌地,到早上啊,爬都爬不起來&hellip&hellip&rdquo &ldquo牛肉什麼的,常吃嗎?夜裡睡覺,有夢沒?&rdquo斯瓦特又問,眼裡飽含着憂郁,神情肅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費拉特。

     &ldquo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我不做夢,一天到晚也沒啥可想的。

    牛肉哇,主人家自個兒吃了&mdash&mdash他們說呀,你又沒掏那份子錢&mdash&mdash我呢,他們盡給些蔬菜吃!&rdquo &ldquo真他娘的混蛋!&rdquo斯瓦特罵了一句,話裡雖無憤恨,卻滿滿的全是痛苦,&ldquo光吃菜葉子,那人&mdash&mdash哪扛得住呀!&hellip&hellip有個地方哇,那吸血的&mdash混賬的家夥,正流着血呢&hellip&hellip&rdquo &ldquo在哪兒?&rdquo費拉特問起,這突來的關懷,令他不禁淚流而下。

     &ldquo哪裡?&mdash&mdash當然不是在娘兒們的肚皮上:是在那戰場上!仗打起來了,你聽說些啥沒?這麼說吧,那些反基督的家夥,你曉得些啥不?&rdquo &ldquo咋沒聽過,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我身上那玩意兒好歹也算湊合&mdash&mdash有人哪,就給了我張紙片兒,我呢,到哪兒也都揣着&mdash&mdash還真怕給捉住藏了起來。

    咱們村這些爺們兒,倒是很少有人給帶走啰:有些人到鐵路上去當學徒了,剩下的,兜裡都揣着張免服兵役的白色紙片片兒。

    &rdquo &ldquo我曉得,這地兒可是驿站車夫們的天下&mdash&mdash那可是葉卡捷琳娜女皇派下的老爺們呀!這些家夥幹啥啦:不到入冬,那種莊稼的,就全給備齊送來了!&rdquo &ldquo對頭,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一到秋天,那車隊呀細長細長的,遠遠地像根樹條兒!&rdquo &ldquo好啦,不說啦,見他們的鬼去吧!&rdquo斯瓦特打算不再說這些了,就略微頓了頓,然後對驿站村的居民,判了個簡短而明确的結論:&ldquo一群莊稼漢腸子裡的蛔蟲&mdash&mdash喏,這就是你那些東家的臉嘴兒!&rdquo 費拉特不會思考,但卻也同意: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

     &ldquo你呀,性子随和,卻也愚蠢!&mdash&mdash不過,倒也沒什麼!&rdquo斯瓦特安慰着費拉特。

     &ldquo哎,伊格納特·波爾菲雷奇,我又能咋辦,這雙手哇,就沒歇息過,一輩子都是這麼幹過來的&mdash&mdash那腦子倒是一直歇着,晾在一邊兒,都快幹啰!&rdquo費拉特點着頭歎道。

     &ldquo沒事兒,費拉特,就讓那腦子再歇會兒,時候一到,它準得開動起來!&rdquo斯瓦特說着,呼吸有些急促,内心的苦痛陣陣悸動,&ldquo那你,如今在跟誰幹活?&rdquo &ldquo在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呗,眼下剛忙完他家花園裡的籬笆牆,明兒個呀,就挨家挨戶地磕頭作揖去,看看能不能找點活兒幹!&rdquo &ldquo瞧你說的&mdash&mdash到我這兒來縫帽子吧,這事兒準能成!&rdquo &ldquo啥,難不成你會這手藝?&rdquo費拉特還有些顧慮。

     &ldquo一塊兒幹吧。

    你整明白沒?&rdquo &ldquo好嘞,那就幹了!&rdquo費拉特開心地回了句,才終于想起上馬卡爾家取桶去了。

    而斯瓦特,則又動身吆喝,接着收購起氈靴來。

     斯瓦特那間小房子裡,兩個人席地而坐,拆了那雙靴子的綁筒,縫制起冬帽來。

    他倆已經幹了整整一個星期,攏共縫了4頂帽子。

    餓了就吃些面包、黃瓜和白菜,卻也知足開心。

    隻是,因着那遍地是垃圾的荒野景象所泛起的無盡苦悶與凄涼,内心不免有些壓抑和哀傷,斯瓦特有時覺得,天上的太陽總有些昏暗無光&mdash&mdash于是,隔着那窗子,謹慎地打量起來,隻見那太陽藏進了雲朵,然後又掙脫了出來&mdash&mdash忽又光芒萬丈了。

     &ldquo那滋味可不好受吧,你這個混球兒!&rdquo斯瓦特數落起太陽,&ldquo咋啦,不過是個敗家子兒,懸在所有生命的頭上大肆放光&mdash&mdash把誰都不放在眼裡:簡直豬狗不如!&rdquo 好幾天夜裡,他倆也不見休息&mdash&mdash斯瓦特趕着去烏斯佩斯基大集市,想着多少也換回幾個錢來,給自己和費拉特制點新衣服,好歹也顯出個人樣。

     已是夜色深深、漆黑莫辨,斯瓦特先停了手,說道: &ldquo費拉特,回神歇會兒吧&mdash&mdash腳要是不聽使喚了,那心裡呀也忒不順暢!着那袋子裡取塊兒面包&mdash&mdash咱倆都吃點兒,再阿門吧!&rdquo 驿站村裡,正當酣夢飄蕩,落落房頂竟是煙氣升騰,不過這也尋常,原是大地在靜靜呼吸,要驅散那白日裡人類帶來的污濁之氣。

     入睡前,斯瓦特喜歡站在台階上,端詳那深深的夜色世界。

    他看見,大地龐然的身軀裡,一顆火熱忙碌、沸騰喧鬧的心髒,正隐隐遠去,躲進那無盡黑暗的深處,不停地戰栗,直待清晨,方得自由。

    此情此景日日無新,斯瓦特固然歡喜,卻也不以為奇。

     他倆睡得很不安穩&mdash&mdash興許是累了倦了,也興許是那生活重重的負擔壓力所緻。

     4 這麼一來,費拉特就與斯瓦特結下了友誼,好得比血親還熱乎,還想着,要是斯瓦特不提前打發他走的話,那就長久地留在他手下,幫襯着做做帽子。

     隻是,缺了費拉特,驿站村的諸多事情,卻幾近荒廢了:沒多久,衆人盡皆明白,費拉特是斷斷少不得的,也是唯一的,能操持擺弄村裡一應家務的多面手。

    别的那些人,要如他這般溫順實在、能幹勤快和價廉物美,卻是決然沒有的。

    于是,有着各家的一些女主人,為着費拉特,也不嫌棄那垃圾場,竟紛紛找上門來,輕叩起那扇小窗子,婉言央求起來。

     &ldquo費拉圖什卡,你就去一趟嘛:那屋頂子都開口子撒尿了,茶爐子的栓條子也凹進去摳不出來了!&rdquo 到底,費拉特心地善良,誰也不會拒絕和得罪。

     &ldquo我這邊一完事&mdash&mdash就來哈,米特裡耶夫娜!星期天你鐵定在家等着就好了!&rdquo 見着費拉特這般來者不拒,溫順如綿羊,斯瓦特不免有些生氣: &ldquo你呀,盡慣着那幫花癡娘們,圖啥呢?那些婆娘,盡喂你吃蔬菜的次數,還少了嗦?你呀,真是個傻不拉幾的爛好人!&rdquo 有一回,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跑了來,瞅了一眼那制帽子的活兒,就相請道: &ldquo費拉特,上我那兒去吧,媳婦兒懷了倆&mdash&mdash我呀,不知道該咋弄了!&rdquo他耳朵背得緊,也不待費拉特回話,說完轉身就走了。

     &ldquo這事兒該去!&rdquo連斯瓦特也放出話來,&ldquo那人,現在的确碰上難事了!&rdquo 到星期天,費拉特就去了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家。

    那婦人,面若死灰,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躺在木床上。

    那張床,因着臭蟲較多,平日裡也就空着沒人睡。

    費拉特心生憐惜,默默地看着那張清瘦而又聖潔的臉蛋兒。

     &ldquo費拉特,是你嗎?&rdquo那婦人很是痛苦,一邊呻吟,一邊喃喃問起,&ldquo來了嗎?&hellip&hellip&rdquo &ldquo來了,娜斯塔西娅·謝苗諾夫娜&hellip&hellip想着,您可能需要幫忙搭把手&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哦,我啥也不需要,費拉特。

    去找紮哈爾吧!&rdquo 搭不上手了,費拉特覺得自己好生無用,不免有些窘迫和尴尬,就退出了那間上房。

    他神情甚是沮喪和不安,對着娜斯塔西娅·謝苗諾夫娜的苦痛煎熬,好似自己也是罪責難逃。

    一時間,一股錐心刺骨的神經絞痛,仿佛撕裂了他的身體,那莫名的難堪和羞愧,燒灼了他的意識和殷紅的臉頰。

    如此情形,在他來說,也就還當少年時,方曾有過。

    他從來也沒找過什麼女人,但内心卻着實喜愛得厲害、執着和熱烈。

    哪怕有位麻臉子的姑娘,能夠看上他、垂憐他,給他帶來母親般的溫暖和柔情,讓他領略片刻的憐憫和安慰,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惜,如此美事兒,卻從來也未曾有過&mdash&mdash直到如今,費拉特見着别人結婚生子,那内中的神妙玄機,仍令他興奮激動得顫抖不已。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面色和善地來到跟前,輕言細語地吩咐道: &ldquo費拉特,去多提些水回來吧,留着晚上好用!&hellip&hellip天黑前,别忘了抓幾把麥麸子,給那些雞填填肚子!&rdquo 這一天下來,費拉特獨自一人忙活完了所有的事情。

    一刻也不歇息地忙乎,在他來說,這日子倒還過得要輕松順溜些:那種種有影沒影的自我煩惱、内心痛楚和勞作艱辛,一忙起來,也就不記得了。

    對此,斯瓦特有次曾說過: &ldquo我這兄弟呀,那幹活&mdash&mdash就是一種仁慈和恩典!那做起事來的勁頭,誰能說就是為了口夥食&mdash&mdash盡管這夥食也是理所當然必要的,但卻又怎能代替得了一個人的付出和價值!真幹起活來,我那兄弟呀,一顆心是填得滿當當的,那股子滿足勁兒也是杠杠的!&rdquo 就這會兒,費拉特正在院子裡一陣狂沖猛掃,凡想到沒想到的活兒,全給拿下擺平了。

    紮哈爾·瓦西裡耶維奇很少出來露個面&mdash&mdash一直在上房陪着他媳婦兒。

    這情形,照樣讓費拉特莫名地滿意和高興。

    &ldquo你就在那兒坐着吧,兄弟。

    &rdquo一邊揮舞着掃帚掃地,他心裡一邊卻想着,&ldquo這裡呀,我自個兒搞得定。

    我嘛,光棍兒一個,而您呀&mdash&mdash可是一對兒:可别虧着了你媳婦兒!&rdquo 下半夜的時候,費拉特在院子裡不停徘徊,東瞅瞅哪裡有否響動,西瞧瞧何處不無妥當,不過,早已是黑得盡了,隻有一隻抱仔兒的母雞,在窩子裡咕咕咕響動,候着那尚未破殼的雞子。

     費拉特突來一陣莫名的心慌意亂,頓時汗毛驚起警覺起來,便側着耳朵朝那屋裡聽去,可卻毫無一絲聲響&mdash&mdash看來,娜斯塔西娅·謝苗諾夫娜興許是睡着了,正努力恢複着那血脈相傳所耗費的力氣。

     一陣倦意襲來,費拉特就在丁香樹下,鋪上自己破舊的短上衣,俯身而卧入了夢鄉,不過,睡得卻很警醒,聽得見那頭上夜色的湧動和戰栗。

    方向難辨的一處荒野上,傳來陣陣狗叫聲,遙遙地,響起另一隻狗的嗚鳴,與先前那狗獨自相呼應&mdash&mdash你來我往的叫聲凄涼酸楚,沒幾下也就停了回應,隻餘下無盡濃稠的黑暗和寂靜。

    那會兒,費拉特正睡意蒙眬,意識模糊搖曳,似乎聽見了陣陣狗叫,可那聲音卻又似乎遙不可及和哀婉憂郁,仿佛起自某個孤寂空無的世界&mdash&mdash不過這樣一來,倒也叫他放心不少,也就沒有醒轉過來。

    費拉特的眼睛上方,一根丁香樹枝微微拂動搖晃,可夜色卻着實緊紮稠密,也就沒驚擾到那沉悶的空氣:樹枝無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