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我來到這個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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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遠的一個海邊小村裡買了間農舍,帶了一個仆人去那裡過獨身生活。

    人們都知道她是從此要遠離紅塵了。

     我相信她一度很喜愛我的父親。

    可父親的婚事讓她傷透了心,因為我媽媽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蠟制的娃娃。

    雖然她從來沒見過我媽媽,卻知道我媽媽當時還不到20歲。

    自打結婚後,我父親和姨奶奶再沒見過面。

    那時,我父親的年紀是我媽媽的兩倍,他的身體也不太結實。

    一年後,他去世了,正如我前面說的那樣,他去世後六個月我才來到這世上。

     在那個十分重要的——請原諒我竟這麼說——星期五下午,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那事究竟是怎麼樣發生的,我本人的感官未獲得任何印象。

     當時,我媽媽正坐在火爐邊。

    她身子虛弱,精神不振,淚汪汪地看着爐火,想到自己和那尚未出生就沒有父親的小人兒好不絕望,樓上的抽屜裡有許多繡有大吉大利的祝詞的針插都已表明了對那個小嬰兒的歡迎,歡迎他來到那個對他的到來一點也不會有什麼激動的世界上。

    就像我說的,我母親在一個晴朗而起了風的三月下午坐在火爐邊,膽怯怯,悲切切,十分懷疑是否能挨過她的難關。

    當她擦幹眼淚向窗外望去時,她看見一個向花園走來的陌生女人。

     再看一眼時,我母親頓時預感到那女人就是貝西小姐,我母親堅信這一預感。

    那女人站在花園的籬笆外,在落日的餘輝下,她步态生硬表情冷漠地走到了門前。

     她來到屋前的舉止又一次證明了她的獨特。

    我父親常說,一般的基督教徒誰也不像她那樣舉止行事。

    她沒有拉鈴,而是一直走到正對着我母親的那扇窗前,往窗裡張望。

    她把鼻尖貼緊到玻璃上,她貼得那麼緊,以至我那可憐又可愛的母親說那時她的鼻尖變平而且成了白色。

     她使我母親吃驚不小,所以我一心認為:我在星期五出生實在要感謝貝西小姐呢。

     我母親驚慌失措,起身走到椅子後面的角落。

    貝西小姐站在對面,掃視着屋裡。

    她不慌不忙,若有所思,那神情,就像荷蘭鐘上的那個回回一樣。

    她的目光終于落到我母親身上,她皺起眉頭,像慣于驅使駕馭奴仆的主人那樣對我母親做了個手勢,示意我母親前去開門。

    我母親就過去了。

     “大衛-科波菲爾太太吧,我-想。

    ”貝西小姐說,那特别加重的語氣大概是考慮到我母親身上的喪服及心理狀态才推斷的。

     “是的。

    ”我母親很軟弱地答道。

     “特洛特伍德小姐,”來人說,“你一定聽說過她吧,我敢說。

    ” 我母親表示她有幸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她心頭的不快并沒證明那是一種特别的榮幸。

     “現在,你看見她了。

    ”貝西小姐說。

    我母親低下頭請她進來。

     她們走進我母親剛走出來的那間客廳。

    走廊對面那間最好的房間沒有生火,實際上,自從我父親的喪禮結束後,那裡的爐子就再沒生過火。

    她們倆落座後,我母親再也忍不住了就大哭起來。

     “哦,好了,好了,好了!”貝西小姐忙說。

    “别那樣了! 行了,行了,行了!” 可我母親忍不住,一直哭了個夠才停下。

     “孩子,把你的帽子摘掉,”貝西小姐說,“讓我看看你。

    ” 這要求雖然不合情理,我母親卻實在太怯懦竟不敢拒絕,就算她心存懷疑也不得不照辦。

    她隻好照貝西小姐的話做了,由于緊張,她竟把頭發弄散全披到臉上來了。

    她的頭發不但多,而且美。

     “唉呀,我的天!”貝西小姐驚歎道。

    “你還是個小娃娃呢!” 毫無疑問,我母親顯得十分年輕,甚至比她的實際年齡還顯得年輕。

    她低下頭,仿佛做錯了什麼事一樣。

    可憐的人!一邊哽咽,一邊說,她恐怕自己的确是一個孩子氣的寡婦,而且隻要還能活下去恐怕還是一個孩子氣的母親。

    她停了一會兒,這時她恍惚覺得貝西小姐在摸她的頭發,并感到貝西小姐的手并不柔和。

    可是,當她懷着怯生生的希望向貝西小姐看去時,卻發現這女士卷起裙裾的下擺坐在那裡,雙手疊放在一隻膝蓋上,腳踏在爐欄上,皺眉盯着爐火。

     “到底是怎麼回事。

    ”貝西小姐突然問,“為什麼叫鴉巢呢?” “你說的是這房子嗎,小姐?”我母親問。

     “為什麼要叫它鴉巢呢?”貝西小姐說,“叫它廚房要更合适些①,如果你們兩人中有一個對生活有點實際概念的話。

    ”—— ①鴉巢在英文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