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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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隻好低頭忍氣吞聲,不敢索要房租。

    及至别的房客也不交房租了,他還是不敢出聲。

    在他心裡,他以為一家三口既能逃出活命,而且離家萬裡也還沒挨餓,就得感謝蒼天,吃點虧又算得什幺呢。

     裘委員看明白了房東的心意,馬上傳來一個小流氓:“你去向房東說:房子都得趕緊翻修,竹篾改為整磚,土地換成地闆。

    我是委員,不能住狗窩!要是因為住在這裡而損及我的健康,他必受懲罰!這些,都有法律的根據!此外,他該每月送過兩條華福煙來。

    他賺錢,理當供給我點煙。

    再說,這在律書上也有明文!他要是不答應,請告訴他,這裡的有勢力的人不是我的同事,就是我的朋友,無論公說私斷,都沒他的好處。

    我們這是民主時代,我不能不教而誅,所以請你先去告訴明白了他。

    ” 房東得到通知,決定把房子賣出去,免得一天到晚的怄氣。

     裘委員請來幾位“便衣”。

    所謂“便衣”者,不是憲兵,不是警察,也不是特務,而是我們這個小民主世界特有的一種人物。

    他們專替裘委員與其他有勢力的人執行那些私人自定的法律。

     房東住在小香煙店裡,家中隻剩下太太與十三歲的男孩。

    便衣們把房東太太打了一頓——男人打女人是我們這個小民主世界最合理的事。

    他們打,裘委員在一旁怒吼:“混賬!你去打聽打聽,普天之下有幾個委員!你敢賣房?懂法律不懂?混賬!” 打完了房東太太,便衣們把他十三歲的男孩子抓了走。

     “送他去當壯丁!”裘委員呼喝着。

    “混賬!”房東急忙的跑回來。

    他是老實人,所以不敢和委員講理,進門便給委員跪下了。

     “你曉得我是委員不曉得?”裘委員怒氣沖沖的問。

    “曉得!”房東含着淚回答。

     “委員是什幺?說!” “委員是大官!比縣太爺還大的大官兒!” “你還敢賣房不敢?” “小的該死!不敢了!” “好吧,把你的老婆送到醫院去,花多少醫藥費照樣給我一份兒,她隻傷了點肉皮,我可是傷了心,我也需要醫藥費!”“一定照送!裘委員放了我的孩子吧,他才十三歲,不夠當壯丁的年紀!”房東苦苦的哀求。

     “你不懂兵役法,你個混蛋!” “我不懂!隻求委員開恩!” “拿我的片子,把他領出來!——等等!” 房東又跪下了。

     “從此不準你賣房,不準要房租,還得馬上給我翻修房子,換地闆!” “一定辦到!” “你得簽字;空口無憑,立字為證!” “我簽字!” 這樣,委員與房東的一場糾紛就都依法解決了。

    這也就可以證明我們的金光鎮的确是個民主世界呀。

    
在我們的這個小小的民主世界裡,局面雖小,而氣派倒很大。

    隻要有機會,無論是一個家庭,還是一個機關,總要擺出它的最大的氣派與排場來。

    也隻有這樣,這一家或機關才能引起全鎮人的欽佩。

    氣派的大小也就是勢力的大小,而勢力最大的總也就是最有理的。

    這是我們的民主世界特有的精神,有的人就稱之為國粹。

     我們鎮上的出頭露臉的紳士與保甲長都時常的“辦事”。

    婚喪大事自然無須說了,就是添個娃娃,或兒女訂婚,也要驚天動地的幹一場的。

    假若不幸,他們既無婚喪大事,又沒有娃娃生下來,他們也還會找到擺酒席的題目。

    他們會給父母和他們自己賀壽。

    若是父母已亡,便作冥壽。

    冥壽若還不過瘾,他們便給小小子或小姑娘賀五歲或十歲壽。

     不論是辦哪種事吧,都要講究殺多少根豬,幾百隻或幾千隻雞鴨,開多少睎子幹酒。

    雞鴨豬羊殺的越多,仿佛就越能邀得上天的保佑,而天增歲月人增壽的。

    假若與上天無關呢,大家彼此間的競賽或者是雞鴨倒楣的重要原因之一。

    張家若是五十桌客,李家就必須多于五十桌;哪怕隻多一桌呢,也是個體面。

    因此,每家辦事,酒席都要擺到街上來,一來是客太多,家裡容不下,二來也是要向别家示威。

    這樣,一家辦事,鎮上便須斷絕交通。

    我們的民主精神是隻管自己的聲勢浩大,不管别人方便不方便的。

    所以,據學者們研究的結果,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一種民主精神,因為它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