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表——在火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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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津了吧?”這回是問我呢。

     “說不甚清呢。

    ”我這回也有了譜兒。

     “老兄大概初次出門?我倒常來常往!”他的眼角露出輕看我的意思。

     “嗳,”我笑了:“除了天津我全知道!” 他定了半天的神,沒說出什幺來。

     查票。

    他忙起來。

    從身上掏出不知多少紙卷,一一的看過,而後一一的收起,從衣裳最深處掏出,再往最深處送回,我很懷疑是否他的胸上有幾個肉袋。

    最後,他掏出皮夾來,很厚很舊,用根雞腸帶捆着。

    從這裡,他拿出車票來,然後又掏出個紙卷,從紙卷中檢出兩張很大,蓋有血絲胡拉的紅印的紙來。

    一張寫着——我不準知道——象蒙文,那一張上的字容或是梵文,我說不清。

    把車票放在膝上,他細細看那兩張文書,我看明白了:車票是半價票,一定和那兩張近乎李白醉寫的玩藝有關系。

    查票的進來,果然,他連票帶表全遞過去。

     下回我要再坐火車,我當時這幺決定,要不把北平圖書館存着的檔案拿上幾張才怪! 車快到天津了,他忙得不知道怎好了,眉毛擰着,長牙露着,出來進去的打聽:“天津吧?”仿佛是怕天津丢了似的。

    茶房已經起誓告訴他:“一點不錯,天津!”他還是繼續打聽。

    入了站,他急忙要下去,又不敢跳車,走到車門又走了回來。

    剛回來,車立定了,他趕緊又往外跑,恰好和上來的旅客與腳夫頂在一處,誰也不讓步,激烈的頂着。

    在頂住不動的工夫,他看見了站台上他所要見的人。

    他把嘴張得象無底的深坑似的,拚命的喊:“鳳老!鳳老!” 鳳老搖了搖手中的文書,他笑了;一笑懈了點勁,被腳夫們給擠在車窗上繃着。

    繃了有好幾分鐘,他鑽了出去。

    看,這一路打拱作揖,雙手扯住鳳老往車上讓,仿佛到了他的家似的,擠撞拉扯,千辛萬苦,他把鳳老拉了上來。

    忙着倒茶,把碗中的茶底兒潑在我的腳上。

     坐定之後,鳳老詳細的報告:接到他的信,他到各處去取文書,而後拿着它們去辦七五折的票。

    正如同他自己拿着的番表,隻能打這一路的票;他自己打到天津,北甯路;鳳老給打到浦口,津浦路;京滬路的還得另打;文書可已經備全了,隻須在浦口停一停,就能辦妥減價票。

    說完這些,鳳老交出文書,這是津浦路的,那是京滬路的。

    這回使我很失望,沒有藏文的。

    張數可是很多,都蓋着大紅印,假如他願意賣的話,我心裡想,真想買他兩張,存作史料。

     他非常感激鳳老,把文書車票都收入衣服的最深處,而後從枕頭底下搜出一個梨來,非給鳳老吃不可。

    由他們倆的談話中,我聽出點來,他似乎是司法界的,又似乎是作縣知事的,我弄不清楚,因為每逢鳳老要拉到肯定的事兒上去,他便了我一眼,把話岔開。

    鳳老剛問到,唐縣的情形如何,他趕緊就問五嫂子好?鳳老所問的都不得結果,可是我把鳳老家中有多少人都聽明白了。

     最後,車要開了,鳳老告别,又是一路打拱作揖,親自送下去,還請鳳老拿着那個梨,帶回家給小六兒吃去。

     車開了,他扒在玻璃上喊:“給五嫂子請安哪!”車出了站,他微笑着,掏出新舊文書,細細的分類整理。

    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定了一會兒神,喊茶房:“到浦口,通知一聲!” 載一九三六年十月《談風》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