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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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算是活着進關來了。

     因為一想到自己,更覺得拖不動,什麼都不想,隻想倒下去。

     他們宿營的地點,是東關口的一個破廟裡。

    營長,營副,書記長,以及兩個連長住在另外一個好地方。

     一點名,又少三個,說是昨天在雪彈子下面凍死了。

    現在大家都沒有心思來理這些。

    隻想睡,橫躺直躺的在神龛面前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三 第三天,還沒有吹起身号,就有一個人影子,鬼鬼祟祟的,在神龛面前,在人堆裡跳過去,跳過來的,噓噓噓地講着話。

     許多兵都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手指揉着眼睛,都像傻子樣望着那個人。

    有些在咳嗽,吐痰。

     出了什麼岔? 仔細聽,仔細聽。

    …… 那個人在講: “旅長把營長扣留了!昨晚上。

    ” “是麼?扣留了?” 睡着的也爬起來。

    足腿硬得像木棒,身上的骨頭像挨了一頓毒打樣,痛得要命。

    但是終于爬了起來。

     大家圍做一堆,黑壓壓地。

    頭在攢動。

    嘴在議論:—— “扣留了嗎?我們的饷?” “饷?營長不是說回來發?幾個月一起。

    ” “旅長就是說他克扣兵饷呢!” “我們報告旅長去!” “他還有鴉片煙,四馱,四馱!” 有些人望着那大殿上的鴉片煙箱子發笑。

     一大堆分成幾小堆,談着,講着。

     起身号吹過半天了,還不見吹點名号。

    連長和排長都慌張地進一頭,出一頭的,像忘了點名。

     有幾個兵跑到連長的窗子外邊聽。

     “營長的事總算弄好了。

    ”連長的聲音。

     “旅長不要他賠饷了麼?”王排長的聲音。

     又是連長說: “營長找參謀長說好,送旅長一馱鴉片煙。

    旅長要營長今天就走,免得士兵為難他。

    ” “那,這些士兵怎麼對付?”王連副又問了。

     “今天馬上改編。

    哪個搗蛋就槍斃哪個。

    ”連長這麼答,故意把聲音放響一些。

     幾個兵離開窗子,把消息帶到人堆中來,幾個小堆又聚成一大堆。

    又議論起來了:—— “旅長把我們賣了!” “他們原是官官相衛的!” “長官們都是壓迫我們的!” “肏他的娘!我們性命換來的錢!” “我們向營長要去!” “幹!要去!不去的算狗雞巴!” 尖屁股伍桂是著名的逃兵。

    他從十五歲起就當兵,現在已經三十歲,跳過三十幾個部隊了。

    上半年出關時,因為山多,終于是不敢逃。

    這次他真也沒有想到他會活着回來,能在人堆中站着。

    他離開人堆又溜到連長室的窗子外邊去了,耳朵靠着闆壁,聽不見什麼,又把眼睛挨近窗眼。

     忽然背上辣刺刺的挨了一鞭子,接着又是啪啪啪的幾下。

    他痛苦地轉過背來,望着張排長。

    張排長吼道; “你在此幹什麼!咹,幹什麼!怕要造反了!” 伍桂用手摸摸他痛辣辣的背。

     “在動些什麼!不曉得立正嗎?這些不識好的東西!滾開!” 張排長把話說完就跳着跳着向連長室走去。

    人都望着他的背後噓了兩噓,他隻裝着不聽見的進去了。

     一會兒,連長同排長們走到大殿裡,叫五個勤務兵和兩個夥夫把鴉片煙箱子搬到營副住的那屋裡去。

    還剩下兩箱,又叫兩個夥夫和兩個兵士送到旅長的公館去。

    兩個排長押着去了。

     “集合!”連長叫着,又把口笛逗在嘴上呼呼呼地吹起來。

     伍桂向列子懶洋洋地走去。

     “死人!”連長吼着,接着就是一拳。

    “快點!” 列子站好了。

    報數也報過了。

     連長把那兇惡的眼睛,從左至右向列子掃了一下,吭着嗓子喊道: “聽到!” 列子裡面混亂的把足收了回去立正。

     “在幹什麼!沒有吃飯麼!”連長紅着臉罵。

     大家隻是懶洋洋的聽着。

    有些足腿酸得打閃閃。

     “現在跟你們宣布一下:本營今天改編到第三營,旅長的命令。

    今天營長要回軍部去。

    我們現在把武裝準備好,去歡送。

    聽到沒有?”連長把話說完,眼睛直直地望着列子。

     列子裡的頭都在騷動,大家望了望。

    裡面隻是零零碎碎的答出幾聲“聽到了!” “幹什麼!幹什麼!”連長憤怒的叫了,閃着賊一般的眼光,好像要找誰出氣。

    “這成什麼隊伍!嘿!軍風紀都破壞完了!哪個要搗蛋的站出來!站出來!” 列子又靜靜的了。

     連長本要找個把人來出出氣的,但是也覺得隊伍一改編,自己的位置都靠不着了,他息了一下又吭着嗓子說道: “現在馬上就準備好。

    聽到沒有?” “聽到了!” “稍息,解散!” 列子散了。

    兵士們混亂的向着大殿走去,一面講着話:—— “他媽媽的!改編到第三營去嗎?” “才進關來又要出關嗎?” “肏他的娘!還要把咱們剩下的送死嗎?” 大家都知道第三營快開出關,都覺得死又擺在面前。

     “媽媽的!長官們升官發财,拿我們死!”大家都這樣想着。

     突然有一個人叫了出來: “弟兄們!咱們要饷去!饷不發不要營長走!” “對,要饷去!老子還要問他要指頭!”夏得海們也叫着。

     大家都在亂七八糟的說着。

    挂刺刀聲,拿槍聲,更顯得混亂。

     連長在房間裡,知道今天有點不大對頭,不敢出來罵了。

     隔一會兒,又集合了。

    不準帶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