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征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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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人了。

    有一回宗伯伯曾經劈臉向着王麻子喝道: “你怎麼就這樣沒良心呵!我還親眼看見你長大的,還抱過你,才吃幾天公事飯,就把心都吃爛了!” 幸而王麻子是宗伯伯的侄兒,要是别的團丁,宗伯伯準要吃生活了。

    當然,正因為王麻子是侄兒,宗伯伯才敢;要是别人,宗伯伯早躲進草房子的角落裡去了。

    不過,自從“一·二八”過後,宗伯伯對那些團丁們有點不放在眼裡了。

    他想起大毛在炸彈下死亡,房子耕具也燒掉,而團丁們隻曉得躲起來。

    他就常常迸着眼淚罵: “你們好,你們好,你們不敢去打東洋人,隻曉得欺負自己人!狗把心給你們吃了!狗把心給你們吃了!” 現在看見團丁們雖是憤恨,但是目前唯一的問題就是求雨,三步兩步的就駝着背向着人堆走去。

     已經午時過了,空場上大概才幾十個戴柳枝圈的赤膊漢子在那兒嘈嘈嘈地講話。

    從前求雨,一來就是一兩百;現在的世道真是越變越壞了麼?大家求雨都好像不起勁了,宗伯伯憤憤地着急起來: “幹什麼還不弄起來呵!” “哦,宗伯伯也來了。

    我們不是弄不起來,說是區公所到處去說今天不求雨呢。

    ” 另一個接着說: “不幹,我們今天非求不可!什麼區公所!不怕的。

    ” 另一個也說: “都說就要來的。

    這是大家的事!大家就要來了。

    ” 宗伯伯聽見區公所又來幹涉了,頓時動起火來。

    有一個向他說: “宗伯伯,你看見長壽沒有?鑼還不拿來呵!” 宗伯伯見衆人這麼圍着他說,想着無論什麼非把雨求下來不可,于是自告奮勇地沙聲說道: “娃娃們靠不住的,靠不住的。

    準又玩去了。

    好,我去叫他來。

    ” 宗伯伯又離開人堆向着長壽家裡去了。

    等到再向空場走來的時候,一個團丁從樹林邊跳了出來,攔住去路說道: “喂,老頭,回去了,大家都已經回去了。

    今天不求雨了。

    區長說……” 宗伯伯還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眼珠子已經氣得怔起來了。

    沖着那團丁的鼻子就喝道: “幹什麼不求?幹什麼不求?媽媽的,大家都要餓死了!媽媽的,大家都不管了!” 宗伯伯這時有點恨那些青年,剛才大家既說不怕,為什麼現在又怕起來了?為什麼就這樣回去了?他頑強地咬着牙齒,沖着就要走,他還是要到廣場上去看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團丁在前面又要攔他。

    宗伯伯就憤憤地向田邊吐了一口唾沫走了。

    一路上,看見一些團丁在攔着一些人講話,宗伯伯的心裡已經明白了什麼,剛剛要走上廣場,就看見一大堆的赤膊漢子在亂哄哄地向着幾個團丁叫着鬧着: “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天幹都不準我們求雨了!” “好,不要我們求雨了,把我們餓死吧!” “什麼有反動分子!哪個是反動分子!找出來!找出來!” “你們怕有反動分子,我們求雨就是反動分子嗎?” “你們平時隻曉得要錢,東洋鬼子燒我們房子的時候,你們躲在哪個角角裡面去了?” “媽的,東洋鬼子不把我們打得這樣,今年哪會受這樣的災難!” “我們的牛,我們的水車,殺的殺了,燒的燒了!媽媽的,你們不準我們求雨了!” 有些人喊打,聲勢愈加洶洶。

    幾個團丁怔着眼睛沒有辦法了。

    宗伯伯雖是沒有完全聽清,可是已經火高三丈,憤怒地擠進人堆,擠向團丁們的面前就倒下地去哭喊: “你們弄死我算了!你們弄死我算了!你們都是跟東洋鬼子一樣來害我們的,弄死我算了!” 這時鑼聲當當當地響亮,四方八面的人都來了。

    都赤着身體,戴着柳枝圈子,越來越多。

    團丁們早駭得退開了。

    宗伯伯好像感着得了勝利,就愈是覺得今天非和衆人一直做到底不可。

    除非事情完了,宗伯伯決不走開。

    他爬起來就聽見說,區公所見今天全村子的人都跑來求雨,恐怕要出什麼亂子,因此來叫大家回去。

    并且說今天東洋人又要演習飛機,叫大家散開。

    宗伯伯一聽見東洋飛機,指着天又罵了起來。

    衆人就說,今天大家都不散,管他什麼飛機不飛機。

    要炸死大家炸死好了。

    大家想着“一·二八”的慘禍,都覺得今年的災難都是東洋鬼子造成的。

    要是耕具不損失,大家都不緻弄到這個田地。

    于是有人就說:叫水生把影子戲拿出來唱,唱《薛仁貴征東》。

    這村子雖是離上海不遠,可是那些電影、京戲之類,村裡人是享受不到的。

    每逢節氣日子,大家聚在一塊,唯一的娛樂東西就是影子戲。

    現在一聽見說演《薛仁貴征東》,大家都好像捉着了仇人一般,感着了十分的痛快。

     “好,《薛仁貴征東》!《薛仁貴征東》!” “他媽的,打東洋鬼子!” 孩子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