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征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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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滿足了。

     太陽落下去了。

    他才想起家裡還在等他吃飯呢,為什麼不知不覺就坐下來了?于是趕快站起來就走。

    人家叫他: “宗伯伯,再談談去。

    ” “不談了。

    我很忙。

    就要回去吃飯了。

    有工夫再來談了。

    ” 長壽娘說多謝得很;他就說: “不要謝了。

    明天我再去幫你采點來。

    地上有得是,算什麼。

    ” 他在路上走着的時候,他很快活。

    他的兒子都是強強壯壯的,不生病,明年就要讨老婆了。

     可是“一·二八”的戰争開始了,東洋鬼子的飛機就在頭上飛。

    有一天大毛出去了好半天還不回來。

    宗伯伯聽着飛機丢炸彈的聲音,轟嗵轟嗵價響,至于那些人們的叫聲跑聲,更使他心頭慌得要命。

    忽然有一個人慌張地跑來說: “宗伯伯,你家大毛給飛機打死了!” 這好像劈頭砍了他一闆斧似的,眼睛一黑,幾乎不省人事。

    他的臉色頓時發黑,問也不問死在哪裡,就瘋了似的向着田裡跑去。

    剛剛跑到一個小溝旁邊的時候,三架飛機就嗡嗡地從他的頭上飛了過來,接着是轟嗵一聲,小溝裡泥水噴射起來。

    宗伯伯就麻麻木木地倒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不知誰把自己擡到難民棚來了。

    老婆同小毛在他的旁邊隻是哭。

    人家告訴他,房子都燒了。

    他馬上眼皮一翻,又昏了過去。

    後來雖是活轉來了,剩下的就隻是饑寒交迫。

    從此以後,宗伯伯就隻是擺着一副愁苦的面孔了。

    人家問他: “宗伯伯,你今年種了多少田?” 他隻是懶懶地坐在門檻上怔着兩眼答道: “唉。

    ” “宗伯伯,陳艾水醫什麼病?” “唉。

    ” 宗伯伯,今年的天氣不好吧?” “唉。

    ” 如果再問,他就喀隆喀隆地咳起來了,皺一皺眉頭,提着短短的旱煙杆,就駝着背走進竹門去。

    這草房使他生氣,四面不通風,簡直像黑狗洞,哪裡像從前那個小小的瓦房!他一想着,眼淚就沖了出來,才要破口罵,但是喀隆喀隆地又咳起來了。

    近來他的脾氣變了,對什麼都讨厭,他再沒有精神去替别人采藥,有時候兩句話不對頭,也開始打老婆了。

    他雖是很愛小毛,但是小毛一偷懶,順手就是兩煙杆,小毛的頭上起過幾回疙疸了。

    起了疙疸,宗伯伯又要罵自己,又抱着小毛的頭哭。

    人家都說宗伯伯瘋了。

    宗伯伯就雙腳跳起來罵: “你們這些狗仔仔,你們……” 人家有事也不找他,他也不大去找别人。

    前月裡全村的抗捐他也不問。

    他對一切都不大留意似的。

    好像是讓這個不可摸捉的世界自己毀滅去吧!可是這回天又幹,幹得田都裂了縫,現出了那些栽下去的秧子根。

    想着吳老闆的厲害,想着餓肚皮的危險,自己又害怕了,瘋狂地在村子裡跑。

    看見人家有水車的在咕隆咕隆地車着水,于是又恨着飛機,恨着東洋鬼子: “媽媽的!媽媽的!媽——媽——的——” 罵一陣,自己總得想辦法。

    前幾天就同老婆拿了一個篾篼,綁上一根繩子,一個人拿着一頭,在溝邊一篼一篼地把水蕩進田裡去,但是現在是溝水都幹了。

    “天哪,真要收人了!” 宗伯伯想着這些更是睡不着,天剛剛發白,小小的狗洞似的門才透進一線暗暗的光,他就喀隆喀隆地駝着背爬起來了。

     下 今天又是熱辣辣的大太陽,像火球一般紅紅地,挂在那青闆闆的天上,就像東洋飛機上面的那東西。

    沒有一絲雲,沒有一點風,遠近的樹林都像喘氣一般地站着。

    聽着懶蟬子吱吱吱的叫聲,望着幹田裡的秧苗,宗伯伯就焦躁得要暴跳起來。

    村子好像還是靜靜地,昨天那些講話的青年們好像還不見出來。

     “靠不住的,娃娃們,拆濫污,拆濫污!” 宗伯伯罵着跳起來了。

    跑過鐵道,穿出叢林,就看見小毛戴着柳枝圈子向他跑來。

    宗伯伯本來已經看見許多赤膊漢子在遠處的田邊跳動,一望而知他們是在忙着今天求雨的事情的。

    可見青年們并不拆濫污,宗伯伯很可以放心了;但是不知怎樣,這一股子氣好像又并不是為的青年們,可是為什麼?宗伯伯似乎又想不起來。

    總之是氣,總要想抓着一個什麼東西,他這氣才出得了。

    他于是向着小毛喝道: “媽媽的!跑些什麼東西?” “跑什麼?大家都在催人呢,他們叫我就去叫長壽拿鑼。

    水生今天還要唱影子戲呢!” 宗伯伯似乎又沒有什麼說的。

    不看小毛,拔步就向人多的廣場上駝背走去。

    一路上看見一兩個背槍的區公所的團丁,他的心頭就非常憤恨。

    近一年來,就常常看見這些團丁在這村子裡跑東家去西家的,什麼捐,什麼捐,真是鬧得一塌糊塗,出不起錢,就把槍押着你到區公所去。

    其實這些團丁都是村子裡長大的,他們家裡也在做田,但是偏沒良心,把自己人當豬狗,有了槍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