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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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漢早晨起來後的第一個程序就是上廁所,用《西遊記》裡的話講,是上“五谷輪回所”,這是上班前的輕裝。

    當他雙肘撐着大腿在馬桶上坐下時,手中的《人民日報》通欄标題都是雷厲風行的文化大革命。

    因為肚脹,糞路不通,他暫時停止了看報,憋住勁全身用起力來。

    及至突破難點後,精神才又神思恍惚地活動起來,物質真是精神的基礎。

    他想到昨天晚上兒子講的情況。

     北清中學的米娜被當做“反革命流氓犯”揪出來了,據說批鬥了一陣以後,有些精神失常了。

    聽到這個消息,他腦袋當時就嗡地一聲。

    他仰坐在沙發上抽着煙,似乎在思忖整個文化大革命的形勢,還裝做毫無關系地問了一句:“這個叫米娜的老師是教什麼課的?” 盧小龍當時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教外語的。

    ”盧鐵漢微微點點頭,表示他作為一個關心政治形勢的家長正在和藹地、關心地聽取兒子學校的情況,或許能夠給予兒子某種政治上的教誨。

    當他一口一口噴吐着煙霧将客廳籠罩在濃重的煙氣中時,也便覺得自己做父親的權威統治了這個家庭。

    空氣中到處是他噴吐的煙味,其中混雜着他胸膛的熱氣和整個身體散發的氣息。

    他的身材比兒子魁梧高大,他的氣味比兒子濃重強大,他抽煙,兒子不抽煙,這更是絕對的優勢。

    他深刻的思想和做父親的權威是籠罩一切的,當他伸出粗硬的大手緩緩做着手勢時,煙氣缭繞的客廳是他做父親的天下。

    他能覺出兒子沉默寡言的順從,也能覺出兒子在他的控制下有如一株陽光下剛剛立起身的豆芽菜,脆弱稚嫩。

    他一邊吞煙吐霧,一邊垂下眼簾訓導地說了一句:“要多觀察,多思考,多學習。

    ”而後就閉上眼,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又連續地抽着煙,這是他宣布與兒子談話結束的一貫做法。

    兒子也便不聲不響地站起來,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從那一刻起,盧鐵漢想得最多的,是米娜會不會把自己牽連進去。

    從兒子的講述中似乎還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然而,也不能斷然排除這種可能。

    為此,他昨天晚上食欲不振,老婆範立貞見狀給他做了一鍋山西老家的玉米面糊塗。

    每當他累了,情緒不好了,不思飲食了,大魚大肉便都不順嘴了,還是土裡土氣的飯食更容易下肚。

    玉米面摻着土豆絲、蘿蔔絲,在鍋裡一邊攪一邊熬,熬得稠稠的,半粥半飯地端上來,蘸着山西陳醋和蒜泥辣椒,吃起來一口一口源源不斷。

    吃下去的是飯,咽下去的是滿腦子的愁緒,結果,事物走向了反面,由吃不下飯到吃得太多。

    順嘴的家鄉飯伴着沒有停頓的思索,把自己吃了個肚圓,乃至一晚上背着手在客廳裡踱了許久。

    當一大早坐在馬桶上解除肚内的憋脹時,他的思想零亂不堪。

    家鄉土飯和京城洋飯交叉着吃,會不會水土不服? 作為農林牧業部的副部長,自己從來關心土地問題。

    糞便是土壤最有效的肥料,在老家山村裡,一家一戶都有自己的茅廁,外出串門,有屎脹肚時總要趕回家來排洩,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家一戶的茅廁圍牆齊胸高,蹲着是屏蔽,站起來就四面了望。

    當你呼地站起來,左鄰右舍的茅廁中也有人呼地立起來時,一邊系着褲帶,一邊就隔山打牛地聊起大天來,甚至毫不忌諱地相互問起當天的吃食。

    不過,那種原始農業的生活離他很遙遠了,他年紀輕輕就參加革命,打出來了,現在是用城市領導農村了。

    這樣想着,便又浮想聯翩地想到自己所在的農林牧業部,想到文化大革命,他瞟了一眼放在一邊方凳上的《人民日報》,還想到老婆那張曾經俊俏但現在已經衰老的黃蠟蠟的瓜子臉。

    俊俏是過去的造型,衰老是現在的模樣。

    不要說人,就是一個鋼印,用久了也會把新鮮的模樣變成模糊不堪的老樣的。

     眼前又閃閃爍爍地浮現出米娜的形象,自己摟着她在周末舞會上舞來舞去。

    他還帶着她去中南海跳過一回,那天的舞會上有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着實讓這個身材嬌小的米娜興奮得滿臉放光。

    對舞會上的回憶引發了全身的感覺,自己裸着男人巨大的身軀俯向嬌小的女人的裸體。

    這時候,他的身體熱烘烘地發放着男人的氣息,同時也感到了女人的身體就在自己的身體下面,實體還沒有接觸,雙方的熱氣已在相互熏蒸。

    他溫和地、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趴下去,對方仰起光潤的鴨蛋臉迎着他,終于,自己的身體壓在了嬌小的女人的身體上,他一點點把身體的重量放上去,掌握着對方能夠承受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