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關燈
人等,俱要香花燈燭迎接朝廷恩赦。

    原來是宋高宗策立孝宗,降赦通行天下,隻除人命大事,其餘小事,盡行赦放回家。

    許宣遇赦,歡喜不勝,吟詩一首,詩雲: 感謝吾皇降赦文,網開三面許更新。

     死時不作他邦鬼,生日還為舊土人。

     不幸逢妖愁更甚,何期遇宵罪除根。

     歸家滿把香焚起,拜謝乾坤再造恩。

     許宣吟詩已畢,央李員外衙門上下打點使用了錢,見了大尹,給引還鄉。

    拜謝東鄰西舍,李員外媽媽合家大孝二位主管,俱拜别了。

    央幫閑的蔣和買了些土物帶回杭州。

    來到家中,見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

    李募事見了許宣,焦躁道:“你好生欺負人!我兩遭寫書教你投托人,你在李員外家娶了老小,不直得寄封書來教我知道,直恁的無仁無義!”許宣說:“我不曾娶妻校”姐夫道:“見今兩日前,有一個婦人帶着一個丫鬟,道是你的妻子。

    說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燒香,不見回來。

    那裡不尋到?直到如今,打聽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這裡等你兩日了。

    教人叫出那婦人和丫鬟見了許宣。

    許宣看見,果是白娘于、青青。

    許宣見了,目睜口呆,吃了一驚,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說這話本,隻得任他埋怨了一常李募事教許宣共白娘子去一間房内去安身。

    許宣見晚了,怕這白娘子,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着白娘子跪在地下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可饒我的性命!”白娘子道:“小乙哥,是何道理?我和你許多時夫妻,又不曾虧負你,如何說這等沒力氣的話。

    ”許宣道:“自從和你相識之後,帶累我吃了兩場官司。

    我到鎮江府,你又來尋我。

    前日金山寺燒香,歸得遲了,你和青青又直趕來。

    見了禅師,便跳下江裡去了。

    我隻道你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

    望乞可憐見,饒我則個!”白娘于圓睜怪眼道:“小乙官,我也隻是為好,誰想到成怨本!我與你平生夫婦,共枕同袋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别人閑言語,教我夫妻不睦。

    我如今實對你說,若聽我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渾波,皆死于非命。

    ”驚得許宣戰戰兢兢,半晌無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

    青青勸道:“官人,娘子愛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

    聽我說,與娘子和睦了,休要疑慮。

    ”許宣吃兩個纏不過,叫道:“卻是苦那!”隻見姐姐在天井裡乘涼,聽得叫苦,連忙來到房前,隻道他兩個兒厮鬧,拖了許宣出來。

    白娘子關上房門自睡。

     許宣把前因後事,一一對姐姐告訴了一,遍。

    卻好姐夫乘涼歸房,姐姐道:“他兩口兒厮鬧了,如今不知睡了也未,你且去張一張了來。

    ”李募事走到房前看時,裡頭黑了,半亮不亮,将舌頭舔破紙窗,不張萬事皆休,一張時,見一條吊桶來大的蟒蛇,睡在床上,伸頭在天窗内乘涼,鱗甲内放出白光來,照得房内如同白日。

    吃了一驚,回身便走。

    來到房中,不說其事,道:“睡了,不見則聲。

    ”許宣躲在姐姐房中,不敢出頭,姐夫也不問他。

    過了一夜。

     次日,李募事叫許宣出去,到僻靜處問道:“你妻子從何娶來?實實的對我說,不要瞞我,自咋夜親眼看見他是一條大白蛇,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說出來。

    ” 許宣把從頭事,——對姐夫說了一遍。

    李募事道:“既是這等,白馬廟前一個呼蛇甄先生,如法捉得蛇,我問你去接他。

    ”二人取路來到臼馬曆前,隻見戴先生正立在門口。

    二人道:“先生拜揖。

    ”先生道:“有何見谕?”許宣道:“家中有一條大蟒蛇,想煩一捉則個!”先生道:“宅上何處廣許宣道:)過軍将橋黑珠兒巷内李募事家便是。

    ”取出一兩銀子道:“先生收了銀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謝。

    ”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小子便來。

    ”李募事與許宣自回。

     那先生裝了一瓶雄黃藥水,一直來到黑珠兒巷門,間李募事家。

    人指道:“前面那樓子内便是。

    ”先生來到門前,揭起簾子,咳嗽一聲,并無一個人出來。

     敲了半晌門,隻見一個小娘子出來問道:“尋誰家?”先生道:“此是李募事家麼?”小娘子道:“便是。

    ”先生道:“說宅上有一條大蛇,卻才二位官人來請小子捉蛇。

    ”小娘子道:“我家那有大蛇?你差了。

    ”先生道:“官人先與我一兩銀子,說捉了蛇後,有重謝。

    ”白娘子道:“沒有,休信他們哄你。

    先生道:“如何作耍?”白娘于三回五次發落不去,焦躁起來,道:“你真個會捉蛇?隻怕你捉他不得!”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量道一條蛇有何難捉!”娘子道,’你說捉得,隻怕你見了要走!”先生道:“不走,不走!如走,罰一錠白銀。

    ”娘子道:“随我來。

    ”到天井内,那娘子轉個灣,走進去了。

    那先生手中提着瓶兒,立在空地上,不多時,隻見刮起一陣冷風,風過處,隻見一一條吊桶來大的蟒蛇,連射将來,正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且說那戴先生吃了一驚,望後便倒,雄黃罐兒也打破了,那條大蛇張開血紅大口,露出雪白齒,來咬先生。

    先生慌忙爬起來,隻恨爹娘少生兩腳,一口氣跑過橋來,正撞着李募事與許宣。

    許宣道:“如何?”那先生道:“好教二位得知,……”把前項事,從頭說了一遍,取出那一兩銀子付還李募事道:“若不生這雙腳,連性命都沒了。

    二位自去照顧别人。

    ”急急的去了。

    許宣道:“姐夫,如今怎麼處?”李募事道:“眼見實是妖怪了。

    如今赤山埠前張成家欠我一千貫錢,你去那裡靜處,讨一間房兒住下。

    那怪物不見了你,自然去了。

    ”許宣無計可奈,隻得應承。

    同姐夫到家時,靜悄悄的沒些動靜。

    李募事寫了書貼,和票子做一封,教許宣往赤山埠去。

    隻見白娘子叫許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膽,又叫甚麼捉蛇的來! 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時,帶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于非命!”許宣聽得,心寒膽戰,不敢則聲。

    将了票子,悶悶不已。

    來到赤山埠前,尋着了張成。

    随即袖中取票時,不見了,隻叫得苦。

    慌忙轉步,一路尋回來時,那裡見! 正悶之間,來到淨慈寺前,忽地裡想起那金山寺長老法海禅師曾分付來:“倘若那妖怪再來杭州纏你,可來淨慈寺内來尋我。

    ”如今不尋,更待何時?急入寺中,問監寺道:“動問和尚,法海禅師曾來上刹也未?”那和尚道:“不曾到來。

    ” 許宣聽得說不在,越悶,折身便回來長橋堍下,自言自語道:“‘時衰鬼弄人,我要性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卻待要跳!正是:閻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許宣正欲跳水,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男子漢何故輕生?死了一萬口,隻當五千雙,有事何不問我!”許宣回頭看時,正是法海禅師,背馱衣缽,手提禅杖,原來真個才到。

    也是不該命盡,再遲一碗飯時,性命也休了。

    許宣見了禅師,納頭便拜,道:“救弟子一命則個!”禅師道:“這業畜在何處?”許宣把上項事一一訴了,道:“如今又直到這裡,求尊師救度一命。

    ”禅師于袖中取出一個缽孟,遞與許宣道:“你若到家,不可教婦人得知,悄悄的将此物劈頭一罩,切勿手輕,緊緊的按住,不可心慌,你便回去。

    ” 且說許宣拜謝了禅師,口家。

    隻見白娘子正坐在那裡,口内喃喃的罵道:“不知甚人挑撥我丈夫和我做冤家,打聽出來,和他理會!”正是有心等了沒心的,許宣張得他眼慢,背後悄悄的,望白娘子頭上一罩,用盡平生氣力納祝不見了女子之形,随着缽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緊緊的按祝隻聽得缽盂内道:“和你數載夫妻,好沒一些兒人情!略放一放!”許宣正沒了結處,報道:“有一個和尚,說道:‘要收妖怪。

    ,”許宣聽得,連忙教李募事請禅師進來。

    來到裡面,許宣道:“救弟子則個!”不知禅師口裡念的甚麼。

    念畢,輕輕的揭起缽盂,隻見白娘子縮做七八寸長,如傀儡人像,雙眸緊閉,做一堆兒,伏在地下。

    禅師喝道:“是何業畜妖怪,怎敢纏人?可說備細!”白娘于答道:“禅師,我是一條大蟒蛇。

    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

    不想遇着許宣,春心蕩漾,按納不祝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害命。

    望禅師慈悲則個!”禅師又問:“青青是何怪?”白娘子道:“青青是西湖内第三橋下潭内千年成氣的青魚。

    一時遇着,拖他為伴。

    他不曾得一日歡娛,并望禅師憐憫!”禅師道:“念你千年修煉,免你一死,可現本相!”白娘子不肯。

    禅師勃然大怒,口中念念有詞,大喝道:“揭谛何在?快與我擒青魚怪來,和白蛇現形,聽吾發落!”須臾庭前起一陣狂風。

    風過處,隻聞得豁刺一聲響,半空中墜下一個青魚,有一丈多長,向地撥刺的連跳幾跳,縮做尺餘長一個小青魚。

    看那白娘子時,也複了原形,變了三尺長一條白蛇,兀自昂頭看着許宣。

    禅師将二物置于缽盂之内,扯下相衫一幅,封了缽盂口。

    拿到雷峰寺前,将缽盂放在地下,令人搬磚運石,砌成一塔。

    後來許宣化緣,砌成了七層寶塔,千年萬載,白蛇和青魚不能出世。

     且說禅師押鎮了,留惕四句: 西湖水幹,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法海禅師言渴畢。

    又題詩八句以勸後人: 奉功世人體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

     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忽有惡來欺? 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

     不是老憎來救護,白蛇吞了不留些。

     法海禅師吟罷,各人自散。

    惟有許宣情願出家,禮拜禅師為師,就雷峰塔披剃為僧。

    修行數年,一夕坐化去了。

    衆僧買龛燒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臨去世時,亦有詩八句,留以警世,詩曰: 祖師度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春。

     化化輪回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

     欲知有色還無色,須識無形卻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