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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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明元年十二月,黃巢統軍入潼關,未幾,又引兵趣長安。

    百官奉僖宗皇帝駕幸興元。

    黃巢陷長安,凡唐之宗室在長安者,盡行屠殺。

    遂入大内,自稱大齊皇帝,改元金統元年。

    授尚讓為太尉,朱溫為金吾衛上大将軍,屯兵東渭橋。

    黃巢既稱帝,便驕奢無度,命朱溫統兵二十萬攻河中。

    那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為見賊勢方熾,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黃巢調發無厭,一日,驅黃巢使命盡殺之,統兵與朱溫迎戰。

    兩處陣圓,陣前一員将,綽馬出陣,卻是人材凜凜,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動天關藥叉将。

    鬥經幾合,隻見朱溫拽馬退走,被王重榮伏兵四起掩擊,車馬兵士殺傷過半,獲糧草兵器四十餘舡。

    朱溫敗走,遣奉使王處存結盟,引兵就渭北田地裡屯駐。

     中和元年,朱溫攻陷鄧州。

    二月,鄭畋糾合黨項羌、拓跋思恭會兵鄜、延,與節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賊。

    乃傳檄天下,檄文雲: 昔漢遭王莽之變,二十八将感會風雲,而開中興之業。

    晉罹五胡之亂,而祖逖擊楫中流,誓在興複;王導新亭之歎,亦欲戮力神州。

    何物黃巢,敢行稱亂?迫脅天子,屠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聞之,莫不切齒!今帥諸路兵馬勤王,遠近忠義之士,各思自奮,剪除巨賊,掃清中原,使園陵再安,鐘?如故,顧不偉欤?檄書到日,戮力功名,封侯圖王,在此一舉。

    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故檄! 檄書才下四月,官兵聲勢複震。

    唐弘夫領兵屯駐渭北,王重榮領兵屯駐沙苑,王處存屯兵渭橋,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鄭畋屯兵盩厔。

    當時黃巢部兵迎戰。

    唐弘夫在地名龍尾下寨,排背水陣,與黃巢厮殺。

    黃巢連輸數陣,引兵投東便走。

    當有程宗楚部軍,先入長安城。

    唐弘夫共那王處存帥精銳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

    百姓歡聲動地,各抛擲磚瓦,趕殺巢部下潰軍。

    唐弘夫等大縱軍兵讨擄,劫掠倉庫,開宴犒軍。

    黃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軍無備,再攻長安。

    程宗楚、唐弘夫跨馬迎敵,被黃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額角,墜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溫躍馬趕上,橫槍一刺,刺下馬來。

    軍士被殺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

    黃巢兵再入長安城,縱軍洗城,不問老幼,一時屠戮,流血成川。

    勤王諸軍,盡皆潰散。

     幹甯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請做諸道行營都統,辟崔安潛做那副都統,辟周岌、王重榮做司馬,辟諸葛爽、康實做先鋒使,差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營都監使。

    朱溫打聽得官軍又四起,黃巢問朱溫道:「咱自稱帝後,再入長安,軍民都有怨望,為之奈何?」朱溫道:「哥哥自從做皇帝後,殘忍忒煞。

    隻因洗城令下,屍骸滿城,民無固志;掠得府庫子女,不放散賞軍,軍有怨言。

    咱聽得四處已得州縣,太半反叛歸唐。

    有那同州是個要害田地,須索個好伴當每去據守。

    」黃巢回言:「不奈何煩朱将軍去同州,緩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則個。

    」道罷,朱溫待歸營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揀好日起行。

    隻見那妻子張歸娘淚蔌蔌的下。

    朱溫向張歸娘道:「咱每行軍發馬,您哭則甚?」張歸娘隻管含羞不說,淚珠似雨,滴滴地流滿粉腮。

    正是: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朱溫鎮日價隻是去四散走馬趯球,使槍射箭,怎知他渾家曾被黃巢親到他軍營來相尋,因見張歸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無雙,使些潑言語,要來奸污他;奈緣張歸娘是個硬心性的人,不肯從允,跪謝黃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齊皇帝的弟弟,大齊皇帝便是妾的伯伯。

    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豈宜行這無道的歹勾當?」道罷,有人報朱溫已回,黃巢潛身便走。

    那時節張歸娘不曾敢向朱溫道。

    今聽得朱溫要往同州,隻得依直說了。

    朱溫未聽得萬事俱休,才聽得後,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卻不叵耐這黃巢欺負咱每忒甚!」時下間,便帶将他的老小、部所屬軍,不辭黃巢,迤?向同州路去。

    黃巢得知朱溫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來趕,到那小地名離愁村,趕着朱溫。

    溫将嶽喜殺了,教他的伴當将嶽喜首級回去報與黃巢道:「朱三傳示黃巢:您今盜有長安,僭号大齊皇帝,全不記得咱每兄弟帶挾他在懸刀峰下結義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讓時分,曾指天說誓道:『富貴時,無相忘。

    』今才得長安,便要來奸占咱每渾家。

    這黃巢是個無信行的頭口!咱自去據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殺!」道罷,将些銀子與那嶽喜的伴當,交他好好的傳示着。

    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飄風,心似鳥鸢中彈。

     二月間,朱溫趕到同州據守,又侵了華州。

    四月間,王铎統諸道兵進逼長安城。

    那黃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華二州,又被朱溫據了。

    九月十一日,朱溫同、華二州來投王铎歸降。

    王铎一見朱溫,自下階攜朱溫手,接入帳坐,定議要捉黃巢。

    朱溫道:「黃巢所恃者誰?尚讓、葛從周兩人。

    尚讓與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後謀取葛從周。

    若除了這兩人,巢賊不足平也。

    」王铎聞說大喜,署朱溫為同華節度使,寫着表一道,奏了。

    表文曰: 臣王铎近欽奉聖旨,統領諸道兵馬,攻取長安,共圖恢複。

    于今月十一日,有僞齊黃巢義弟朱溫,将同、華兩州印信,部領所隸軍馬二萬,赴軍前納款願附,且進除兇之策。

    臣铎切謂王師所向,軍民響應,忠義勇烈之士,歸誠效順,倘無激勸,何以獎勵後來?已便宜署朱溫充同、華二州節度使外,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興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

    田令孜賀雲:「天心悔禍,義士來歸。

    且同、華乃要害田地,今為王都統收複,巢寇無能為矣。

    此天與我以興複王室之機也。

    宜乘朱溫來歸,結以恩信。

    」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溫做河中行營招讨副使,賜名喚做全忠。

    那朱溫既得招讨副使,潛地遣霍存輕身入長安城裡,招誘那尚讓,便寫着一封書道: 小弟朱溫書奉尚二哥哥軍師元帥鈞座:小人自懸刀嶺下,得與哥哥相遇,那時黃巢與溫兄弟結義為弟兄,誓願富貴無相忘;自投王仙芝後,同舉大事,今僭稱僞齊,盜有長安,便生欺負之心。

    因截徐兵,幾遭虎狼之手;賴得葛先生保全,僥幸至此。

    溫去逆從順,今蒙大唐皇帝賜溫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營招讨副使,與曩時從那販鹽賊黃巢為鼠盜日,天淵之隔。

    今欲邀哥哥同來歸忱天朝,保有富貴,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會尊顔,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書呈。

     霍存得書後,一直奔入長安,尋見尚讓投下。

    尚讓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經兩日,候咱與葛先生商量。

    若得葛從周相允,黃巢特杌上肉,何足慮哉?」兩日,霍存辭歸與讓,道:「咱更不回書,您好生傳示朱招讨道:咱與葛先生商量,我兩個若歸大唐,自是□路。

    莫若且留軍中,約有進兵時節,咱兩個從内叛起相應,屠這□寇,反掌間耳。

    但彼此須索機密,不可漏洩。

    所謂機不密則害成也。

    」得黃金十兩,津發霍存回歸。

     朱全忠得尚讓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讓招誘葛軍師,将黃巢親信人向鐵面、溫爺等一齊殺了,奪取他軍來歸朱全忠。

    十一月,朱全忠使葛從周統兵攻取兖州,自統大軍相繼攻城甚急。

    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賀1、柳存、何懷寶部兵萬餘人,攻襲曹州。

    葛從周又自策應,曹州與兖州之圍遂解。

    朱全忠部兵追趕賀瑰等,行至巨野趕着,與三将布陣索戰。

    兩處陣圓,皂雕旗開處,一員将軍出陣前,高叫:「咦!陣上有甚頭目出來相見?」朱全忠上馬出陣。

    問:「賊陣上将軍,願聞姓字!」全忠駐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喚做潑朱三。

    對陣将軍,願聞姓氏。

    」那将軍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賀瑰。

    我既走避,招讨隻管趕來則甚?」可謂是: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朱全忠聞說,勒馬便鬥。

    但見如兩虎争餐岩畔,如二龍奪寶波心。

    跨馬當鋒,玉斧斫來心膽碎;披袍臨陣,金槍刺動鬼神驚。

    二将馬交,鬥經三十餘合,不見輸赢。

    隻見黑風四起,殺氣漫空,頃刻間那賀瑰兵敗。

    朱全忠縱兵掩殺,生擒三将:一個是賀瑰,一個是柳存,一個是何懷寶。

    俘獲三千餘人。

    朱全忠将所獲的俘虜,盡皆殺了;縛三将向那兖州城,與朱瑄道:「三将已敗,何不早降?」道罷,将柳存、何懷寶二将殺了;放賀瑰入城招那朱瑄去。

    不半日,朱瑄同賀瑰來降。

    兖州遂已收複。

     中和三年閏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

    二月,朱全忠遣龐師古統所部兵攻郓州,數月不下。

    六月,李克用進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從周統兵解魏博圍。

    葛從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對陣,一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李克用與葛從周,交馬對戰。

    葛從周密地使人就陣前鑿坎。

    鬥戰正酣,李克用馬跌,幾被散軍執住。

    李克用見勢急,放一箭射殺了散軍。

    葛從周見不分勝負,遂同龐師古統所部軍攻打郓州,遂複郓州。

    那朱瑄兵少糧盡,不複索戰,但引水來,開着那深濠,為固守計。

    龐師古與葛從周商議,命工匠造着浮橋,夤夜濟師。

    朱瑄困蹙,棄城逃走。

    走到小地名殺豬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軍前。

    朱全忠大軍入郓州,署龐師古做着天平留後職名。

    捉了朱瑾的妻子赴軍前,朱全忠的渾家張夫人請見,瑾妻下拜。

    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與司空約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圖,使吾姒困辱至此。

    使汴州一旦失守,賤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

    」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軍前斬了。

     自此郓、齊、曹、棣、兖、沂、密、徐、宿、陳、許、鄭、滑、濮十四個州府,皆受朱全忠節制。

    朱全忠犒設大軍罷,使葛從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龐師古守徐州。

    十月,朱全忠大舉擊楊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駐。

    楊行密與朱瑾統兵三萬索戰。

    龐師古就清口下營,謀士王浩向師古道:「營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

    」師古恐其惑衆,斬了王浩。

    楊行密先布陣索戰,與龐師古交鋒,鬥經數合,被朱瑾統五千人駐中軍,壅淮水灌師古軍營,汴兵大亂。

    行密與朱瑾乘勝掩擊,溺水的,殺死的,不計其數。

    被楊行密拿了龐師古,就軍前斬了。

    葛從周收拾潰軍,不滿千人,來奔朱全忠軍前。

    朱全忠軍勢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韋震入朝,求兼鎮天平。

    朝廷怕朱全忠勢焰,宣授朱全忠為宣武宣義天平節度使。

    四月,朱全忠會集幽州、魏博兩處兵馬,攻擊李克用,連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聲頓減。

    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喚做磨雲将軍,先從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屢獲勝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從相公行軍,仰荷福蔭,戰無不勝,攻無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願相公保奏,得個帥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兒每辛苦。

    」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當未反叛,也隻因倚恃功勞,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

    破賊時分,咱已具奏,催趣蘇文建赴鎮劄住了。

    當今又有聞奏,怎不道我每也學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歸鎮後,為公奏功,未為遲也。

    」李罕芝因此不悅。

    恰遇昭義節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澤州兵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殺了,投降朱全忠。

    在後李克用使李嗣昭統兵來趕李罕芝不及。

    李嗣昭先取道入澤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齊拿了,解送晉陽李克用軍前。

    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義節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劉仁恭調發幽州、滄州等十二州兵馬攻貝州。

    城中千餘戶,盡為仁恭屠殺。

    三月,劉仁恭進兵攻取魏州。

    有節度使羅紹威到朱全忠軍前納款求援,朱全忠道:「劉仁恭恣行殺戮,且有單可及骁勇,此亦勁敵,未易破也。

    」急請葛從周至帳下商量,調遣李思安統所部精兵救魏。

    劉仁恭打聽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來救援,急遣單可及疾忙将領精兵五萬人,前來迎敵。

    那單可及素号骁勇,心裡欺負着李思安兵少,卻被李思安将兵馬藏伏在四處了,寫着了書來單可及軍前索戰;那單可及恃勇,便輪刀上馬出陣接戰。

    李思安躍馬交鬥,經二十餘合,思安拽槍佯敗,退走。

    單可及乘勝追擊,走到小地名滄灘,伏兵四出掩擊,單可及被李思安刀橫膊轉,從馬上斫下來,俘殺三萬餘人。

    葛從周乘勝攻破魏州城。

    劉仁恭為失卻單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軍營燒了,一夜逃遁。

    葛從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難逢,隻好一就攻取河東。

    」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鋒。

    李克用使周德威前來接戰。

    那氏叔琮部下有一個骁将是陳章,诨名叫做陳夜叉,向叔琮軍前請單騎與周德威索戰:「聽得河東倚重者周陽五一個。

    今番定要生擒活捉來獻軍前,就求一州為賞。

    」道罷,到地名洞渦與周德威挑戰。

    德威詐敗走卻,陳夜叉一直趕上,被周德威奮鐵撾反擊,陳夜叉墜馬,被周德威生擒,以獻李克用軍前。

    葛從周亦引兵退守魏州。

    李克用喜曰:「周陽五此舉,足以雪滄灘一敗之恥矣!」舉酒相慶,奏辟周德威充行營司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請葛從周赴行府議事,命左右排辦些茶飯飲宴。

    朱全忠道:「自陳夜叉一敗後,獨眼龍威望日盛。

    咱思量有舊日的弟兄劉文政、牛存節幾個,骁捷有膽智,須索去尋他每來共圖大事。

    」葛從周道:「俺細思鎮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與那獨眼龍不甚通和,則可以專意攻讨矣。

    」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誘王镕麼?」葛從周道:「這事容易。

    探聽得王镕屬官周武,與咱每是個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鎮州,則河東不足懮也。

    」遣周武奉使鎮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張名澤的,也說那王镕,喚他來降朱全忠,則可以借朱公聲援,李克用縱強,不足怕懼。

    王镕決意将鎮州來歸。

    此後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戰自潰。

    王處直詣軍前,獻缯帛十萬疋,犒設軍旅。

    朱全忠仍為表聞于朝,求節钺。

    河北諸鎮,一舉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節制。

     朱全忠一日會着那葛從周、王镕、王處直、那氏叔琮、張澤、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羅紹威、朱友裕、韋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個太平筵會。

    那筵會如何? 寶盤雕俎,玉斝犀瓶,滿筵珍果間新奇,裝饤嘉肴香馥郁;□中噴金鼎龍涎,盞面上波浮綠蟻。

     筵會才半,那李罕芝共葛從周幾個,手拿金盞,向朱全忠座前稱賀道:「明公威震河北諸鎮,悉甲長驅而前,河東特囊中物耳。

    請此卮酒,為明公壽!」朱全忠接盞飲罷,卻回獻那幾個官人酒。

    正是賓主喧嘩,觥籌交錯。

    忽見筵前有一個白兔走過,那個白兔生得霜毫錯落,玉體輕盈;四蹄壯健疾如風,雙眼鮮明光耀日。

    那白兔從筵前過,傍若無人,出沒走躍。

    吃那朱友裕張着那弓,放着個箭,箭到處,那白兔死倒在地。

    使人取來,可煞作怪,那白兔又變成一張白紙,上面寫着四句。

    寫個甚的? 河北雖平定,少陽重困危,崔公同舉事,趣向大梁歸。

     唐史平話 卷上 詩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執宜。

     開創後唐基業主,至今傳說李鴉兒。

     話說後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為姓,朱邪蓋部族之号也。

    唐太宗朝,使李靖襲破突厥,分諸部屬置十三州。

    将同羅做龜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

    那時西突厥部族大的,喚做鐵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喚做同羅、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處月、處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于牢山,為契苾何力所敗。

    在後又一百五六十年,至憲宗朝,有朱邪名盡忠的,在北庭之金滿州住坐,他孩兒名執宜的來朝中國,自以沙陀為号,朱邪為姓矣。

    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号沙陀突厥。

    那執宜的孩兒,名做赤心,因攻讨龐勳立功,授振武節度使,賜姓名喚做李國昌。

    曾有一詩詠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賜名氏,赤心報國義難磨。

     曾記得那憲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軍兵勁勇,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戰攻的事,必驅使沙陀軍向前,做着先鋒。

    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涼州,吐蕃心裡疑沙陀與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遷徙去河外居住。

    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長朱邪盡忠共那孩兒執宜商量,叛了吐蕃,來歸順唐朝,乃帥部落三萬人,詣靈州節度使範希朝軍前投降。

    範節使置鹽州為沙陀市,買牛馬,廣令畜牧,以理撫存。

    表奏朝廷,憲宗大喜,為創立個陰山府,使朱邪執宜做陰山府兵馬使。

    凡遇戰攻,必資沙陀軍之力,所向皆捷。

     那執宜孩兒赤心,生的孩兒名做克用。

    其父赤心,将産克用時,是夜夢遊一處,城阙雄壯,宮室高明,與人間宮殿一般。

    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數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幾個金甲武士。

    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

    赤心鞠躬跪拜。

    殿上人道:「龍豬戰罷醜口破,十四年間金殿坐。

    十兄用武不負君,四個郎君三姓麼。

    」說罷,赤心辭出。

    夢忽覺來,則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壯魁偉,語聲雄壯。

    赤心因采取夢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

    詳着赤心這夢,分明說得後唐國祚個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獨眼龍」,與那朱全忠兩個互相吞并,朱即「豬」也;在後李存勖并滅了梁,自稱帝為唐,「醜口」,唐字也。

    這是說李克用與朱全忠相并了,立國做後唐。

    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

    克用為唐藩鎮,答蜀主書道:「誓此一生,靡敢失節。

    」則是克用不負君也。

    李嗣源本夷狄之子,無姓氏,莊宗收為養子,是謂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為養子;自莊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個姓,則是「四個郎君三姓」也。

    唐懿宗朝,鹹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龐勳殺崔彥,自稱天冊将軍。

    康承訓帥沙陀朱邪赤心将數千騎為前鋒,殺了龐勳。

    康承訓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為振武軍節度使,賜姓李名國昌。

    那國昌孩兒李克用,年紀長成,善能騎射,屢立大功。

     僖宗皇帝幹符五年正月,李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

    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處商議:「今天下大亂,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貴時節。

    今李國昌官高功大,天下聞名,他兒子勇冠三軍。

    若輔之以舉大事,則代北州郡,唾手可取。

    」恰遇代北饑荒,防禦使段文楚減克軍糧,軍士怨怒,将段文楚殺了;送符印,迎請李克用做留後。

    克用入府視事,表奏朝廷,求請敕命。

    朝廷不肯允從。

    四月,除李國昌為大同節度使。

    是時國昌欲父子并據大同、振武兩鎮,朝廷不允。

    才得制書,即焚毀,殺卻監軍,與李克用合兵數萬,進攻甯武岢岚軍。

    十月,诏河東、昭義兩鎮合兵攻沙陀。

    昭義節度使李鈞戰死。

     廣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晉陽田地。

    五月,蔚翔節度使李琢将兵一萬,屯代州,會合幽州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鋒,遣人說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歸唐。

    文集聽從,執傅文達與那沙陀酋長李友全,來赴李琢軍前皈降。

    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

    李可舉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兒嶺下寨。

    李盡忠道:「我先出戰。

    」程懷信将馬騎繼其後。

    李可舉排一個方陣,李盡忠排一個圓陣。

    兩處陣圓,二将陣前打話了,勒馬便戰。

    可舉佯敗,盡忠趕殺,程懷(原本下缺一頁,約七百字) 釋其罪。

    李克用承诏大喜,帥鞑靼諸部萬餘人赴援。

    李克用牒河東路,稱奉诏将兵攻伐黃巢,令具糧食犒軍。

    鄭從谠閉城設備。

    克用乃縱沙陀剽掠,城中驚駭。

    克用引兵還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黃巢兵勢尚強大。

    王重榮共都監楊複光商量:「巢賊要怎生收捕?」複光道:「雁門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強兵,有徇國盡忠之心;隻因河東鄭從谠與他有隙,所以不來。

    若假朝廷使命,曉谕鄭從谠,使卑辭召之,則彼之來歸,賊不足平也。

    」時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統部下一萬七千人,取道入河中。

    克用自帶數百騎過晉陽城下,與鄭從谠作别。

    鄭從谠厚加饋遺而行。

    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萬至河中。

    其軍皆着黑衣,部伍精明。

    朝廷語授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

    那時黃巢在長安,夜夢黑?無千無萬,飛從西北來;有一?待攫黃巢頭上巾,巢走避得免。

    睡醒後,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鴉兒,諸軍皆着黑衣,謂其黨曰:「鴉軍到矣!當避其鋒,不可與戰。

    」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與黃巢的弟弟黃揆,在沙苑田地會戰。

    黃揆敗走。

    王铎表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

    三月,黃巢軍敗食盡,待為逃遁計。

    那時李克用正攻打華州,黃巢發軍三萬向藍田路把隘,遣尚讓去攻華州。

    李克用共王重榮統軍前來迎敵,尚讓大敗而走。

    李克用乘勝進軍渭橋,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長安城裡,将糧草焚燒,斬虜而歸。

    巢寇驚駭,以為神兵。

    五月,李克用會合忠武将龐從、河中将白志遷等,統軍前進,迫近巢賊軍營,在渭南田地裡下營;寫書與黃巢索戰。

    李克用便打扮出陣: 頭盔金水鍍,金腦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銀妝,束身砌倒持獬豸。

    箭叉玳瑁,鳳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壺鐘,龍在波藏露頭角。

    面上金光閃閃,手中雪刃輝輝。

    鞍心一拍甲裙開,膀轉身橫靴入镫。

     那黃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

    斜褐毛衫,鞔裆波褲。

    沙柳木捍箭,手抱鐵槍,騎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戰馬。

     弓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

    一員将軍出陣,綽馬打話。

    那黃巢□□問道:「對陣有甚頭目?願聞姓字!」李克用出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兒子獨眼龍。

    黃巢反賊!您若會事之時,束手歸降,兩國□兵。

    若執迷不反,待擒汝赴軍前,斬汝萬段,以謝天下生靈!」黃巢聞說大怒,更不答話,交馬便鬥。

    黃巢輸了一陣,退走少歇又戰。

    被克用趕殺,會合義成、義武兩軍,相繼追擊。

    黃巢軍大敗,俘斬幾盡。

    黃巢僅與數十騎,将宮室燒了逃走。

    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統軍入長安城。

    故将金寶财帛,抛棄滿路,克用軍士争取,追趕稍緩,黃巢遂得逃去。

    時李克用年才二十八歲,于諸将中年紀極小,兵勢最強,破黃巢功在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軍中皆号做「獨眼龍」。

    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

    将巢僞相崔璆,斬于市曹,枭令。

    诏曰: 我太祖創業,借突厥之援以興王;予小子遭時多艱,複借沙陀之力以破賊。

    黃巢肆為不道,使宗廟腥膻,生靈魚肉。

    上天悔禍,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

    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

    故茲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書,望阙謝恩,犒設軍士了當。

    那時分朱溫為見黃巢兵勢衰敗,已将同、華二州來詣王铎軍前歸降。

    朝廷授朱溫做河東行營招讨副使,賜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黃巢收拾潰軍尚數萬,進圍陳州,幾三百餘日。

    趙犨兄弟與巢挑戰,大小數百合,巢軍圍城轉急。

    周岌共時溥、朱全忠等,皆使人來李克用處告急。

    李克用會合許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軍馬,及部下蕃漢軍五萬人,在陳州城下屯駐。

    與尚讓在太原接戰,尚讓敗走。

    巢聽得尚讓已走,即日解圍,遁向汴州路去。

    五月,大雨,平地水漲三尺,黃巢軍營被水渰了;又聽得李克用大軍将到,遂引兵向東北遁去。

    尚讓将騎兵五千,進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将兵趕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滿渡,候賊軍半渡,縱軍掩擊,殺虜萬餘人,賊軍大潰,尚讓帥衆來降。

    黃巢收千餘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獲巢幼子及乘輿服器符印,及所擄男女萬餘人,遂進軍到汴州,屯軍城外。

    朱全忠差人固請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頓,置酒大會。

    正是: 滿座金鐘浮綠蟻,當筵歌拍捧紅牙。

     那朱全忠排辦茶飯,請李克用飲宴。

    酒醉後,克用乘酒使性氣,說了幾句大話,朱全忠心不能平。

    筵宴罷,從行的皆醉了。

    有宣武将楊彥洪密地與朱全忠商議,将車填塞了道路,遣軍将上源驿圍了。

    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價睡。

    親兵薛志勤、史敬思與全忠諸軍格鬥,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蘇醒後,告其事變。

    克用張開目,手握一張弓,走起。

    隻見煙焰騰空,恰好得一陣大雨,雷電掣光,天地昏暗。

    薛志勤扶李克用帥左右數人跳過牆,突圍走出,乘電光中逃去。

    史敬思在後拒戰,為亂軍殺死。

    朱全忠誤将楊彥洪射死了。

    李克用與薛志勤幾個缒城而下。

    那克用的妻劉夫人,多智略,左右走歸的來告事變,夫人立斬之;陰召大将約束軍士,不得噪動。

    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殺朱全忠。

    劉夫人勸道:「若擅起軍相攻,天下誰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訴,則彼自無辭。

    」克用聽從其言,移書谯責朱全忠。

    全忠回書道: 前日之變,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與楊彥洪商量。

    今彥洪既已伏辜,願明公諒察! 李克用即日引軍還晉陽。

    那時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無姓,在軍中骁勇無比,年才十七歲,從李克用在上源驿沖突矢石之間,略無所傷。

    克用收為養子,命名喚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陳,告訴朱全忠上源驿謀殺的事。

    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長耳。

    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節藩方。

    頃仗天威,收複長安,使元兇授首,宗廟再安,無非皇帝陛下威斷神武,臣何力之有焉。

    臣帥兵歸鎮,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館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楊彥洪等縱兵圍劫,陰欲殺臣,為巢賊報怨。

    臣部下将佐三百餘人,并所帶牌印,一時被朱全忠亂軍劫去。

    臣切見朱全忠乃黃巢餘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朝廷患。

    夫救焚者,銷之于曲突徙薪之時者易為力;若及燎原而後撲之,則焦頭爛額矣。

    治疽者,療之于血氣方凝之時者易為功;若及潰癰而後治之,則腐肉傷肌矣。

    臣愚,欲望聖斷,遣使按問,削全忠官爵。

    臣願奉诏帥本道兵讨之,為國家銷患于未萌,誠萬全之舉也。

    臣昧死謹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後表凡八上,乃遣楊複恭奉使李克用軍,宣谕聖旨。

    诏雲: 覽卿所奏,深知卿冤。

    國事方殷,姑存大體,朕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

    廉、蔺結友,寇、賈交歡,先國事而後私怨也。

    今遣楊複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賈之事焉!就賜金茶合二隻,犒軍錢五十萬缗,帛五百疋。

    秋涼,旨不多及。

     李克用見那诏書不從起兵之請,終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

    八月,進李克用爵為隴西郡王。

     光啟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軍攻打河中。

    王重榮詣李克用處求救。

    克用正怨朝廷不問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練軍買馬,結托諸胡,議攻汴州。

    報重榮曰:「待吾先滅全忠。

    掃除此等鼠輩,如拉敗葉耳。

    」重榮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關東還,吾為所虜矣。

    不若先除君側小人,退擒全忠,何難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

    表文雲: 朱孜、李昌苻兇德參會,與朱全忠相為表裡,欲共滅臣。

    臣不自救,死無所矣。

    已聚集蕃漢兵十五萬,取來年大舉入河北,讨平二鎮。

    不近京城,保無驚擾。

    俟二鎮已平,殄殲全忠,少雪上源驿之恥。

    臣昧死奏聞,伏候敕旨!光啟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覽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

    克用不奉诏。

    十二月,與王重榮合軍進屯沙苑,與朱孜、李昌苻戰。

    孜、昌苻敗走;李克用進軍,迫近京城。

    田令孜奉僖宗車駕幸鳳翔。

    駕才離長安,而宮室生聚,悉為亂軍焚掠一空。

     光啟二年正月,李克用軍還河中,與王重榮同寫着表,奏請僖宗還宮;因子田令孜罪狀,乞正典刑。

    僖宗皆不省視。

    田令孜引兵入宮門,劫僖宗幸寶雞,從者才數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

    朱孜、李昌苻統邠、岐之兵,進逼車駕,金鼓之聲,震動天地。

    田令孜迫僖宗離寶雞,使王建将五百人,各執長劍為前驅。

    僖宗将傳國寶授與王建,背負以從,登大敢領。

    李昌苻縱火燒閣道,王建扶掖僖宗從煙焰中躍過。

    六月,朱孜立襄王溫,權監軍國事。

    襄王遣使者到晉陽,賜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駕。

    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

    」克用大怒,焚诏書,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進讨。

    诏楊守亮将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張全義統軍襲攻河陽。

    李罕芝奔澤州,詣李克用軍前告急求救。

    李克用遣将軍康君立督馬軍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張全義。

    全義詣朱全忠軍求援,全忠遣丁會統兵救全義。

    丁會與李存孝交戰,存孝敗,康君立引兵還。

     昭宗龍紀元年六月,李克用大發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進取邢州。

    孟方立自飲藥死。

    李罕芝還軍于上黨,就那三垂岡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際,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

    李存勖方五歲,在克用侍側,乃撫髀道:「大丈夫當從少年立功名,何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兒也!後二十年,必能代我戰于此地也。

    」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遷為留後,求救于朱全忠。

    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數百人赴援。

     大順元年二月,李克用取雲州,不勝而還。

    四月,張浚因楊複恭以進,複附田令孜,而待複恭寖疏。

    昭宗知張浚與楊複恭有嫌隙,特用張浚為宰相。

    浚每以謝安、王導自比。

    李克用甚輕忽之,聽得浚拜相,謂诏使道:「張公好虛談而無實用,傾險小人也。

    主上采虛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亂天下。

    」浚聽得克用這言語,深恨之。

    那時有赫連铎、李臣威附會着朱全忠,皆以誅李克用為請。

    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員會議,皆以為不可發兵讨李克用。

    獨有張浚、孔緯兩個,堅欲起兵。

    乃下诏削奪了李克用的官爵。

    浚奏給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

    征聽得此命,歎曰:「國家喪亂之餘,無事而橫挑強寇,吾見其颠沛也。

    」以疾辭不行。

    張浚陛辭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憂,然後為官家除内患。

    」蓋指楊複恭也。

    複恭聽得這說,就長樂?置酒,與浚餞别。

    複恭把酒,勸浚盡飲。

    卻不道: 勸君且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浚不肯飲,複恭卻戲浚道:「相公仗钺專征,得恁地作态麼?」浚應道:「俟平賊歸日,方作态也。

    」複恭深忌之。

    八月,官軍到陰地關。

    朱全忠使骁将葛從周帶馬軍千人,密地從地名壺關夜抵潞州城下,突圍入城。

    張浚使招讨副使孫揆赴鎮,八月離晉州起行。

    李存孝聽得孫揆将到,将馬軍三百人,向那長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卻孫揆及中使韓歸範,将檻車管押送與李克用軍前。

    克用表孫揆做河東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敗拿至此,分甘一死,豈能低首下心,伏事一個鎮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鋸解開孫揆屍首。

    鋸不能入,揆罵道,「死狗奴!鋸人當用闆夾住,汝不曉耶?」乃令以闆夾而鋸之,至死罵不絕口。

    九月,朱全忠遣軍圍澤州,大呼李罕芝,謂曰:「張相公圍卻太原,葛仆射據了潞州,旬日間,沙陀無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會李存孝統軍至澤州,選軍馬五百人,繞了汴軍營,大呼曰:「我即沙陀來求穴的,欲得您軍肉,以飽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戰!」汴軍骁将鄧季筠出戰,被李存孝就馬上活捉過來,餘軍大潰。

    存孝乘勝攻潞州,葛從周棄城宵遁。

    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義留後,李存孝做汾州刺史。

    存孝以不得昭義,憤怒,始有叛意。

    十月,官軍出陰地關。

    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軍五千就趙城下寨。

    韓建使壯士三百人夜襲存孝軍營,被存孝設伏兵了出戰,建兵大敗。

    存孝乘勝直抵晉州西門,張浚出馬交鬥,大敗而走,歸城閉門拒守。

    會存孝統軍攻取绛州,張浚、韓建帶輕騎逃遁。

    李克用遣韓歸範還朝,附表訟冤。

    表文雲: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

    破龐勳于憲宗之朝,翦黃巢于先帝之世。

    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

    若以攻伐雲州,為臣之罪,則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獨不誅?賞彼誅此,臣豈無辭?今張浚既已出師,則臣固難束手待盡,已集蕃漢軍五十萬,欲直抵蒲、潼,與浚格鬥。

    若臣不勝,甘當削奪;不然,輕騎叫阍,頓首丹墀,訴奸回于扆座,納制敕于朝廷,然後自拘司敗,恭俟鈇钺。

     大順元年十月日,削奪官爵沙陀舊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覽克用所奏,與朝廷會議,莫不驚駭。

    那時張浚、韓建軍敗,孫揆被擒,大臣深以為憂。

    幹甯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

    表曰: 臣切見張浚以陛下萬代之業,邀自己一時之功,知臣與朱溫深仇,私相連結。

    臣今身無官爵,削奪已盡,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複歸藩方;且就河中寄寓,進退行止,伏候指揮! 昭宗得克用表,貶張浚、孔緯遠州安置;複李克用官爵,使歸晉陽舊鎮。

    二月,張浚奔華州,依韓建,與孔緯密地求救于朱全忠。

    全忠上表訟其冤。

    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兇焰,姑聽自便;仍加李克用為中書令,貶浚為繡州司戶。

    初,邢、洛、磁三州留後李存孝,與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

    克用偏愛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讒谮于其間;存孝懼及禍,密地與王镕、朱全忠交結。

    朱全忠上表,稱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歸,乞賜旌節;及會諸道軍馬進讨李克用。

    朝廷诏授李存孝為三州節度使,不許會兵攻伐。

    李克用圍邢州,鑿塹築城以守之。

    邢州城中食盡,李存孝出見李克用,泥首謝罪。

    克用将檻車囚系以歸,用車裂于牙門。

     幹甯二年,王行約、李繼鵬、王行瑜、李茂貞等作亂,昭宗車駕幸石門鎮避亂。

    七月,李克用帥蕃漢軍十五萬迎車駕還宮。

    李克用駐兵華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詣行在問起居。

    存勖年才十一歲,使之獻捷于京師。

    昭宗奇其狀貌非常,賜鸂鶒酒卮、翡翠盤等,撫存勖背道:「此兒可為國家之棟梁,他日必為吾家盡忠。

    善自愛重!」解所佩玉帶賜存勖。

    就授李克用為招讨使,進讨王行瑜。

    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龍泉寨堅守。

    李克用攻擊頗急,王行瑜走入邠州。

    克用進軍,将邠州城圍了。

    行瑜登城号哭,謂李克用曰:「行瑜無罪。

    所有脅乘輿遷幸的事,皆是李茂貞、李繼鵬等所為,行瑜即無幹預。

    願大王移軍問罪鳳翔,行瑜願束身歸朝,毋煩大兵迎刃。

    」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為過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賊臣,尚父亦預一人之數。

    今若束身歸朝,非咱每所敢專制。

    」行瑜度不能免禍,乃挈帶家小,突圍走遁。

    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庫,撫安居民。

    不兩日,王行瑜自為部下将殺了,傳首送克用軍前。

    十二月,诏李克用進爵為晉王,賜衣甲馬铠弓箭各一副,金線戰袍、金帶一條,手刀、銀纏槍、戰馬一匹。

    仍賜禦書大旗,上面寫着「精忠衛國晉王李克用」九個字,令行師之際建之。

    李克用遣掌書記李襲吉奉表入謝。

    表文雲: 臣李克用頃仗天威,進兵誅讨三賊臣。

    李繼鵬、王行瑜二兇,已行授首;獨李茂貞□兵鳳翔,尚逭天誅。

    臣待罪外鎮,不能宣國威靈,緻車駕蒙塵,生靈塗炭,死有餘罪,敢逃司敗之誅﹖陛下不以臣為無似,下诏進讨,國賊未除,先蒙恩賞。

    臣願得依近清光,上禀睿等,不勞調兵,止以本軍進讨,庶塞曠官之咎。

    若蒙睿旨允臣所奏,當克期取勝,不旬日間,當緻茂貞之首懸于阙下,取進止!幹甯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與貴近官員一處商量,怕茂貞滅後,沙陀軍勢寖盛,朝廷不能制伏。

    昭宗乃賜诏褒嘉。

    诏曰: 覽卿來奏,備見忠忱,良用嘉歎。

    不臣之狀,行瑜為甚,已就誅夷;茂貞、韓建,自知悔罪,職貢相繼,乞從赦宥。

    且宜休兵息民。

    卿久在兵間,跋涉驅馳,軍士良苦,可即還鎮,免行朝觐。

    如茂貞等,長惡不悛,姑圖再舉。

    故茲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進軍。

    未免排辦茶飯,看待诏使。

    酒酣,克用謂使者曰:「咱觀朝廷意向,似疑咱有異心。

    但茂貞不除,關中無甯息之日。

    咱到此去阙庭不遠,怎可不見天子一面?」有那将佐蓋寓進言道:「天子還宮,席未及暖,人心恟懼,兀自未安。

    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橋,京都又複驚駭。

    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專為朝觐行也。

    既準诏敕免朝,不若斂兵回鎮。

    」克用笑曰:「蓋将軍尚不欲咱入朝,況天下之人乎?」複命書記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欽奉诏敕,令臣帥所部兵依舊還鎮,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

    然區區愚忠,謂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實欲一望清光,面陳除兇雪恥之策。

    複奉诏旨,免行朝觐,謹具表懇辭,伏乞睿照!幹甯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謝。

     李克用帥所部軍還鎮。

    初,李克用在渭北下營,李茂貞、韓建懼為攻擊,事朝廷甚恭,朝貢不絕。

    及李克用還軍後,貢獻漸疏,表章數有驕慢語。

     三年七月,李茂貞進軍侵迫京師,昭宗車駕出幸華州。

    八月,韓建移檄諸道,召天下輸糧草詣行在。

    李克用聞變,乃長歎曰:「去歲若從咱說,怎有今日之禍!」乃征諸道兵馬入援。

    有幽州節度劉仁恭以契丹入寇為辭,無出兵的意。

    李克用移書責以大義。

    劉仁恭将書抵地謾罵,将使者囚系。

    克用怒,自統兵擊劉仁恭。

    仁恭遣其将單可及迎戰。

    是日,大霧迷冥,兵交馬踏,可及佯敗。

    有楊師侃伏了兵馬在木瓜澗藏伏。

    克用追趕可及,為伏兵四出,克用馬跌,單身牽将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

    其馬作嘶叫狀,克用密禱其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則馬不得嘶鳴!」馬果不嘶。

    亂兵搜索不得,乃免禍。

     至天複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甯統軍三十萬,進攻周德威、李嗣昭軍營。

    那時汴梁軍連亘數十裡下着營,晉陽軍馬止有數萬。

    那周德威連戰數合,力不敵,敗走。

    氏叔琮、朱友甯乘勝進軍,攻打河東,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圍卻晉陽,攻打西門。

    李克用召諸将會議,待走入雲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

    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兒輩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為此謀,怕人心動搖不便當。

    」劉夫人亦進前阻當。

    李克用乃居數日,收拾潰軍,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時帶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甯軍營,屢得勝捷。

    那時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個夢,道全忠與李克用兩個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腦上齧吃,痛連心腹,因此覺來。

    自知這夢不祥,次早急寫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甯所将軍馬,盡行抽回。

    值大水災疫,汴軍殺傷病死過半。

    友甯等軍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騎兵趕殺,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

    自此李克用與朱全忠不交争者數年。

     天複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劉仁恭差使命往河東求和,往返數百次。

    克用嫌劉仁恭變詐反複,初不許和。

    那克用的兒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勢,歸朱溫的十之八九。

    自河以北,與朱溫為敵者,獨河東與幽、滄耳。

    今不與之并力攻守,豈河東之利哉?英雄圖大事的,不顧小怨。

    他雖困我,今窮蹙來歸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謂『以德報怨』是也。

    」克用聽其言,乃許劉仁恭通和,遣軍三萬人赴晉陽。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稱皇帝,奉唐帝做濟陰王。

     天佑五年正月,晉王李克用病笃。

    周德威等率所部軍在地名亂柳下寨。

    命其弟李克甯曰:「吾子存勖,志氣遠大,必能成吾事,興吾宗。

    你等善教導之。

    今以業子累汝輔翼!」業子者,存勖小名也。

    克用又顧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圍,吾不及一見之矣!待葬後,汝宜竭力救之!」道罷而卒。

    存勖哀哭不非常,克甯入曰:「将士欲來谒賀。

    夫大孝在于不墜基緒,毋用多哭也。

    」存勖出,襲位為節度使。

    李克甯帥諸将來賀,存勖盡以軍事委之李克甯。

    五月,李思安圍潞州久不下。

    李嗣昭閉城堅守,資用阙乏。

    梁王遣使谕嗣昭降。

    嗣昭将诏書焚毀,斬卻來使。

    梁主疑李克用詐死,趣兵還大梁。

    晉王乃大閱軍士,授丁會為都招讨使,帥周德威等駐晉陽,趨潞州。

    晉王上黨行軍三垂岡,因歎曰:「此先王置酒處所也!」就這裡藏了伏兵。

    次早,大霧漫漫,地下日晝晦暝,兵行霧中,直到夾寨下營;梁軍兀自睡卧未起。

    晉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卻壕塹,焚燒營寨,鼓噪而入。

    梁軍大敗,喪失将校四十餘人;資用器械糧食山積,皆委棄而遁。

    周德威乘勝攻澤州,梁統軍牛存節引兵救解。

    晉王帥大軍歸晉陽,且休兵行賞。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進軍逼鎮州,就柏鄉下寨。

    趙王镕告急于晉求救,晉王遣将帥五千人至趙州,與周德威合軍,因拿得梁之采樵者,問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鎮州雖用鐵為城,必為我取之。

    』」 晉王令趙進軍抵柏鄉三十裡下營,遣周德威帥馬軍逼梁軍營,不時出軍挑戰。

    梁軍堅壁不出。

    周德威謂李存?曰:「梁人無鬥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銳,則何以決勝?」乃呼其軍謂之曰:「梁軍皆汴州屠沽販鬻之夫,衣甲雖鮮明,人無鬥争的意。

    汝曹生擒一夫,則足以自富也。

    」德威乃帥精兵千餘人合戰,追趕至野河而止。

    晉王卧帳中。

    德威往見張承業,謂曰:「大王驟勝而輕敵。

    今去賊營不遠,隻隔一水,彼若造橋以迫我,則我軍不利。

    不如且退屯高邑,誘賊離營,彼出戰則我歸營,彼歸營則我出挑戰;仍遣輕騎抄掠糧運。

    不出旬月,必破賊矣。

    」承業入卧内,手褰帷帳,撫晉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時?強敵對壘!」适梁兵有降的來道:「梁軍正造浮橋。

    」果如周德威所料。

    是日拔營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盧龍、幽、滄等州,皆歸于晉。

    劉守光請降晉,晉疑其反複,不受。

    複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無信,不出兵救援。

    晉王大軍将至城下,劉守光登城謂周德威道:「俟晉王至,我但開門泥首聽命耳。

    」及晉王單騎抵城下,謂守光曰:「朱溫篡逆,我與公合河朔軍以興複唐室。

    您為謀不善,亦要學他狂僭。

    且如鎮、定兩帥,皆俯首事您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禍。

    大丈夫做事,須決擇個成敗所向,公今何為?」守光應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處分!」王憐之,折弓箭為誓雲:「但出城相見,吾不汝害也。

    」是夕,守光愛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盡。

    晉王趣督諸軍,四面攻城,擒劉仁恭。

    晉王入幽州,劉守光挈妻子逃去。

    晉王授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李嗣源為振武節度使。

    且說那劉守光将奔滄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晉王軍前。

    晉王犒設軍馬了,統大軍起發,将劉仁恭共劉守光兩父子造着兩個檻車囚着,寫個露布投捷旗上。

    露布雲: 劉仁恭父子稔惡召釁,附會賊臣,傾覆大唐之社稷,淩虐大唐之生靈;倏降忽叛,變詐多端,百姓為之離心,義士為之切齒。

    勢窮力屈,束手就降。

    倘逭天誅,無以律衆,其囚檻車管押赴先帝廟,以聽處分。

     将劉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諸軍争唱凱歌往晉陽。

    可謂是: 馬敲金镫響,人唱凱歌回。

     晉王将劉仁恭父子,向晉王太廟裡獻俘,縛将劉守光就太廟前斬了。

    臨行刑時分,劉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進前怒目瞋視劉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獸,這事莫也是咱教汝麼?」晉王嫌小喜面罵其主,可謂無禮,乃将李小喜先行斬斫,然後卻将劉守光斬了。

    卻留将劉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

    祭罷,押赴軍前斬之。

     天佑十一年,趙王镕與王處直各遣使推晉王為尚書令。

    晉王三讓然後受命,始議開府置行台羞設屬官等,一如唐太宗為尚書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節度使楊師厚矜誇己功,置一軍号做銀槍效節都,有數千人,欲複還舊時牙兵之盛。

    及楊師厚死,梁主以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分卻六州做兩鎮。

    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劉鄩将軍六萬渡河,張那形勢,脅服其衆。

    魏兵不願分徙,諸軍謀作亂,縱火将營寨焚燒,抄掠百姓财物。

    次早,入牙城,劫将賀德倫置樓上。

    那張彥乃效節署将校,自帥其黨,拔刀在手,禁遏軍士剽掠的。

    梁王使供奉官扈異入魏軍撫谕,許張彥刺史。

    張彥意欲複三州節度,梁主不許,再遣使命到彥軍前。

    張彥将诏書裂碎擲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罵朝廷,謂賀德倫道:「天子愚暗癡呆,與人穿着鼻,成個甚麼朝廷!」逼脅德倫忒甚,德倫不能制伏,獻書于晉王求救。

    晉王尚疑魏人變詐,未肯進軍。

    德倫遣判官司空颋赉帶缗錢二十萬為晉王犒設軍馬,密地向晉王說:「張彥兇狡難制,願晉王大軍到,先除這兇賊。

    」晉王乃進軍就永濟縣屯駐。

    張彥選銀槍效節都軍士五百人自防衛,來谒。

    晉王上驿樓責張彥道:「您恃兇悖,陵虐主帥,殘暴百姓。

    咱舉兵至此,本欲撫安百姓每,非是貪求土地。

    您于我雖是有功,終不可不誅您,以謝魏之百姓!」遂将張彥并其黨七人,就軍前斬訖。

    餘衆莫不股栗恐懼。

    晉王召其衆曉谕道:「兇惡之罪,止坐八人;餘各安心,咱無所問。

    爾等當竭力為我爪牙,共立功名。

    」衆皆呼萬歲歡拜。

    明日,晉王使張彥銀槍效節都軍卒,擐甲執兵,在馬後随從,衆軍皆安穩無疑。

    梁王聞晉軍已到,退就楊劉城駐紮。

    六月,晉王統大軍入魏州城。

    賀德倫捧印節來獻與晉王。

    晉王曰:「孤提兵遠來,隻為撫安百姓,非欲廣土地取符節也。

    」德倫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倫勢孤形弱,何以統服軍旅?恐怕事出不測,怎不有負大王恩德?」晉王乃受印節。

    德倫帥将吏稱賀。

    晉王承制,授賀德倫做大同節度使。

    是時銀槍效節都驕橫,尚未悛改。

    晉王使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軍中有訛言煽惑人心,及強奪百姓一錢的,皆拿赴軍前,枭首市曹。

    」由是一城肅然無敢犯的。

    七月,晉軍近夜偃旗息鼓,使軍士各銜枚以進,攻襲澶州。

    其刺史王彥章正在劉鄩軍中,晉軍盡獲彥章的妻子家小。

    晉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誘王彥章歸晉。

    彥章怒罵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大丈夫怎肯負人恩德!咱學取漢将王陵,甯複以家人為意?」遽命斬其使者,示無歸晉心。

    晉軍盡将其家口二十餘人殺訖。

    且說那王陵乃漢高祖時沛人,聚黨居南陽,以衆歸漢。

    楚王捉卻王陵的娘東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

    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聞漢王長者,終得天下。

    為我語陵,休為我故持二心。

    」遂伏劍而死。

    王彥章也是這般的肚腸,那裡更顧惜家小也。

    卻說晉王往魏縣勞軍,自帥馬軍百餘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劉鄩軍營。

    恰天時陰晦下雨,塵霧冥迷,卻被劉鄩将五千軍在河曲田地裡藏伏了,四面鼓噪,圍了晉王數重。

    晉王躍馬大呼,所向軍皆披靡,無一人敢與接戰。

    有裨将夏魯奇操執短戈,盡力死戰。

    從當日午時鬥至申時,突破數重圍得出,隻喪失了馬軍一人。

    晉王喜夏魯奇骁勇,因賜魯奇姓名為李紹奇,使與升轉官爵。

    那時劉鄩伏兵,要陷晉王,又不能成功,尋思道:晉之精兵,盡在魏州;晉陽田地裡,必無軍馬把守;要密地去攻襲晉陽。

    乃引兵從黃澤一路投西去。

    晉王疑劉鄩數日不出戰,遣間騎觇探,隻見有旗幟沿城往來。

    晉王道:「劉鄩一步百計。

    」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劉鄩将刍草縛做人形,手裡執旗,縛在驢上,相連續而行。

    晉王知得劉鄩這計策,料想他去其軍才及山下,亟遣馬軍追趕。

    奈天時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許,士卒墜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

    晉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晉陽城治兵備禦。

    劉鄩軍馬遠路,糧食已盡,又聽得晉軍有備,又有追兵厮趕在後。

    周德威見說劉鄩統軍西上,自幽州統軍馬一千人來到地名土門。

    劉鄩整衆軍下山,在宗城屯駐,士馬死的過半;待據守臨清,扼絕晉軍糧道。

    德威急忙趕至南宮,将劉鄩軍下斥堠的拿來,斷卻手臂而縱之去,使與劉鄩言:「臨清已被周侍中早據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劉鄩營而過,據守臨清。

    劉鄩遂引軍向莘縣下寨,掘塹固守;晉王就莘縣西三十裡頭下營;一日凡鬥兒合。

    劉鄩饋運糧食不繼,晉軍不住挑戰。

    梁主降诏責劉鄩偷安不戰。

    八月,劉鄩将步騎萬餘人進迫鎮定軍營。

    晉李存審又将馬軍二千攻之,劉鄩敗走,晉軍俘獲千餘人以歸。

     天佑十三年,劉鄩帥大軍攻晉魏州,堅守城壁不出戰。

    晉王留李存審守軍營,自往貝州巡勞軍士,聲言統軍歸晉陽。

    劉鄩聽得,奏聞梁主,請發兵攻襲魏州。

    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将萬人會魏州。

    次日,劉鄩悉出軍衆與楊延直合軍。

    李嗣源出軍索戰,晉王自将大軍從貝州來,李存審引營中軍馬踵其後。

    劉鄩一見驚駭,便收兵逃遁。

    晉王追擊于後,到故元城田地裡,向西北上排着一個方陣;李存審就東南上也排着一個方陣。

    劉鄩向那中央排着一個圓陣,四面受敵。

    合戰稍久,梁軍大敗,步軍七萬餘人,殺死殆盡。

    劉鄩突圍走渡河,退保滑州。

    梁匡國節度使王檀奏梁王,請發河西兵攻襲晉陽,奄至城下,晝夜急攻。

    有代北舊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來,谒見張承業曰:「晉陽乃國家根本之地,若失晉陽,則大事去矣,仆雖年老,尚堪一戰,請以庫甲見授,為明公擊退梁寇。

    」承業即開庫,恣其自取铠甲。

    金全帥其子弟軍,得數百人,夜出攻梁軍。

    梁軍大驚,退五十裡下營。

    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馬軍五百人策應,早離上黨,晚到晉陽城下,大聲疾呼曰:「昭義侍中大軍到矣!」遂入城與安金全等分軍出,諸軍擊梁軍。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号之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為皇後。

    晉王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為援,常事阿保機為叔父,述律後為叔母。

    會晉王弟弟李存矩為威塞軍防禦使,在新州驕惰不治,侍婢幹預政事;裨将盧文進與小校宮彥璋士卒等,謀殺李存矩,帥其衆奔契丹。

    盧文進引導契丹軍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棄城走。

    周德威合河東、鎮定之軍攻之,阿保機自帥三十萬來救,德威大敗奔歸,契丹乘勝進圍幽州城,盧文進誘其攻城。

    周德威遣使告急,晉王召諸将謀之;李嗣源、李存審、閻寶等勸晉王救幽州。

    晉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将兵前進;閻寶與存審統鎮定之軍繼之。

    那時幽州被圍已三百餘日,城中危困已甚。

    李嗣源帥馬步軍七萬人會于易州。

    李存審道:「彼衆我寡,契丹多馬軍,我多步軍,若平原曠野相遇,契丹将萬騎犯吾陣,則步軍潰敗矣。

    」李嗣源道:「契丹無辎重,我軍必載取糧食自随;若平原曠野相逢,契丹抄掠我軍糧,則我軍不戰而潰。

    不若取路從山中潛進,取幽州路而去。

    設或中路與契丹軍相遇,則據險要以拒之。

    」定計後,遂将馬軍三千人與從珂軍為先鋒,到幽州六十裡頭下寨,進至地名山口。

    契丹以馬軍萬人拒之于前,将士皆驚愕失色,李嗣源獨将馬軍百餘人先犯陣出馬,免冑揚鞭,用胡語與契丹打話道:「是汝無故犯我邊塞,晉王使我統百萬之衆,直趣西樓,滅汝種類。

    」說罷,躍馬奮檛,三入契丹陣,斬訖酋長一人。

    後軍相繼殺進,契丹兵退卻,晉軍盡得出。

    李存審下令使軍人各伐樹木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處,則編以為寨。

    契丹馬軍從寨前過,寨内軍發萬弩射之,人馬死傷,積屍滿路。

    嗣源等入幽州,繕城修備守之具。

    晉王出征數歲,凡軍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監軍使張承業。

    晉王或時索錢蒱博,及給賜與伶人,承業每靳惜不與。

    晉王令兒子繼岌為張承業舞,承業将帶、馬贈繼岌。

    晉王指錢積,诏曰:「和哥無錢用度,宜與一積錢。

    」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自承業俸祿。

    」纏頭與今人說利市一般。

    「此錢乃大王留以養戰士的,承業不敢亂下破用。

    」晉王怒,頗诟罵承業。

    承業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庫錢,欲佐大王成伯業也。

    大王既不愛惜,可自取之,何必問老仆?隻恐怕财盡人散,無所成就耳!」王顧李紹榮令讨劍來。

    承業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顧托,誓願為國家聚财練卒,誅這汴賊。

    若以愛惜庫物,遭大王殺死,仆見先王于地下,面無慚色矣。

    」曹太夫人聽得這事,急召晉王。

    晉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張承業道:「兒子忤觸特進,已行笞棰矣。

    」「特進」,晉之官名也。

    明日,與晉王俱到張承業居第謝過,遽承制授張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将軍、燕國公。

    承業力辭不受,終身隻稱唐朝官稱。

    盧質好飲酒,為人輕率驕傲,王頗恨之。

    承業乘間從容為晉王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除之。

    」晉王曰:「吾方招納賢士,共成功業,七哥何為出此言?」張承業起身賀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賢才,何憂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晉王聽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數歲,為一水限斷,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與漢光武滹沱冰堅相似,得非上天贊我興王之機會否?」話說裡,說那漢光武南馳,傳說王郎軍兵在後,諸軍皆有恐懼的心。

    及至滹沱河,有候吏還報:「河水澌流,無舡怎生得渡?」官屬憂恐。

    光武遣那王霸馳至河探聽,霸恐驚動衆軍,托言冰堅可渡。

    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謊說。

    」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諸軍乃得渡河;有數騎過未了,而冰解。

    王霸謝道:「明公至德,獲神靈之佑,雖武王白魚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謂官屬言:「王霸權變以濟事,亦天瑞也。

    」晉王聞冰堅,乃引此事自比。

    于是統大軍急趣魏州。

    梁軍有甲士三千人屯駐楊劉城,沿城十數裡,栅寨相連屬。

    晉王攻拔楊劉城。

    梁主方議行南郊禮,聽得楊劉失守,軍中訛言,傳說晉軍已入大梁,梁王驚駭,罷卻郊祀,奔歸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謂梁王曰:「李業子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躬親矢石。

    近日攻打楊劉城,自負束薪,為士卒帥先,所向無與抵敵。

    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業子之敵也。

    」梁主反以敬翔為怨望,不聽其谏。

    梁遣謝彥軍攻取楊劉。

    彥軍但決河水以限阻晉軍。

    晉王謂德威曰:「梁軍初無戰鬥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耳。

    當涉水攻之。

    」晉王身自負柴薪填塞河水,諸軍褰甲橫槍而進,鬥經數合,梁軍敗走,殺死溺水,河水為之盡赤。

    八月,晉王謀大舉伐梁,周德威統幽州馬步軍三萬;李存審、李嗣源、王處直各将馬軍二萬;奚、契丹、吐谷渾等,并河東、魏博之兵,大會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

    晉王欲自将馬軍萬人,直趨大梁。

    周德威谏曰:「梁軍尚全,輕行挑戰,未見其利,王宜按兵不動;德威自以騎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舉而滅之也。

    」王曰:「公何怯哉?」即以親軍先出戰,周德威不得已從之。

    梁将賀?排陣橫亘數十裡,晉王帥銀槍都攻其陣,沖擊十餘裡。

    梁馬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敗走入濮陽,周德威追擊,為梁軍殺死。

    晉王登蒿丘,收拾潰軍。

    城中有山,賀?欲據之,晉王诏諸将曰:「今日奪得此山者勝!」乃帥馬軍先登,李從珂、王建及将步軍繼之,遂奪得土山。

    諸軍皆欲休兵歸寨,明日複戰,惟閻寶、李嗣源等曰:「宜乘梁軍日晚引退,進兵攻之。

    」王建及披甲橫槊而進曰:「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

    」嗣昭、建及帥馬軍大呼陷陣,諸軍繼至,梁軍大敗,殺虜三萬餘人。

    梁敗軍走至大梁,且曰:「晉軍至矣!」梁主驅市人登城,欲奔洛陽。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傳國寶,詣行台來獻。

    那寶是黃巢當日敗破長安時分,魏州一僧名傳真者得之,以為常玉,将欲出市貨賣,有識寶者曰:「此唐朝傳國寶也。

    」當時藩鎮及諸将佐,勸晉王即真稱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緣此得傳國寶。

    諸将奉賜稱賀勸進。

    蜀主、昊王屢寫書勸晉王稱帝,王以書出示将佐曰:「晉王太師亦嘗勸先王自帝一方。

    先王謂餘言:『昔天子幸石門時,吾發兵誅朱溫,威振天下。

    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禅文,何難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節。

    他日當念複唐社稷,勿效朱溫所為。

    』先王此言猶在耳,勸進之說,不敢聞命。

    」張承業聽得此事,上書谏晉王,書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餘年,捃拾财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複唐宗社耳。

    今河北之幹戈甫定,朱溫之兇焰猶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吊伐之本意,天下誰不解體乎?臣願王先滅朱溫,複列聖之深仇,然後求唐之後嗣立而君之,南取吳,西取蜀,汛掃宇内,合為一家。

    大王有不世之功,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

    老奴之志無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為大王立萬世之基耳。

     晉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為群下迫逐何?」承業因仰天大哭,謂王曰:「諸将血戰,本為唐朝;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是朱溫未滅,而又如天下後世何?老奴請自此辭大王去。

    」即日歸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

    後人有一詩詠史,道是: 晉王立志本忠純,誓死羞為失節人。

     不共戴天滅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隻緣諸将勤拳勸,翻誤老奴規谏諄。

     大寶來歸天所命,況于獻玺有傳真。

     唐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稱尊享禦謾君臨,辜負當年告廟心。

     身死伶人優戲手,隻緣批頰縱慆淫。

     話說李存勖襲位為晉王,已經一十三年。

    當嗣位之時,年逾弱冠,麾下諸将皆是白首行陣之人,晉王結以恩信,斷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東,囊括漁陽,包舉魏博。

    策馬渡河,而朱溫殄滅;偏師入蜀,而王衍就擒。

    如此所為,不負當年三矢告先王廟的素願。

    使聽張承業苦口之谏,卻僧傳真之佞說,遲遲歲月,俟梁寇削平,複唐社稷;不然,滅梁之後,進承唐統;庶有以自别于一時僭竊之徒盜于大位的。

    可惜着志小氣驕,誇功自大,用宦官做監軍,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優之戲,狎侮亵慢,無君人之度。

    故門高之弒,樂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禍也。

     且說晉王從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獻到唐國受命之寶,諸将一力價勸進。

    是時張承業未死,晉王心猶憚之。

    六月,藩鎮陳請收用唐室舊臣,嘗有朱友謙遣蘇循詣行台。

    蘇循來到魏州,望見晉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

    」見晉王呼萬歲,三舞蹈,垂泣稱臣。

    晉王曰:「吾與爾比肩事主,怎用稱臣?」蘇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歸,自宜即真登極,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謙虛自牧以藩方自處乎?」王遜謝之。

    次日,蘇循又獻大筆三十枚,道做「畫日筆」。

    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蘇循做河東節度副使。

    張承業見其谄佞,深疾惡之。

    八月,張文禮作亂,遣間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請兵。

    文禮妒忌趙舊将,多有無罪遭其誅殺的。

    趙将苻習統軍萬人,從晉王在德勝。

    文禮請于晉王曰:「苻習有異志,不可信,願大王更用他将代卻苻習。

    」苻習乃見晉王,泣涕願留麾下,當效驅馳。

    晉王謂苻習曰:「晉與趙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溫,義同骨肉。

    不拟一旦變生意料之外,禍起肘腋之間,吾痛念之。

    您苟不忘舊主之恩,能為之複仇否?若有意,我當發兵運糧,助汝調遣。

    」苻習共部下将三十餘人,聞得晉王的說,以義激發,将足頓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輔佐之勤,許以複冤,我等豈敢愛身?不敢煩霸府兵馬,願将所部軍搏取兇豎,以為王氏雪恥複仇,雖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習為成德留後,命史敬瑭、閻寶等将軍馬助苻習讨張文禮。

    時張文禮腹患疽,驚懼而卒。

    文禮的兒子張處瑾接戰。

    敬瑭戰敗,中流矢而死。

    十月,晉王聽得史敬瑭中矢死後,鎮州未下,待要分軍去攻取鎮州。

    有戴思遠知得此意,悉引衆軍乘其虛,攻襲那德勝北城。

    晉王軍下一日捉得梁軍的奸細,具知戴思遠有襲德勝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馬。

    李存審統軍在德勝屯駐,先引帶幾個馬軍,誘思遠軍出戰。

    戰未數合,存審佯敗走,梁軍不知其計,盡數出陣追殺。

    是時,晉王自率馬軍三千人,皆披帶鐵甲,和伏兵四面掩殺,梁軍大敗,喪失軍馬二萬餘人。

    十一月,晉王分付着李存審、李嗣源據德勝固守;自統軍馬攻打鎮州。

    經十餘日不勝。

    張處瑾使韓正時突圍,趨定州求救。

    晉軍追趕,拿将韓正時殺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審謂李嗣源曰:「梁人聽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勝,則必襲取魏州,不若咱兩軍分備兩處。

    」李嗣源分軍屯澶州。

    戴思遠與将佐謀曰:「晉軍專守德勝,魏州必無措置,咱悉引軍襲取魏州,出其不備,可以成功。

    」才向魏州路,則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數遣輕騎出馬挑戰。

    思遠探知李嗣源有備,乃西趨成安,大掠而去;徑攻德勝北城,掘開重塹,築起重城,斷晉軍出入之沖,晝夜攻打甚急。

    存審一力拒守。

    晉王知思遠攻德勝,從幽州統率軍馬馳赴魏州,不五日間已到魏州城下。

    思遠聞晉王大軍已來,燒營逃去。

    晉閻寶引兵到鎮州城下,築鑿城壘,周匝将鎮州團團圍了,決引滹沱河水環繞城外,絕鎮州糧道。

    城中食盡,遣步卒五百餘人待突圍求食。

    閻寶聽其出城,待設伏兵取之。

    其軍卻攻晉長圍,俄而數千相繼續來攻,遂壞卻晉軍長圍,縱火燒營,晉軍大噪而敗,退保趙州。

    晉王授李嗣昭為招讨使,替閻寶職事。

    會張處瑾遣步軍一千餘人迎接糧運,投九門田地裡去。

    李嗣昭就彼處埋伏軍馬,截其歸路,擊之,殺虜殆盡。

    鎮州軍放箭,射中李嗣昭腦,嗣昭拔卻箭,還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

    是夕,嗣昭中矢瘡痛劇,亦卒。

    八月,晉衛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楊,名婆兒,初以俳優之伎,為晉王愛幸,晉王授存儒為刺史;專務掊斂,至于防城軍卒,皆計月納課錢,即縱之歸。

    梁段凝、張朗密地統軍,乘夜襲之。

    次日,登城,将存儒執了,遂撥衛州。

    九月,張處瑾謂其弟處球曰:「李存進孤軍無備,不如襲而取之。

    」張處球率所部軍七千人,收旗息鼓,到東垣渡下營,逼近李存進軍營。

    李存進倉皇狼狽,引敢死士十餘人鬥于橋上,鎮軍退卻。

    晉遣馬軍截其歸路,夾攻之,鎮軍俘斬殆盡。

    存進為梁軍流矢所中而死。

    晉王授李存審為招讨使。

    鎮州食竭,張處瑾遣使詣晉王投降,晉王未許。

    會李存審攻城,有中将李再豐缒城詣晉軍,開門迎降。

    李再豐自捉了張處瑾的兄弟,并其黨高蒙,囚置檻車,送赴晉王行台獻俘。

    趙人請殺處瑾等,剮食其肉。

    将張文禮赴市曹剮了。

    苻習令部下求王镕遺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晉王緻祭而葬之。

    授苻習為成德節度使。

    習辭曰:「故主無後嗣而未葬,習當斬衰成服,恸哭而葬之。

    俟葬畢,卻拜命未晚。

    」葬訖,詣行台。

    晉王使為天平節度使。

    十一月,唐特進河東監軍使張承業卒。

    曹太夫人親詣承業居第,為之行服,如喪子侄之禮。

    晉王聽得訃音,數日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晉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鎮判官中選前朝士族充選。

    欲用河東判官盧質,質固辭,讓義武判官豆盧革、河東判官盧程。

    即日拜為行台左右丞相,以盧質為禮部尚書。

    三月,晉安義留後李繼韬遣使詣大梁請降,梁王以繼韬為節度使。

    是時,安義舊将裴約戍澤州,泣谕其衆曰:「餘事故主逾一十餘年,分财享士,志滅仇雠。

    不幸喪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親,忍恥事雠,我雖死不能從也。

    」遂據澤州自守。

    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繼韬募敢死士,堯山人郭威往應募焉。

    四月,晉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築一高台,擇日登壇祭告皇天後土,即皇帝位,國号大唐,改元為同光元年。

    尊母曹氏為皇太後,嫡母劉氏為皇太妃。

    改魏州做興唐府,稱東京;以太原府稱西京;改鎮州做真定府,稱北都。

    是時,唐之所得者,凡十三節度五十州。

    閏月,立唐宗廟于晉陽,追尊曾祖執宜為懿祖昭烈皇帝,祖國昌為獻祖文皇帝,考晉王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為七室。

    卻說契丹屢進兵入寇,幽、衛二州皆為梁所取,潞州又複内叛。

    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盧順密來奔,為唐主言曰:「郓州軍不滿千人,固可襲而取也。

    」唐主密召李嗣源與之謀議,曰:「梁人志在澤、潞,不備東平,今郓州單弱,固可一鼓而下之。

    若得郓州,則心腹内潰,而東平可得也。

    」嗣源因胡柳陂之敗,常以為恥,欲立奇功以補前過,對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決勝,如何得成大功?臣願獨當此役,陛下不必為憂。

    」李嗣源統精兵五千趨郓州,大軍已到城下,日色向晚,會天時陰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謂嗣源曰:「此天贊我決勝之機也,彼必無備。

    」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覺。

    李從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殺訖,開着城門,使唐軍入城。

    嗣源下令禁約軍士,無得焚燒宮室,劫掠财物,恩撫士民。

    捷書至,唐主大喜曰:「總管真奇策,吾事濟矣!」即署李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懼,遣使诘責諸将段凝、王彥章等,趣令進戰。

    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彥章攻唐德勝南城。

    唐主聞之,自統軍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勝城。

    臨行陛辭,唐主戒之曰:「王鐵槍勇略無雙,宜謹備之,不可忽也。

    」王彥章統諸将急攻南城,守殷敗走,彥章乘勝連撥諸寨,聲勢複振。

    唐主遣宦者焦彥賓,趨楊劉,與鎮使李周固守。

    與王彥章數日百餘戰,比到楊劉,士卒之亡者過半。

    彥章以步軍十萬人攻楊劉城,李周盡力拒守,每與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軍心,效死勿去。

    彥章兵雖衆,竟不能取,退駐城南下寨。

    唐主親帥大軍救援,每日行六十裡,兼馳騁畋獵,自以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為憂。

    六月,唐軍已到楊劉,梁軍深溝固壘,不可得入。

    唐主問計于郭崇韬曰:「楊劉之圍已合,奈何?」崇韬對曰:「臣愚以為彥章乃勁敵,當以計謀取之,不可與之角力也。

    臣願陛下就博州東岸築建城壘,固保河津,既得與東平聲勢聯屬,又可以分賊兵勢。

    隻有一說,彥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軍,則城不得成就。

    願募敢死勇鬥之士,每日與彥章挑戰以牽制之,使之旬日不得東下,則我城可成。

    」七月,彥章軍急攻楊劉,李紹榮用火(木代)焚梁之連艦,彥章退保楊村。

    唐軍追擊之,梁軍死沒凡二萬餘人。

    楊劉之圍已解。

    趙張、段凝恐彥章成功,百端沮撓,由是征歸大梁。

    梁以段凝為招讨使,遣王彥章、張漢傑攻取郓州。

    唐主聽得梁軍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裡屯駐。

    恰梁将康延孝來奔,唐主親賜宴,從容訪問梁主事勢。

    延孝對曰:「梁朝土地不為狹,兵旅不為寡;然主見昏懦,不能專任将帥,以責其成功。

    近聞将以十月數道起軍,令董璋趨太原,霍彥威寇鎮定,王彥章攻郓州,段凝當陛下。

    臣切觀梁兵聚則不為少,分則不為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帥馬軍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僞主,則不出旬月之間,天下定于一矣。

    」唐主聞之大悅,解錦袍一領、玉帶一條、銀合茶藥賜之。

    授康延孝為招讨指揮使。

    十月,梁主欲發數道軍馬,大舉入寇。

    唐主深以為憂。

    一日召諸将計議。

    李紹宏等曰:「郓州難舉,乞割易衛、黎陽之地,與梁結和,休兵息民,更圖後舉。

    」唐主曰:「若行這舉,真是養虎遺患,非謀之善也。

    假之以歲月,則彼盛我衰,吾且無葬地矣。

    」諸将退,獨召郭崇韬問計。

    崇韬對曰:「陛下問臣,臣不敢隐嘿,謹條其事以奏。

    」疏雲: 陛下焦心勞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餘年,初意在于除兇雪恥。

    今位号甫正,殚數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棄之,臣恐将來糧食已盡,将士離心,雖畫河為境,誰為陛下守之?臣近詢康延孝,頗知河南事體,度己量敵,日夜思之,念此至熟矣。

    私切自謂成敗之機,在于今歲,梁以精兵授段凝,決河自固,恃險不複為備。

    凝将略非長,誠不足畏。

    降者皆言大梁無軍。

    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将精兵與郓州合勢,長驅入汴,僞主進退失據,束手就降,則諸鎮望風而自潰矣。

     唐主覽奏,喜動天顔,批答雲: 覽卿所奏,正合朕志。

    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聽叩宮門進入。

     是時,王彥章将兵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從珂索戰,王彥章出陣打話道:「咱是梁将王彥章,今統大軍要取郓州而後朝食,陣前将軍有通身是膽的,請出問話。

    」李從珂綽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親,國家利害,死生以之,願借城下與将軍一決勝負,将軍莫待走休。

    」話訖,二将馬交,如二龍奪寶波心,似兩虎争餐岩畔。

    鬥經幾合,彥章部下一員将劉全被從珂一箭射死,彥章軍敗,俘斬近萬餘人,彥章退守中都。

    李從珂奏捷來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凱捷,足張吾軍矣!城之銳鋒少挫,我之軍聲複震。

    」于是大舉伐梁。

    臨行,遣劉夫人并皇子名繼岌,及将士之家屬,悉歸興唐。

    與家人訣别,謂:「事之成敗,在此一決;若其不濟,當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

    」劉夫人謂唐主曰:「事機之來,急如弩箭,投機之會,間不容發。

    今日之事,隻合進攻,不宜退守。

    陛下決意征讨,毋以老妾為憂。

    若事之濟,庶可畢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

    」唐主即日進軍渡河,晝夜倍道,水陸俱進。

    以李嗣源為先鋒,遇梁軍,一戰,彥章中流矢敗走,李紹奇躍馬追趕。

    彥章曰:「吾出入鞍馬,二槍自随,鐵槍之名著矣。

    前後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今敗于此,是天亡我,豈戰之罪哉!」彥章創痛馬跌,為李紹奇活捉,并其将張漢傑等二百餘人,斬首六千級,器械辎重不計其數。

    将王彥章、張漢傑等押赴唐主軍前,獻俘奏捷。

    唐主呼王彥章問曰:「您平常間诋毀我做『李亞子鬥雞小兒,初何足言。

    』今日為小兒拿來,您怎生作活計麼?道還着服咱小兒麼?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無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計之善,所以為我擒也。

    」彥章對曰:「彥章力非不足,謀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無如之何也。

    」唐主親釋彥章之縛,賜藥使敷其創;惜彥章之勇,不忍殺之,遣人诏誘,欲使為己之用。

    彥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與皇帝陛下驅馳于魏博、楊劉之間,血戰十五年,勢窮力屈,拿赴軍前,分甘一死。

    縱陛下可憐見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見天下之人?大丈夫斫頭便斫頭,怎敢畏死?若使咱朝為梁将,暮為唐臣,小人之所不為也!」唐主料彥章不屈,複使李嗣源自往谕之。

    嗣源曰:「您不見魏鄭公事乎?魏證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殺建成,立為天子,魏證事秦王,緻正觀太平之治。

    秦王廟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廟庭。

    您若回心事唐,君臣義同一家。

    況舍逆從順,将軍非失計也。

    将軍熟思之!」彥章曰:「汝非邈佶烈乎?敗軍之将,怎可收用?願汝一言,早賜處分。

    使咱得與顔杲卿、張巡輩遊于地下足矣,又複何言?」嗣源度彥章終不為用,告唐主曰:「彥章烈士,死非所恐也。

    」于是諸将皆呼萬歲,舉觞為唐主壽。

    唐主舉賜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與崇韬贊決之力也。

    向聽李紹宏等謀,咱之大事去矣。

    」又顧諸将謂之曰:「向吾所憂者惟彥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滅梁之機會也。

    然段凝尚在河上,計将安出?」諸将皆曰:「東方諸鎮(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

    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廣地,東薄于海,觀而動,可以萬全。

    」康延孝曰:「此非善謀。

    臣愚區區,以為莫若急取大梁。

    大梁既平,則諸鎮可傳檄而定矣。

    」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謀忠矣!大凡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

    設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間,尚須三日。

    便使知我軍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則有阻灣之險,須從白馬南渡,則舟楫亦難猝辦。

    此處去大梁最近,長驅而前,兩日可到。

    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發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

    臣請以馬軍三千為先鋒,陛下親帥大軍殿後徐進。

    」唐主聽得此言,撫髀而歎曰:「朕之計決矣!」即日嗣源陛辭先行。

    明日,唐主離中都,臨行,将王彥章押付法場斬了。

    唐主為之流涕。

    不兩日,唐之大軍已到曹州,梁諸郡守将望風迎降。

    梁主友貞聞道王彥章已死,唐軍又到,倉皇駭愕,聚族相對而哭。

    諸将相束手無策。

    梁王登建國樓,或請幸段凝軍,收兵拒唐。

    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帥材,彼聞王彥章已就擒,則破膽矣。

    安保其能為陛下盡節乎?」梁主複召宰相謀議,鄭?欲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緩唐師。

    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愛寶?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

    」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謂了得,了與不了,一付之天可也。

    」左右皆笑其疏愚。

    梁主置傳國寶于卧榻上,忽為左右竊去,以迎唐主降矣。

    梁主謂皇甫麟曰:「卿可斷吾首。

    」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

    」梁王曰:「與卿俱死可也。

    」麟不得已弒梁王,卻引刀自殺。

    李嗣源軍行五日至大梁,王瓒開門迎降。

    是日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