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紅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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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是學西語的,芳官改名叫“溫都裡納”,他竟然能考證出這是法語“玻璃”之意。

    至于畫出榮國府地圖,對照賈寶玉曹雪芹年表,總結各個版本脂批差異,列舉程高本跟脂批本文字高低,沒有一般的功力和眼光是做不到的。

    看完《紅樓夢新證》,我隻有一種感覺,《紅樓夢》話說到頭了。

     《紅樓夢新證》日後被我用來作寶典,不為别的,隻為裡面大量的史料年鑒。

    後頭再有人湊論文,混文憑,寫紅學的東西,是不是以點概全,嘴大無腦,隻要查查《紅樓夢新證》就知道了。

     周老是喜歡湘雲的,從年輕那會兒就開始,他在做完曆史考證之後,曾對脂硯齋有了一番猜測,他說脂硯齋隻怕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嬌憨女子,說不定就是湘雲!周老跟胡适一樣,一口咬定曹雪芹就是賈寶玉,又中了“紅袖添香好讀書”的毒,不忍心看曹雪芹寫這麼偉大的書還耍光棍兒,所以給安排個姑娘。

    雖說願望是美好的,隻是他怎麼不想想,湘雲能眼睜睜看着曹雪芹在文中跟黛玉蜜裡調油?還要批書叫好,就算她冷靜非凡肚裡能跑兩趟船,曹雪芹也不會如此唐突佳人啊。

     在這點上,還是張愛玲說得對:曹雪芹是曹雪芹,賈寶玉是賈寶玉,蘋果跟橘子,兩碼事。

     但周老不這麼認為,接下來的五十幾年,就長在紅學上了,一心一意地把湘雲往寶玉房裡拉。

    近期他常有新書面世,我每本都漂洋過海訂來,阿彌陀佛,周老您視力都不行了,就不要再寫了吧,一世英明,都葬送在您這老而彌堅的手上了。

     年紀大了以後,周老越來越多劍走偏鋒,搞了個曹學,天天研究曹雪芹老家是不是鐵嶺。

    這也難怪,現在紅學界搞的那些東西都是他年輕時玩剩下的,這麼多年了,沒個新鮮的,這不逼着他老人家上黑木崖嗎?紅學界勸不住他,隻好冷嘲熱諷旁敲側擊,周老一生氣,老頑童脾氣發作,脫離紅學界,宣稱自己不是紅學家。

    紅學界這幫人拉也拉不住,隻好歎口氣,唉,随他老人家去吧。

     《紅樓夢》僅僅一本小說而已,研究這許多年,如果沒有新材料的出現,總有研究到頭的一天。

    大家為了不重複舊話不走老路,隻好消尖腦袋地驚世駭俗,湧出一堆一堆的神嘴。

     80年代末有霍氏姐弟推出《紅樓解夢》,一時之間洛陽紙貴,大家多少年沒看到不重樣兒的了,一群老夫子當中突然出現個小妖怪,衆人反應不過來都蒙了。

     霍氏姐弟其實更适合去當娛記,他們的研究路子是大膽假設,絕不求證。

    說出的話都不大靠譜,連黛玉是雍正皇後這樣匪夷所思的事都敢假設。

    我常想他們這本事去香港當個狗仔隊應該沒問題,生對了年代說不定還能逼死一個半個阮玲玉。

     他們的《紅樓解夢》出到第四輯,我每輯都買,列在書架上,紅彤彤一片好不漂亮。

    其實我并非要給他們擡轎子,隻是人民群衆也有看熱鬧的權利。

     說到底《紅樓解夢》不過是上個世紀索隐派借屍還魂。

    但是,态度并不招人喜歡,沒有堅實的舊學底子,還常常自說自話,标榜自己是曹雪芹肚子裡的蛔蟲,有時說着說着,突然分出個身子拍自己肩膀,大贊說得好!我一個沒提防就會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