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 第十一卷 第01章 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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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要殺死我。

     他們正要抓我來了。

    那個絞刑架就是為我準備的!救救我!救救我吧!他們到了!救救我!” 隐修女半晌紋絲不動,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

    接着她搖了搖頭,深不以為然,并且突然縱聲大笑,又恢複了她原先那種吓人的狂笑聲。

    隻聽見她說: “嗬!嗬!不!你所說的隻是一場夢。

    啊!是的!這怎麼可能呢,我失去了她,長達十五年之久,然後找到了她,卻隻有短短的一分鐘!現在他們又要把她從我身邊搶走!如今她長大了,水靈靈的,跟我說話,愛我,而正在這個時候,他們卻要來把她生吞活噬,就在我這個當母親的眼皮底下!啊,不!這種事是不行的。

    仁慈的上帝是不會允許這樣做的。

    ” 這時候,馬隊似乎停了下來,隻聽見遠處有個人說:“從這邊走,特裡斯丹大爺!教士說的,到老鼠洞可以找到她。

    ” 馬蹄聲又響起來。

     隐修女一下子站起來,悲痛欲絕,大聲喊叫:“快逃!快逃!我的孩子!一切我全想起來了。

    你說得對。

    是要你的命!可怕呀!該死!快逃!” 她将腦袋探出窗洞口,很快又縮了回來。

     “留下!”她低聲說道,語氣簡短而-陰-郁,痙攣地抓住半死不活的埃及姑娘的手。

    “留下!别作聲!到處都是兵,你出不去。

    天已大亮了。

    ” 她的眼睛幹澀,像火在燃燒。

    她半晌沒有說話,隻在小屋裡走來走去,不時停下來,揪下一把把花白頭發,又用牙齒咬斷。

     忽然,她說道:“他們過來了。

    我去跟他們說說。

    你躲在這個角落裡。

    他們不會看見你的。

    我就跟他們說你逃走了,是我把你放了,真的!” 她本來一直抱着女兒,這時把她放在石屋的一個角落裡,從外面是看不見的。

    她讓她蹲着,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頓好,不讓她的手腳露在-陰-影外面;還把她烏黑的頭發披散開來,遮住她的白袍子,把她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還在她面前擺上唯一的家具,即水罐和權當枕頭用的那塊石闆,以為這兩樣東西就可以把她掩蓋住。

    安頓就緒後,她放心多了,這才跪下來祈禱。

    天剛亮,老鼠洞裡還有許多地方依然是-陰-影重重。

    就在這時,教士那惡魔似的聲音在小室近旁喊道:“這邊走,弗比斯·德·夏托佩爾隊長!” 聽到這個名字,聽到這個聲音,蜷縮在角落裡的愛斯梅拉達不由得悸動了一下。

    “别動!”古杜爾說道。

     話音一落,就聽見人聲、刀劍聲、馬蹄聲一片嘈雜,在小屋周圍停住了。

    母親一下子站起身來,跑去站在窗洞前,将它堵起來。

    她看到一大群全副武裝的人,有的徒步,有的騎馬,排列在河灘廣場。

    指揮他們的人剛一下馬,就朝河灘走來。

    “老太婆,”這個人說道,兇相畢露,“我們正在搜捕一個女巫,要把她絞死:聽說,她在你這裡。

    ” 可憐的母親竭盡所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應道:“您說些什麼,我不太明白。

    ” 對方又說:“上帝腦袋呀!亂彈琴,那魂不守舍的副主教胡扯些什麼?他在哪兒?” “大人,”一個兵卒說。

    “他不見了。

    ” “喂喂,瘋老婆子,”指揮官接着說。

    “别騙我,有人把一個女巫交給你看管。

    你把她怎麼了?” 隐修女不便全盤否認,免得引起懷疑,遂用一種真誠而又生硬的口吻應道:“要是您說的是剛才有人硬塞給我的那高挑個兒的姑娘,我可以告訴您,她咬了我,我隻好松開手。

    就是這樣,别再打擾我啦。

    ” 指揮官大失所望,做了個鬼臉。

     “休想騙我,老妖怪!”他接着說道。

    “我叫隐修士特裡斯丹,我是國王的老朋友。

    隐修士特裡斯丹,你明白了嗎?”他望着周圍的河灘廣場,又添上一句。

    “在這裡,這可是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

    ” “即使你是隐修士撒旦,”古杜爾又萌發了希望,答道: “我也沒有别的話跟你說,我也不怕你。

    ” “上帝腦袋呀!”特裡斯丹道。

    “你這個嚼舌頭的老太婆!啊!巫女溜跑啦!往哪兒跑?” 古杜爾漫不經心地應道: “從綿羊街,我想。

    ” 特裡斯丹轉過頭,向他的人馬打了個手勢,叫他們準備重新上路。

    隐修女松了一口氣。

     “大人,您得問問老巫婆,她窗洞上的鐵欄杆怎麼拆成這樣子的?”一個弓手突然說道。

     聽到這個問題,可憐的母親心裡又焦急萬分,可她并沒有失去清醒的頭腦,遂結結巴巴應道:“過去一直就是這樣子。

    ” “呵!直到昨天,那些鐵栅還是個漂亮的黑十字架形,很虔誠的樣子。

    ”那個弓手又說。

     特裡斯丹斜眄了隐修女一眼。

     “我看這老婆子慌了陣腳。

    ” 不幸的女人覺得,一切取決于她能否泰然自若,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來。

    做母親的都有這種力量。

    她說: “呸!這家夥喝醉了。

    一年多以前,有輛載石頭的大車,尾部撞到了窗洞上,把鐵栅撞壞了。

    我還把駕車的罵得狗血噴頭!” “一點不假,我當時在場。

    ”另一個弓手插嘴說。

     現實中到處總有一些無所不知的人。

    這個弓手所作的意想不到的證詞,鼓舞了隐修女的勇氣。

    對她來說,這場盤問就像踏着刀刃的吊橋越過萬丈深淵那樣艱險。

     然而,她注定要經受忽而滿懷希望、忽而驚惶失措這兩種情緒不斷交替的熬煎。

     “要是大車撞的,撞斷的鐵條應當是向内拐的,可這些斷鐵條卻是向外倒的。

    ”頭一個弓手又發難。

     “嘿!嘿!”特裡斯丹對這個兵卒說。

    “你的鼻子倒真靈,比得上小堡的調查官。

    ……老婆子,快快回答他的話!” “我的上帝呀!”她陷于絕境,不由得喊叫起來,聲音裡不由自主地帶着哭聲。

    “我向您發誓,大人,确實是大車把鐵栅撞斷的。

    那個人說曾親眼看見,這您是聽到的。

    況且,這跟你們要找的那個埃及女子又有什麼相幹?” “嗯!”特裡斯丹吟哦了一聲。

     “見鬼!”那個受到巡檢大人誇獎而得意忘形的弓手又說。

     “鐵條的斷痕還全是新的!” 特裡斯丹點了點頭。

    隐修女一下子臉無血色*。

    “您說說看,大車撞的,有多久了?” “一個月,也許半個月,大人。

    我,我記不清了。

    ” “她開頭說一年多。

    ”那個弓手指出。

     “這裡面有蹊跷。

    ”巡檢大人說道。

     “大人!”她喊道,身子一直貼在窗洞前,戰戰兢兢,深怕他們疑心,把頭伸到小室裡來張望。

    “大人,我向您發誓,這個栅欄的确是大車撞壞的。

    我以天堂衆聖天使的名義向您起誓。

    如果不是大車,我情願永遠下地獄,我就是大逆不道,背棄上帝!” “你發誓倒挺起勁的呀!”特裡斯丹說道,并帶着審問的目光瞅了她一眼。

     可憐的女人覺得自信心越來越消失了,已經到了胡言亂語的地步,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所說的恰恰是不該說的。

     就在這節骨眼上,有個兵卒喊叫着跑來:“大人,老巫婆撒謊。

    巫女并沒有從綿羊街逃走。

    封鎖街道的鐵鍊整夜都原封未動的拉挂着,看守的人也沒有看見有人通過。

    ” 特裡斯丹的面容越來越-陰-沉下來,他質問隐修女道:“這,你作何解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還竭盡全力頂住:“大人,我不知道,我可能搞錯了。

    我想,她其實過河去了。

    ” “那是對岸。

    ”巡檢大人說道。

    “并沒有什麼明顯的迹象說明她情願回到老城去,老城那邊到處正在搜捕她。

    你撒謊,老婆子!” “再說,河兩岸都沒有船。

    ”頭一個兵卒又說。

     “她可能遊水過去。

    ”隐修女寸步不讓,反駁道。

     “女人也會遊水嗎?”那個兵卒道。

     “上帝腦袋呀!老婆子!你撒謊!你騙人!”特裡斯丹火冒三丈說道。

    “我真恨不得把那個巫女擱一邊,先把你吊起來。

    隻要一刻鐘的刑訊,也許不得不一五一十道出真情來。

    走!跟我們走。

    ” 她如饑似渴,緊緊抓住這些話不放:“随您的便,大人。

     幹吧!幹吧!刑問,我情願。

    那就把我帶走。

    快,快!馬上就走吧。

    ”她嘴裡這麼說,心中卻想着:“這期間,我的女兒就可以逃脫了。

    ” “天殺的!”巡檢大人說道。

    “真是好胃口,竟要嘗嘗拷問架的滋味!我真不明白這個瘋婆子想幹什麼。

    ” 這時有個滿頭花白的巡邏隊老捕快從隊伍中站出來,對巡檢大人禀告:“大人,她确實瘋了!假如說她讓埃及女人溜走了,那不能怪她,因為她并不喜歡埃及女人。

    我幹巡邏這行當已經十五年了,天天晚上都聽見她對流浪女人破口大罵,罵不絕口。

    要是我沒有弄錯,我們追捕的是帶着小山羊跳舞的那個流浪女,那正是她最痛恨的了。

    ” 古杜爾振作一下精神,說:“最恨的就是她!” 巡邏隊衆口一詞向巡檢大人作證,證實老捕快所說的話。

     隐修士特裡斯丹,看見從隐修女口裡掏不出什麼東西來,已不再抱什麼希望,便轉過身去;隐修女心如火燎,焦急萬分,看着他慢慢向坐騎走去,隻聽見他咕噜道:“好吧,出發!繼續搜尋!不把埃及女人抓住吊死,我絕不睡覺!” 但是,他還猶豫了一會兒才上馬。

    他就好像一隻獵犬,嗅到獵物就藏在身旁,不肯離開,滿臉狐疑的表情,朝廣場四周東張西望。

    這一切古杜爾全看在眼裡,真是生死攸關,心撲通撲通直跳。

    末了,特裡斯丹搖了搖頭,翻身一躍上馬。

    古杜爾那顆緊揪起來的心,這才如石頭落地。

    自從那隊人馬來了以後,她一直不敢瞅女兒一眼,這時才看了她一下,低聲說道:“得救了!” 可憐的孩子一直待在角落裡,連大氣也不敢出,動也不敢動,腦海裡盤桓着一個念頭:死神就站在她面前。

    古杜爾和特裡斯丹唇槍舌劍的交鋒情景,她一丁點兒也沒有放過,她母親焦慮萬狀的每一言行,都在她心中回響。

    她聽見那根把她懸吊在萬丈深淵之上的繩子接連不斷發出斷裂聲,多少次仿佛覺得那繩子眼見就要斷了,好不容易終于得到了喘息,覺得腳踏實地了。

    就在這當兒,她聽到有個聲音對巡檢說: “撮鳥!巡檢大人,絞死女巫,這不是我這行伍的人的事兒!亂民已經完蛋了。

    我讓您獨自去吧。

    想必您會認為我還是回到我隊伍去為好,免得他們沒有隊長,亂了套。

    ” 這聲音,正是弗比斯·德·夏托佩爾的聲音。

    埃及少女一聽,思緒翻騰,難以言表。

    這麼說,他就在這兒,她的心上人,她的保護人,她的靠山,她的庇護所,她的弗比斯!她一躍而起,母親還沒有來得及阻攔,她已經沖到窗洞口,大聲喊道:“弗比斯!救救我,我的弗比斯!” 弗比斯已不在那兒。

    他策馬剛繞過刀剪街的拐角處。

    可是特裡斯丹卻還沒有走開。

     隐修女大吼一聲,撲向女兒,一把掐住女兒的脖子,死命把她往後拉,就像一隻護着虎仔的母虎,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然而,為時已晚,特裡斯丹早已看見了。

     “呵!呵!”他張口大笑,上下兩排牙齒的牙根裸露,整張臉孔活像呲牙咧嘴的惡狼。

    “一隻捕鼠器逮着兩隻耗子呀!” “不出我所料。

    ”那個兵卒說。

     特裡斯丹拍了他一下肩膀,說:“你真是一隻好貓!”接着又加上一句:“來呀,亨利埃·庫贊在哪兒?” 隻見一個人應聲出列,衣著和神色*都不像是行伍中的人。

     他穿着一件半灰半褐的衣服,平直的頭發,皮革的袖子,粗大的手上拿着一捆繩索。

    此人總與特裡斯丹形影不離,特裡斯丹總與路易十一形影不離。

     “朋友,”隐修士特裡斯丹說道。

    “我猜想,我們搜尋的那個巫女就在這裡。

    你去給我把這東西吊死,你帶梯子來了沒有?” “柱子閣的棚子裡有一架。

    ”此人應道。

    接着又指着石柱絞刑架問道:“我們就在那刑台辦事嗎?” “是的。

    ” “嚯嘿!”那人接着說,并放聲大笑,笑聲比巡檢的還要兇蠻。

    “那我們就不必走許多路了。

    ” “快!你過後再笑吧。

    ”特裡斯丹說道。

     且說隐修女自從特裡斯丹發現她女兒,原先滿懷希望破滅以後,一直沒有開過口。

    她把半死不活、可憐的埃及少女扔回洞穴裡的那個角落,随即返身又到窗洞口一站,兩隻手就像獸爪似地撐在窗台角上。

    她就以這樣的姿勢,凜然地環顧面前的所有兵卒,目光又像原先那樣兇蠻和狂亂。

    看見亨利埃·庫贊走近山屋,她頓時眼睜怒目,面目猙獰,把他吓得直往後退。

     “大人,要抓哪一個?”他回到巡檢面前,問道。

     “年輕的。

    ” “好極了。

    這個老婆子好像不好對付。

    ” “可憐的帶山羊跳舞的小姑娘!”巡邏隊老捕快說。

    亨利埃·庫贊重新挨近窗洞口。

    母親橫眉怒目,他吓得低下眼睛,畏畏縮縮地說:“夫人……” 她立即打斷他的話,聲音低沉而憤怒: “你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