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可免的事已臻成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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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件放進食具箱的幾個空着的角裡,再用稻草塞好。

    拆絞肉機的時候,她差一點讓箱子邁上的一根大刺紮破了手。

     她忙着裝東西,又忘記自己還有客人了,對他們的聲音也是充耳不聞,直到後來間壁那邊爆發了一陣特别響亮的喧鬧聲,才提醒了她。

    拉拉這時想到,喝醉酒的人總是喜歡竭力模仿醉漢,顯出那種既俗氣又有意誇張的更厲害的酸态。

     這時,從敞開的窗子傳來院子裡一個特别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

    拉拉撩開窗簾探出身子去。

     一匹拴着絆腿繩的馬正在院子裡一瓶一颠地跳着。

    這匹不知是誰家的馬可能走錯了路,走到這個院子裡來了。

    天色已近黎明,不過離日出還早。

    仿佛沉睡的閱無人迹的城市籠罩在清晨淡紫色的寒氣中。

    拉拉閉上了眼睛。

    這陣異乎尋常的馬蹄聲,把她帶到遙遠的迷人的鄉村裡去。

     樓下響起了門鈴聲。

    拉拉側耳細聽。

    有人從餐桌邊走去開門。

    來的是娜佳!拉拉忙不疊地向她跑過去。

    娜佳是直接從車站來的,她是那麼鮮嫩迷人,渾身似乎散發着杜普梁卡的鈴蘭花的芳香。

    這一對朋友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隻是放聲大哭,緊緊擁抱,幾乎都讓對方喘不過氣來。

     娜佳結拉拉帶來了全家的祝賀、送别的話和父母贈送的貴重禮品。

    她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用紙包着的首飾匣,打開裹着的紙,掀起蓋子,遞給拉拉一串精美出奇的項鍊。

     響起了一片驚歎聲。

    一個已經有些清醒的醉漢說: “這是玫瑰紅的風信子石。

    沒錯兒,紫色的,你們說是不是?這可是不亞于鑽石呀。

    ” 可是娜佳分辯說,這是帶黃色的寶石。

     拉拉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把項鍊放在自己的餐具旁邊,目不轉睛地看着。

    放在紫色襯墊上的寶石光華奪目,煙娼生輝,有時像流動的水珠,有時又像一串纖巧的葡萄。

     桌邊有的人醉意已經慢慢消失了。

    因為娜佳人席,酒醒過來的人又喝了起來。

    大家很快也把娜佳灌醉了。

     沒過多久,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沉入了夢鄉。

    多數人第二天還要到車站送行,所以留下來過夜。

    一半人随便往一個角落裡一倒便打起鼾來。

    拉拉自己也不記得怎麼和衣躺在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的伊拉·拉果金娜的身邊。

     耳邊一陣很響的說話聲把拉拉驚醒了。

    這是從街上到院子裡來找那匹走失的馬的陌生人的聲音。

    拉拉睜開眼睛一看,覺得很奇怪——帕沙可真是閑不住,那麼大的個子站在屋子當中沒完沒了地翻騰什麼呢?這時,被當成是帕沙的那個人朝拉拉轉過身來,她才看清不是帕沙,而是滿臉麻子、從鬓角到下巴有一道傷疤的人。

    她明白了,這是賊溜進屋裡來了,于是想喊叫,可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突然她想起了項鍊,悄悄地用手肘支起身子往餐桌上看了看。

     項鍊就放在一堆面包屑和吃剩下的夾心糖中間,這個遲鈍的壞家夥在杯盤狼藉的桌面上沒有發現它,光是拿那些已經疊好的被單和衣服,把收拾整齊的行裝弄得一塌糊塗。

    拉拉的酸意還沒有完全消失,看不清當時的情況,隻是特别可惜整理東西費的功夫。

    她氣得想喊叫,可還是張不開口。

    她就用膝蓋使勁頂了一下睡在身邊的伊拉·拉果金娜的心口。

    随着伊拉·拉果金娜疼得變了嗓音的一聲喊叫,拉拉也嚷了出來。

    小偷扔下裹着衣物的包袱,慌慌張張地從屋裡跑出去。

    跳起來的幾個男人好不容易弄清出了什麼事之後,跑出去追趕,可是賊早已無影無蹤了。

     這場慌亂和事後的議論,成了大家都得起床的信号。

    拉拉剩下的~點點酒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不管大家怎麼要求讓他們再睡一會兒,躺一躺,拉拉堅決讓他們都起來,然後很快給他們煮了咖啡喝,請大家都回家去,等到開車前在車站見面。

     客人散去以後,拉拉就忙了起來。

    她麻利地收拾好一個個行李袋,把枕頭塞進去,紮緊帶子,央求帕沙和女看門人千萬别幫忙,免得礙她的事。

     一切都及時準備停當了。

    安季波夫夫婦一點也沒有耽誤。

    仿佛同送行的人手中搖動帽子的動作相配合,火車徐徐開動了。

    當人們不再揮手并從遠處第三次向他們喊叫的時候(可能喊的是“烏拉!”),火車加快了速度。

     一連三天都是壞天氣。

    這是戰争開始後的第二個秋天。

    第一年取得戰績過後,情況開始不利。

    集結在喀爾巴籲山一線的布魯西洛夫的第八軍,本來準備翻過山口突入匈牙利,結果卻是随全線後退而後撤。

    我軍讓出了戰事開頭幾個月占領的加裡奇亞。

     他過去叫尤拉,如今大家越來越多地用本名和父名稱呼他為日瓦戈醫生,此時正站在婦産醫院産科病房門外的走廊裡。

    剛由他送來的他的妻子安東甯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就住在這間病室裡。

    他同她告别後,正在等着助産士,想告訴她必要的時候怎麼通知他,以及他如何從她那兒了解東尼妞的健康情況。

     他很忙,急等着回自己的醫院去,在這以前還要到兩個病人家裡出診,可現在卻在這裡白白浪費寶貴的時間,眼看着窗外被一陣陣秋風攪亂的左右歪斜的雨絲,仿佛是風雨中田野裡東倒西歪的麥穗。

     天還不很黑。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眼前看到的是醫院的後院、潔維奇田莊幾所住宅的有玻璃棚頂的涼台和一條通向醫院樓房後門口的電車線。

     盡管風很大,仿佛被落到地上的從容流淌的雨水激怒了似的,這愁人的秋雨卻隻管不緊不慢地下着。

    陣風不時地撕扯着涼台上爬滿了的野葡萄藤上的嫩枝,似乎要把它連根拔起,在空中抖一抖,再像奶一件惡心的破衣服那樣扔到地上。

     從涼台旁邊朝醫院駛來一輛挂着兩節拖車的鐵路壓道車。

    一些人開始從車上往醫院裡擡傷員。

     莫斯科的所有醫院都已人滿為患,特别是盧茲克戰役之後,傷員都安置在樓梯拐角的平台和走廊上。

    城裡各家醫院已經超員的情況也開始影響到婦産科病房了。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轉過身來背向着窗戶,疲倦地打了一個呵欠。

    他已經不能集中思考,但突然間想起一件事。

    在他工作的那所紅十字醫院的外科,幾天前死了一個女病人。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斷定她得的是肝胞蟲病。

    可大家都不同意他的看法。

    今天就要進行屍體解剖,查明病因。

    不過,醫院解剖室主任是個狂飲無度的酒徒。

    天曉得他會怎麼辦。

     夜幕很快降臨了。

    窗外已經分不清任何東西。

    接着好像魔杖一揮,家家窗内亮起了燈光。

     産科主任醫生、婦産科專家從隔開走廊和東尼姬病房的小風門裡走了出來。

    他每逢回答别人問題的時候,總是眼望天花闆,聳着肩膀。

    這些動作再加上說話時的表情,仿佛在說,我的老兄,不管知識多麼淵博,總有些連科學也解不開的謎。

     他從尤裡·安德烈耶維奇身邊走過的時候,微笑着點點頭,用掌心很厚的脹鼓鼓的兩隻手擺動幾下,意思是說,一切都得聽其自然,耐心等待,然後就到候診室吸煙去了。

     這時,這位沉默寡言的婦科專家的一個女助手從裡面出來找尤裡·安德烈耶維奇。

    她跟這位專家完全相反,很喜歡講話。

     “我要是您的話,就回家去了。

    明天我給您往紅十字會打電話。

    在這以前恐怕不會出什麼事。

    我相信是順産,不需要采取什麼措施。

    不過,她的骨盆稍微狹小,胎位仰面向上,産婦沒有痛感,子宮收縮也不明顯,這倒值得注意。

    不過現在還不能下斷語。

    一切都看臨産時她的肌肉緊張程度如何了。

    過一段時間會看出來的。

    ” 第二天,醫院裡接電話的傳達人員讓尤裡·安德烈耶維奇不要挂上,然後就跑去查問,足足讓他等了十分鐘,最後隻說了一點籠統的、沒頭沒腦的情況:“讓我轉告您,您把太太送來得太早了,應該接回家去。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聽了他的話氣得不得了,要求我個了解情況的人來聽電話。

    “還沒有臨産的迹象,”護士對他說,“請您這位醫生别着急,恐怕還得等一天。

    ” 第三天他才知道,臨産是夜間開始的,天亮的時候出現了羊水,劇烈的陣痛從早晨起一直沒停止過。

     他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