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衆名姬春風吊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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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壁上這隻《擊梧桐》詞,再一諷詠,想着:“耆卿果是有情之人,不負前約。

    ”自覺慚愧。

    瞞了孫員外,收拾家私,雇了船隻,一徑到東京來問柳七官人。

    聞知他在陳師師家往來極厚,特拜望師師,求其引見吾卿。

    當時分明是斷花再接,缺月重圓,不勝之喜。

    陳師師問其詳細,便留謝玉英同住。

    玉英怕不穩便,商量割東邊院子另住。

    自到東京,從不見客,隻與吾卿相處,如夫婦一般。

    耆卿若往别妓家去,也不阻擋,甚有賢達之稱。

     話分兩頭。

    再說耆卿匆忙中,将所作壽詞封付堂吏,誰知忙中多有錯,一時失于點撿,兩幅箋都封了去。

    呂丞相拆開封套,先讀了《千秋歲》調,到也歡喜。

    又見《西江月》調,少不得也念一遍。

    念到“縱教匹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笑道:“當初裴晉公修福光寺,求文于皇甫,缇每字索絹一匹。

    此子嫌吾酬儀太簿耳!”又念到“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大怒道:“小子輕薄,我何求汝耶?”從此銜恨在心。

    柳耆卿卻是疏散的人,寫過詞,丢在一邊了,那裡還放在心上。

    又過了數日,正值翰林員缺,吏部開薦柳永名字;仁宗曾見他增定大晟樂府,亦慕其才,問宰相呂夷簡道:“朕欲用柳永為翰林,卿可識此人否?”呂夷簡奏道:“此人雖有詞華,然恃才高傲,全不以功名為念。

    見任屯田員外,日夜留連妓館,大失官緘。

    若重用之,恐士習由此而變。

    ”遂把吾卿所作《西江月》詞誦了一遍。

    仁宗皇帝點頭。

    早有知谏院官,打聽得呂丞相銜恨柳永,欲得逢迎其意,連章參劫。

    仁宗禦筆批着四句道: 柳永不求富貴,誰将富貴求之?任作自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

     柳耆卿見罷了官職,大笑道:“當今做官的,都是不識字之輩,怎容得我才子出頭?”因改名柳一變,人都不會其意,柳七官人自解說道:“我少年讀書,無所不窺,本求一舉成名,與朝家出力;因屢次不第,牢騷失意,變為詞人。

    以文采自見,使名留後世足矣;何期被薦,頂冠柬帶,變為官人。

    然淳沉下僚,終非所好;今奉自放落,且逍遙自在,變為仙人。

    ”從此益放曠不撿,以妓為家。

    将一個手闆上寫道:“奉聖旨填詞柳一變。

    ”欲到某妓家,先将此手闆送去,這一家便整備酒看,伺候過宿。

    次日,再要到某家,亦複如此。

    凡所作小詞,落款書名處,亦寫“奉聖旨填詞”五字,人無有不笑之者。

     如此數年。

    一日,在趙香香家偶然晝寝,夢見一黃衣吏從天而下,道說:“奉玉帝敕旨,《霓裳羽衣曲》己舊,欲易新聲,特借重仙筆,即刻便往。

    ”柳七官人醒來,便讨香湯林浴。

    對趙香香道:“适蒙上帝見召,我将去矣。

    各家妹妹可畜一信,不能候之相見也。

    ”言畢,矚目而坐。

    香香視之,己死矣。

    慌忙報知謝玉英,玉英一步一跌的哭将來。

    陳師師、徐冬冬兩個行首,一時都到,又有幾家曾往來的,聞知此信,也都來趙家。

     原來柳七官人,雖做兩任官職,毫無家計。

    謝玉英雖說蹋随他終身,到帶着一家一火前來,并不費他分毫之事。

    今日送終時節,謝玉英便是他親妻一般;這幾個行首,便是他親人一般。

    當時陳師師為首,斂取衆妓家财帛,制買衣袁棺椁,就在趙家殡殓。

    謝玉英衰經做個主喪,其他一個的行首,都聚在一處,帶孝守幕。

    一面在樂遊原上,買一塊隙地起墳,擇曰安葬。

    墳上豎個小碑,照依他手闆上寫的增添兩字,刻雲:“奉聖旨填詞柳一變之墓。

    ”出濱之曰,官僚中也有相識的,前來送葬。

    隻見一片缟素,滿城妓家,無一人不到,哀聲震地。

    那送葬的官僚,自覺慚愧,掩面而返。

    不逾兩月,謝玉英過哀,得病亦死,附葬于柳墓之旁。

    亦見玉英貞節,妓家難得,不在話下。

    自葬後,每年清明左右,春風驗蕩,諸名姬不約而同,各備祭禮,往柳七官人墳上,挂紙錢拜掃,喚做“吊柳七”,又喚做“上風流家”。

    未曾“吊柳七”、“上風流家”者,不敢到樂遊原上踏青。

    後來成了個風俗,直到高宗南渡之後,此風方止。

    後人有詩題柳墓雲: 樂遊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

    可笑紛紛紹紳輩,憐才不及衆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