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闆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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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年不聽“樣闆戲”,我好像也忘了它們。

    可是春節期間意外地聽見人清唱“樣闆戲”,不止是一段兩段,我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接連做了幾天的噩夢,這種夢在某一個時期我非常熟悉,它同“樣闆戲”似乎有密切的關系。

    對我來說這兩者是連在一起的。

    我怕噩夢,因此我也怕“樣闆戲”。

    現在我才知道“樣闆戲”在我的心上烙下的火印是抹不掉的。

    從烙印上産生了一個一個的噩夢。

     我還記得過去學習“樣闆戲”的情景。

    請不要發笑,我不是說我學過唱“樣闆戲”,那不可能!我沒有唱任何角色的嗓子。

    我是把“樣闆戲”當做正式的革命文件來學習的,而且不是我自己要學,是“造反派”指定、安排我們學習的。

    在那些日子裡全國各省市報刊都在同一天用整版整版的篇幅刊登“樣闆戲”。

    他們這樣全文發表一部“樣闆戲”,我們就得至少學習一次。

    “革命群衆”怎樣學習“樣闆戲”我不清楚,我隻記得我們被稱為“牛鬼”的人的學習,也無非是拿着當天報紙發言,先把“戲”大捧一通,又把大抓“樣闆戲”的“旗手”大捧一通,然後把自己大罵一通,還得表示下定決心改造自己,重新做人,最後是主持學習的革命左派把我痛罵一通。

    今天在我眼前,在我腦中仍然十分鮮明的便是一九六九年深秋的那一次學習。

    那次,下鄉參加“三秋”勞動,本來說是任務完成回城市,誰知林彪就在那時發布了他的“一号命令”,我們隻好留在農村。

    其實不僅我們,當時連“革命群衆”也沒有居住自由的“人權”,他們有的就是那幾本“樣闆戲”,雖然經過“革命旗手”大抓特抓,調動一切藝術手段盡量拔高,到“四人幫”下台的時候也不過留下八本“三突出”創作方法的結晶。

    它們的确為“四人幫”登上寶座制造過輿論,而且是大造特造,很有成效,因此也不得不跟着“四人幫”一起下了台。

    那一次我們學習的戲是《智取威虎山》,由一位左派詩人主持學習,參加學習的“牛鬼”并不多,因為有一部分已經返家取衣物,他們明天回到鄉下,我們第二批“休假”的就搭他們回來的卡車去上海。

    離家一個多月了,我沒有長期留在農村的思想準備,很想念家,即使回去兩三天,也感到莫大的幸福。

    就在動身的前一天還給逼着去罵自己,去歌頌“革命旗手”,去歌頌用“三突出”手法塑造出來的英雄人物。

    本來以為我隻要編造幾句便可以應付過去,誰知偏偏遇着那位青年詩人,他揪住我不放,一定要我承認自己堅決“反黨、反社會主義”。

    過去有一段時間我被分配到他的班組學習,我受到他的辱罵,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聽見他的聲音,我今天還感到惡心。

    他那天得意地對我獰笑,仿佛自己就是“蓋世英雄”楊子榮。

    我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