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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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問題。

    我回答:在舊中國婦女在經濟上不能獨立,總是受壓迫,受欺負,受剝削,受利用,因此我很同情她們。

    在這之前我還參加過一次同讀者見面的會,我雖然高高地坐在台上,實際卻有點像中學生接受考試,幸而讀者們十分友好,沒有出難題,一個半小時就順利地過去了。

    我列舉這幾件事,為了說明一個問題:讀者們不是一塊鐵闆,他們有各人的看法,他們是“各取所需”。

    我已經談過這個問題,以後有機會我還要談到它。

     那個晚上的招待會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

    法國人的晚宴常常繼續到午夜甚至更遲,因為我年紀大了,女主人允許我早退。

    尼斯友協分會的主席是一位退休的老太太,她的丈夫也是分會的成員和骨幹。

    這一家的女主人是已故華僑醫生的法國夫人,有三子一女,隻有一個還在大學念書的小兒子講漢語,書寫漢文。

    這裡是一所相當漂亮的别墅,房内還有各種古玩陳設。

    我們一行四人住在這裡,另外還有三位住在車夫人未來媳婦的家中。

    她們對我們非常周到,好像在招待遠方來的親戚。

    招待會的菜點都是車夫人和女兒、媳婦準備的。

    我們出去參觀訪問都是車夫人自己開車。

    兩天以後我們代表團從尼斯坐火車去馬賽,友協分會負責人和車夫人一家送客人到車站。

    我們在車廂裡看見車夫人頻頻揩眼睛,我的女兒也落了眼淚。

     我在法國的訪問還是一次在讀者中間的旅行。

    我的作品引着我走了這麼遠的路。

    我常常說:“讀者們接受我的作品就是我的最大的榮譽。

    ”我也曾把“讀者們的期待當做對我的鞭策”。

    到處我都聽見一個友好的聲音:“寫吧。

    ”“我要寫,我要寫。

    ”沒有把我想的和應當寫的東西寫出來,我對讀者欠了一筆債。

    不償清債務,我不會安靜地閉上眼睛。

    對于真誠、深厚的友誼,我一定要有所報答。

     在尼斯車夫人家那間窗明幾淨、寬敞的房間(她的小兒子把自己的住房讓了給我)裡,或者在巴黎我接待過《新觀察家》記者(他寫了那篇《會晤巴金》)的“豪華的”旅館裡,我常常早晨七點前後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院子裡盛開的野蘭花或者窗下微雨打濕了的街道,窗内外都是那麼安靜,我站了好一會。

    回國的日子越近,我越是想念我的祖國和人民,我深深感覺到我和他們的血肉相連的關系。

    為什麼法國讀者的友誼這樣吸引我?法國人民的深厚情誼使我這樣感動呢?我想到的也是我的祖國和人民。

    他們是我的養料,也是我寫作的源泉。

    握着每一隻伸過來的朋友的手,我感覺到祖國和人民就在我的近旁,我高興的是我要把這樣的友誼帶回給他們。

    一九二七年我第一次到巴黎,有一個目的就是追求友誼。

    五十二年後重訪法國,我滿載而歸。

    我不會白白地接受這珍貴的友誼,我要讓它開花結果。

    …… 矛盾解決了。

    我要永遠捏着我的筆。

    寫了幾十年,我并沒有浪費我的生命。

    我為什麼還要離開藝術、擺脫藝術呢?離開了友誼和藝術,我的生命是不會開花的。

     六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