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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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然的。

    不過她沒有一定的目的和宗旨罷了。

    馮寡婦如今剩下的老相好,隻有蔣殿人了。

    她最聽他的話,當然也是為着得錢财,發洩情欲。

    不用說,蔣殿人究竟要幹什麼,她是不知道的。

    他隻對她說,一有空子就說共産黨的壞話,做害共産黨的壞事。

    馮寡婦剛才對老東山說牛是曹振德和江水山害死的,也是出于這種情況。

    她并不是有意識為蔣殿人他們打埋伏,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馮寡婦的神案前的香火,雖然沒有從前旺了,但是象老東山這樣求神許願的常客,也還有一些。

     老東山從馮寡婦家裡出來,心裡一面打算給她十個雞蛋好或是八個雞蛋合适,一面萬分慶幸他交往了這末一位神力廣大的巫婆,他老東山不用擔心病災了。

    想着,他滿意了,眼皮少有的睜開了。

    但當他看到一些背着、擔着野菜進村的女人和孩子,眼睛又馬上閉攏,轉進了他住的胡同。

    他穩步走着,心裡盤算道:“唉!荒年頭,缺糧,窮人難……也好,明天趕集粜糧食,好價錢……” 饑馑,象長了翅膀的惡毒大蟲,飛臨村莊,敲着人家的門戶——有的已爬過門檻,越來越嚴重地威脅着人們的生命。

     去年秋冬儲存備荒的大批地瓜葉等幹菜,早已吃盡。

    從麥收前兩個月,人們就上山挖野菜。

    每天早晨,婦女、孩子攜帶筐簍、扁擔,奔向上崗。

    去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地形成很多股長長的隊伍。

    開始人們到附近山上,尋覓常年慣吃的幾種山菜;慢慢地走遠了,凡是能吃的各種野菜,都盡采不遺。

    起初一般人家還有些糧食、地瓜幹,清算地主和反動富農使最貧苦的人家也得到一些吃食,可是這不能維持很久。

    現在的情況是,除了老中農、為數不多的富農家裡還有陳糧外,有一部分人吃點今春早種的春大麥和土豆,斷米絕糧的人家,正在一天天地增加。

     各村村幹部在區上開會時,不少人向上級叫苦,有的要求把公糧撥出一部分,不然實在是難以維持了。

     但是區委的答複很明确:如果沒有新的指示,公糧不準動用一粒;但同時又要保證不餓死一個人,不出現一個讨飯的。

    怎麼辦?要全體人民組織起來,實行生産救災,度過艱難的時期。

     曹振德和幹部們想了各種辦法,保證缺糧戶,首先是烈軍工屬的生活得以維持下去。

    他們号召群衆發揚互相幫助、同舟共濟的精神,有糧的借給沒糧的。

    号召大家多種長得快,能頂飯吃的各類蔬菜。

    又組織一些人到海上挑魚蝦回來,和菜熬起來當飯吃。

     今天上午開黨支部大會,動員黨員起帶頭作用,盡量省出一些糧食來,救濟缺吃的烈軍屬。

    大家都表示立刻行動,唯有孫俊英閉嘴無言。

     江水山是知道她家裡的情況的,不客氣地提出來:“婦救會長,你該起帶頭作用,多拿出些糧來。

    我看在坐的算你富啦!” 孫俊英滿臉漲紅,很不高興地回答:“你怎麼瞅上我啦?我家沒有,還等着吃救濟糧哪!” 江合也對她這種态度不滿意,和氣地勸道:“俊英,這你就不誠實啦。

    仲亭在家時,親口和我說過,家裡糧食到過年也吃不完……” “有也不是搶來的!”孫俊英怒氣沖沖地瞪起眼睛說,“黨有規定,獻東西要自願。

    我懂政策,你們唬不着我。

    ”“誰唬你來,婦救會長!”春玲發言了,“這象個共産黨員說的話嗎?” “還是主要幹部哩!”有人揶揄道。

     孫俊英白了春玲一眼,心想:“黃毛閨女,用着你教訓!老娘早不想幹啦!”她沒說出口,低下了頭。

     “救濟軍屬是上級的号召,對一般群衆不強迫,對黨員也一樣。

    ”曹振德看着孫俊英,嚴正地說,“不過這是黨的話,做個黨員不聽從,就要檢查一下啦!難道我們就連個普通群衆都趕不上?就說冷元老漢吧,人家是烈屬,撫恤金一個不要,第二個兒子又送走了,這才是革命的志氣。

    想想人家,咱當黨員的臉該發燒!” 在大家激烈、尖銳的批評下,孫俊英勉強同意借出一百斤玉米。

     開完會回家,孫俊英吃過油餅和炒雞蛋的午飯,坐在炕上生大氣。

     孩俊英不缺吃不愁穿,土改分的地好,江仲亭這兩年的汗珠換來不少糧食,她一個人過活,再有一年不進糧米也餓不着。

     自從丈夫江仲亭走後,婦救會長的工作她很少過問,地裡活都靠村裡給做。

    她成天待在家裡,神志懈怠,吃飽睡,睡夠吃,毫無生氣地消磨日子。

    孫俊英越想越恨江水山,由江水山聯系到支部書記曹振德,是他們一個鼻孔眼出氣,把她丈夫搞走的。

    接着她聯系到共産黨,是它教着他們這末做的……她愈想愈恨,愈恨愈廣,推論下去,她對現在的社會也懷恨了,哪有她生活在往昔的環境裡逍遙快活呢?孫俊英這幾年出人頭地的自快感,象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失去了支持她積極工作的力量。

    黨員、幹部真成了她頭上的緊箍咒,越來越感到難受,對她一點好處沒有。

    她真想趕快去掉這些牌号。

    可是,她還有個想法,很可能江仲亭再負點傷回來,那時他又是她的好丈夫了,還是留着黨員牌号、幹部幌子遮醜蓋羞吧。

     為上午開會的事,孫俊英越想越氣,惱恨填胸,發狠地說:“江水山,曹振德!你們把我男人拉走還不罷休,又來治我啦!哼,我孫俊英可不是鄉間女人,闖關進城見過大世面。

    我也叫你們認識認識俺的手段!”她下炕闩上門,用豆面捏起兩個人形,舀兩菜勺花生油倒進鍋裡,大把柴地燒起火來。

     一會,油就爆着焦花沸開了。

    孫俊英拿起一包針,正要向豆面人身上紮,忽聽叫門聲:“婦救會長在家嗎?” 孫俊英想不回答,又知道騙不過,就慌忙把豆面人放在竈後。

    她明明知道對方是誰,卻還要發問:“你是誰呀?”她抽開門闩。

     馮寡婦一步跨進門,眨着黃眼皮,皺起鼻子說:“好香!在家弄什麼好吃的,還闩門?好香,好香!” “我是……在熬點熟油,治病。

    ”孫俊英搪塞道,見對方今天一反常态,沒穿紅戴綠,身上破破爛爛,甚為驚異。

    馮寡婦見鍋裡放着那末多油,眼睛尖溜溜地掃了一下,手指竈後說:“嗳喲,婦救會長!是哪個王八羔子得罪了你,你要油鍋裡炸他——哦,還兩個哩!”說着她上去拿過豆面人。

    “不是,不是!你瞎猜……”孫俊英慌亂地分辯,奪面人,“我可不迷信,你……” “哈哈哈!”馮寡婦開心地笑了,躲過她的手,看着面人說:“你可真是‘偷了泥告訴土地老爺說沒偷’——算告到家啦,想哄我這老行家呀,嘻嘻!你這是要咒死誰?怎麼不在面人上紮針……哦!這個人還是少隻胳膊的……”“你别瞎說啦!”孫俊英奪過面人,把話岔開,“你來有事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

    ”馮寡婦落坐在炕沿上,變得愁苦地拉下臉,“婦救會長,你給想想法子,我家兩天揭不開鍋啦……”她用力壓下一個飽嗝。

     孫俊英急忙推開:“這事我管不着,咱管不了。

    ”“我是案屬呀!兒子出民工四個月的期已經到了,可人還沒回來,你們幹部眼瞅着叫我孤寡女人餓死?”馮寡婦樣子快哭了。

     “我是婦救會長,管不了這些事。

    ”孫俊英脫清身說,“你去找指導員吧,人家掌大權。

    ” 馮寡婦一向以不理會幹部的話聞名,這時卻肅然起敬地說:“婦救會長,你可是咱們女人中的王,要為咱們說話呀!俺們的兒子、男人都出去給共産黨賣命,還依靠誰呀?你當幹部的就是靠山啦!” “我的男人還不是一樣?”孫俊英共鳴地攤開手,又留心地問,“你說‘俺們’,還有誰家?” “多啦!東頭孫狗剩媳婦,村中央小柱他媽,南頭吉慶家的……都叫着沒吃的,盼出去的人回來。

    ” 孫俊英感到事情更麻煩了,急忙說:“幹部開過會,動員獻糧給軍屬……” “我算不算數?”馮寡婦睜大了眼睛。

     “算數,上前方出民工的當軍屬看待。

    我還拿出一百斤糧,你快去向指導員要吧!” 馮寡婦帶笑懇求道:“婦救會長,你領俺們去吧。

    ” 孫俊英思忖,自己去幹這事又要挨批評,還是少一事為妙。

    她推脫道:“我不去,有事忙。

    你還不知道曹振德的門?”“知道是知道……”馮寡婦見求她不應,就邁着小腳向外走。

     孫俊英跟在後面叮咛道:“那炸面人的事是我鬧着玩,你可不要對誰說!” “放心吧,權當是我眼瞎。

    ”馮寡婦嘴上下絕對保證的同時,心裡正在盤算怎樣去告訴蔣殿人這個希罕的發現。

    孫俊英望着馮寡婦的後影,心裡發狠地說:“曹振德,我看你怎麼對付這瘋娘們!”她回身插上門,重新在油鍋裡炸她所恨的人。

     馮寡婦這次拜訪婦救會長孫俊英是有來頭的。

     蔣殿人和孫承祖夫妻在種豆時節毒死十多條耕牛,使人們遭到慘重損失,但是并沒有得到他們預期的結果,土地并未因此荒蕪,隻不過使男女老少多出了把力而已。

    曹振德他們開過會,暗訪明查了多次,沒有捉到放毒的兇手。

    幹部們一方面繼續追究毒牛的事件,一方面對公糧倉庫一類易受破壞的目标,加強了警戒。

    并布置一些黨員和積極分子,監視地主和壞分子的動靜。

    孫承祖和蔣殿人很為他們的高明手段得意,同時感到村幹部實在是不好惹。

    他們決定要更加謹慎從事。

    蔣殿人昨夜裡摸到老姘頭馮寡婦家裡,送她一副玉手镯。

    他吩咐她聯合幾家案屬去向幹部要糧食,要出案四個月期限已滿的兒子、男人回來,不給就放賴撒潑,惹逗得幹部動火發脾氣,言語和手腳出了漏子,就可把事情鬧大了……蔣殿人還要馮寡婦先去找孫俊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