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們與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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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我們現在都談不到說什麼将來,你把車子送我到哪裡去?&rdquo老張笑道:&ldquo再說一遍,送你到我住的那招待所去。

    不要緊,那裡也有女眷,反正不是什麼連環套、惡虎村。

    你是香港上海什麼場合都去過的人,怕什麼?&rdquo說着,又拍了她兩下腿。

    魏小姐正想答複他一句話,并不怕什麼,這車子輪子已是嗤嗤一聲,在一盞很亮的門燈下停住。

    老張下了車,魏小姐也隻得随着下了車。

     老張站在她前面,大有比煮熟了的鴨子,會飛了去的姿勢,伸了手橫攔着笑道:&ldquo請請,請先行。

    &rdquo魏小姐回頭看着,抿嘴微笑了一笑,便在前面很快的走着。

    隻聽她皮鞋踏着坡子,噔噔作響,而她的身子随了這響聲,一聲一聲的上去,頗也表示着她泰然自若。

    老張以為強請了這位女賓喝咖啡,必定也是強人喝酒那樣困難,現在她竟是很高興的向招待所裡面沖了去,多少有點奇怪。

    魏小姐一口氣将坡子爬完,站在大門口電燈下,回轉面來,向他露了白牙齒一笑道:&ldquo把沖鋒那點勇氣拿出來呀!為什麼落後呢?&rdquo 老張到了這個所在,為着他的身份起見,不能不在大門口表現持重一點,便忍住了笑容,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到她面前,向她很隆重而又客氣的樣子,點着頭道:&ldquo請進請進。

    &rdquo他依然橫伸了手,做個攔住她後退的樣子。

    魏小姐心裡可就想着:傻瓜!到了這裡,我還會跑走嗎?我也有我的辦法,我也不至于逃跑。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帶着笑容,就在前面走。

     這是中西合參的房子,走到樓下第一進,就覺得不像山城之夜,每個玻璃窗戶都露出了慘白的燈光,而且有兩處送出了很濃烈的紙煙氣味與談話聲,倒見得這裡人都沒有什麼睡意。

    轉過一個甬道,是一道鋪了麻線地毯的寬樓梯。

    老張在前面走,正要扶着欄杆向上走去時,樓上匆匆地走下一個西裝漢子,團團的面孔,嘴上蓄了一撮小胡子,倒很神氣的。

    後面跟着一個穿紅袍子的女郎,站在樓口上卻沒有下來,兩手扶了欄杆,向下面俯瞰着笑道:&ldquo老趙,你到了目的地,必定打個電報給我,不要同上次一樣,一去無音信,别讓我惦記着。

    &rdquo 老張正迎了那個小胡子笑道:&ldquo老趙,好濃的米湯,你喝醉了沒有?&rdquo老趙笑道:&ldquo你真是張飛好大喉嚨。

    &rdquo老張道:&ldquo要什麼緊,這是招待所内層,全是我們自己人。

    &rdquo他們在這裡開玩笑,樓上那位紅袍女郎,手扶了欄杆,突然奔向她面前,笑道:&ldquo我說是誰?原來是小魏,你好哇!&rdquo說着握了她的手,連連地搖撼。

     老張望了璧人道:&ldquo你也認識韓小姐麼?&rdquo魏璧人道:&ldquo鼎鼎大名的韓紫蘭小姐,怎麼不認識!&rdquo老張便一把将趙小胡子的手挽住,笑道:&ldquo你不必走了,我們兩角,你們兩角,大家湊他八圈。

    &rdquo小胡子向他看看,又向魏小姐看看,笑道:&ldquo你說的我們。

    &rdquo老張點着頭道:&ldquo我說的我們。

    &rdquo 魏小姐雖還不曾經老張向小胡子介紹過,料着這總是他們一個圈子裡的人,不必有什麼顧忌,将嘴一撇道:&ldquo我們要什麼緊呢,我們就我們吧。

    &rdquo老趙向她笑了一笑,回轉頭來向老張道:&ldquo你還沒有和我介紹。

    &rdquo韓紫蘭笑道:&ldquo我來介紹,這是魏璧人小姐,你聽清楚,我們一群女友裡面年紀最輕的一個。

    壁人,我給你介紹,這是趙先生,本來不應當稱趙先生,他有他光榮的頭銜。

    但是他們這群人是喜歡人家稱先生的,他是張先生的戰友。

    戰友這兩個字,随便你怎麼解釋都可以。

    &rdquo老張笑道:&ldquo我們就站在這樓梯口上說話麼?上樓上樓。

    &rdquo他口裡說着,就兩手推了小胡子向前。

    小胡子拉着韓小姐的手,韓小姐又拉着魏小姐的手,四個人就在樓梯上扭成一團,走上樓去。

     老趙一面走着,一面笑道:&ldquo老張,我明天早上六點鐘,還有一個會議,你讓我熬夜,豈不是有心開玩笑?&rdquo老張道:&ldquo一點也不開玩笑。

    咱們先打個八圈,你再休息一下,天要亮了。

    那時,你由這裡直接去開會正好。

    &rdquo趙胡子道:&ldquo打完八圈,還要休息一下。

    &rdquo老張碰了他一下手臂,又睒了兩下眼皮。

    魏璧人雖然是看見的,坦然地跟着他們走進了一間精緻的小客室。

     雖然夜深,屋梁上懸下來的紗罩燈,燦爛的亮着,屋角紅木架的火盆,紅彤彤的燒着,炭火氣烘烘地。

    魏小姐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上的皮包,來脫自己的大衣。

    老張立刻走過去,把大衣取過去。

    身後有個聽差,随着進來,就把大衣交給了他,說道:&ldquo送到我屋子裡去。

    &rdquo魏璧人看到,也沒有說什麼,隻淡笑了一笑。

     趙小胡子連說請坐請坐。

    璧人道:&ldquo既來之,則安之。

    坐就坐吧。

    &rdquo說着,一歪身在沙發椅上坐下,将腿架着。

    韓紫蘭看這情形,知道這裡面有幾分僵局,便和她同坐在一張椅子上,笑道:&ldquo小魏,今天晚上看話劇去的麼?重慶的話劇是很不錯的。

    &rdquo魏璧人道:&ldquo哼!看什麼話劇,我們自己這就演話劇,不過我雖在這裡面充個重要角色,我還不知道是誰在導演。

    &rdquo她說時,一張瓜子臉兒紅紅的,兩條長眉毛緊緊地皺着,她長長的睫毛,兩隻大眼睛,配着一對靈活的烏眼珠,卻反是增加了三分妩媚。

     老張雖然感到她言中帶刺,然而看她穿一件綠絨袍子,苗條的身軀,襯着那清秀的眉目,覺得她像一棵嬌嫩的鮮花,實在不忍給她難堪,也隻有一笑。

    趙小胡子道:&ldquo你笑什麼?你不會伺候小姐。

    &rdquo璧人道:&ldquo趙将軍,别客氣,這樣說話,我們承受不起。

    我們是個弱女子,一點抵抗力沒有。

    而且我們為了生活,少不得伺候大人先生們,要我們怎麼樣,還敢不怎麼樣嗎?可是我高攀點,總算是朋友吧,應該給予我一點同情心。

    把一隻鳥關在籠子裡,怕它飛了,可是要它叫得好聽,還得慢慢來呀。

    &rdquo接着她又解釋了一句道:&ldquo玩笑是玩笑,真話是真話。

    &rdquo 老張坐在她們對面椅子上,看了一看臉上透着有點尴尬,約摸沉默了五分鐘,忽然站起來道:&ldquo我讓他們預備咖啡去吧。

    &rdquo說着,他就走出門去了。

    韓小姐是很知道他們的,恐怕這裡面或有什麼把戲,先對趙小胡子凝神望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ldquo明天早上六點鐘開會,你去不去?&rdquo他道:&ldquo我怎麼不去?我到重慶幹什麼來着。

    &rdquo韓紫蘭笑道:&ldquo你真是個老粗,說話一點也不婉轉。

    我也不怪你,老張去不去呢?&rdquo他道:&ldquo這個會沒有他,小姐,我學點兒婉轉吧。

    我可以問你嗎?你為什麼問老張的行動?&rdquo韓小姐道:&ldquo你不要多心,我沒有什麼事。

    不過我不願你熬夜打牌,耽誤了你的公事。

    &rdquo小胡子腳上的皮鞋跟,撲笃碰了一下響,他挺着腰杆子,立起正來,向她行了個軍禮。

    韓小姐笑道:&ldquo别開玩笑,我是真話,你别這樣辜負了我的好意。

    &rdquo說時,站着又靠近了一點,伸出一隻雪白的嫩手,拍拍他肩上的灰塵,看到有兩根短頭發,将指頭輕輕地彈去,笑道:&ldquo老趙,你别大意了,我是很關心你的。

    這話說着,你會不肯信,我何以關心你?你要知道,我們雖然見面日子較少,可是我們認識多年了,我雖是一個弱女子,究竟受了相當程度的教育,我不會不明大義,像你這樣在前方為國家民族苦幹的人,到了後方來,我不能不給你一點溫暖。

    &rdquo 趙小胡子坐下去了,左手夾着一支燃了的煙卷,不曾送到口裡去吸,也不曉得扔下,聽了這一番柔軟入骨的話,竟是發了呆。

    倒是在一旁坐着的魏小姐,有點疑惑,她無緣無故的給他灌上這麼些米湯幹什麼?不由得連連睃了她兩眼。

    韓小姐全副精神都在老趙身上,就沒理會到身邊有人注意,依然坐在沙發椅子扶手上,将手搭了小胡子的肩膀,繼續的向小胡子喁喁情話。

     趙小胡子最後笑道:&ldquo我向你提出過要求,請你到桂林去,你又不幹。

    &rdquo韓小姐道:&ldquo我不去的原因,今天就是一個例子。

    我不要你熬夜,你偏要熬夜。

    到了桂林去,你更不會聽我的話了。

    &rdquo聽到這裡,魏璧人覺得這問題慢慢的歸到自己身上來了,正待向下聽時,又一個穿西裝的朋友,站在門邊,向魏小姐笑嘻嘻的點了個頭道:&ldquo魏小姐,到這邊小客室來坐坐,好不好?&rdquo魏璧人靜坐在一邊看韓小姐情話,當然是無聊的事,便起身相迎笑道:&ldquo吳先生也住在這裡。

    &rdquo她口裡說着,就随着他走了出來。

    所說的那間小客室,在這間客室對面,須繞過一道樓上的回廊。

    當她走着的時候,吳先生在身後問道:&ldquo魏小姐,你冷吧?&rdquo她哧的一聲笑道:&ldquo你以為我是紙糊的呢。

    實說吧,我是《水浒傳》上的話,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來。

    &rdquo吳先生且不駁她的話,在她身後作了個鬼臉,又伸了一伸舌頭。

    魏小姐說完了,回頭來雙目向他看看。

    吳先生急了,低着頭亂咳嗽了一陣。

    魏璧人抿嘴微笑着,并沒有說一個字。

     她看到那垂着白布門簾子的一扇門裡面,電燈通明,在門簾子縫裡,看到裡面一套小沙發,圍了一張小茶桌,并不曾設有床榻,料着就是這裡了。

    掀開了門簾自己先進去,就在沙發上架起腿來坐着。

    吳先生跟着進來,就伸手要去打茶桌上的叫人鈴。

    魏小姐伸手将他攔住了,沉着臉道:&ldquo吳仁信先生,有什麼話,咱們就說吧,不要拖泥帶水。

    你若是沒有什麼秘密交涉,怎會約我到這裡來呢?&rdquo 吳仁信點着頭笑道:&ldquo魏小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hellip&hellip&rdquo壁人翻了眼皮,向他望着又淡淡的一笑道:&ldquo難道你也向我進攻?你向我說這麼一個求愛的話帽子。

    &rdquo吳仁信鞠了個躬道:&ldquo言重言重!不敢不敢!&rdquo 吳仁信也扭了兩扭身子,笑道:&ldquo若真不說,我也交不了卷,幹脆我不用三彎九轉了。

    &rdquo說着在身上摸出了一個小小的藍錦綢盒子出來,雙手捧着,放到茶桌上,笑道:&ldquo張三爺說,這不成敬意,請你笑納。

    &rdquo魏璧人對那盒子看了一眼,點點頭笑道:&ldquo不用看,我就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不就是送小黃那一枚綠寶石戒指,小黃不要,他留着帶回去送太太做觐見禮的麼?這樣的綠寶石戒指,我起碼有一打,我轉送你吧。

    你送到拍賣行裡去,也許可以賣千把元。

    &rdquo說着,把面前那錦綢小盒子,向茶桌中間一推。

     吳仁信鞠了個躬道:&ldquo小姐,你的脾氣發完了沒?&rdquo魏璧人道:&ldquo沒有,等你們的三爺把汽車送我回到了家裡,我才不發脾氣。

    &rdquo吳仁信道:&ldquo魏小姐,我告訴你一點好消息,東線我們快要大反攻了。

    &rdquo璧人将頭一扭道:&ldquo我不要聽這些好消息。

    &rdquo 吳仁信見任何說法都說她不動,這就把那錦綢盒子打開,露出裡面亮晶晶的一顆鑽石戒指,那鑽石足有小蠶豆大,然後再送到茶桌沿上放着笑道:&ldquo請你看看,并不是綠寶石的呀。

    &rdquo魏小姐向那鑽石戒指睃了一眼,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