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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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這一劍畫蛇添足,自己少年時崇仰的太子殿下,青年時禮尊的王上君主,早在王宮深鎖的惶恐不安中耗盡氣血,隻剩幹枯蛇蛻般的軀殼罷了。

     走罷。

    宋别一聲歎息。

     暴雨卻不持久,清涼微風中飄送的隻是細密的雨絲,古斯琦與他的随從都是一身漢人短裝扮,在前引路,因穿不慣靴子,隻得在宮室濕滑的瓦上踉跄。

    宋别身法卻比他們快,因而有暇擡袖擦了擦沾在臉上的雨水。

     先生跟緊了,王宮裡走岔了,隻怕出不去呢。

    古斯琦回頭對宋别道。

     那随從手持肅海神槍,一路盡量走得威風凜凜,此刻也扭過身子,對宋别點頭催行。

     宋别上前道:且慢。

    路不能這等走法。

     為何?古斯琦問道,太子爺關照,這裡門前守衛松弛,方便脫身。

     啪! 古斯琦話音未落,便有一支鋼尖強箭打在他腳下的瓦上。

     有刺客!對面宮室頂端,一人持弓,呼聲中又射了一箭,直取古斯琦面門。

     宋别掠上前去,展臂将來箭卷入袖中,低聲喝道:快走。

     對面那人似乎吃了一驚,旋即跳下牆頭,躲得不見。

     有刺客!有刺客! 王宮的侍衛卻如山洪般從各處沖了出來,多數手持弓箭,将宋别等人立足的殿頂團團圍住。

     有埋伏?古斯琦大驚。

     殿上刺客,快快束手就擒!為首的将領放聲大呼。

     宋别低聲對古斯琦道:這卻非埋伏,此處本就是侍衛神射大營。

    隻怕是咱們那位太子爺指錯了路呢。

     先生小心。

    古斯琦從腰間撈出彎刀,将一支冷箭劈飛,我們如何退卻才好? 宋别道:正西,翻過宮牆便直抵瀾月園,樹密水曲,就是不能脫身,也能躲藏一陣。

     好!古斯琦大喝一聲,便向正西人叢中掠下,淩空袖底打出兩道白煙,向侍衛當頭罩去。

     宋别緊随其後,道:不管事。

     細雨之中,古斯琦令人聞風喪膽的袖底煙毒也打不甚遠,隻是前面兩排侍衛面門沾上劇毒,立時捧着眼睛在地上亂滾。

    其後侍衛紛紛吓得倒退,為首将官忙高呼:放箭!萬不容這些刺客逃脫。

     宋别閃身搶在古斯琦身前,輕彈手指,雨夜裡,毫針竟比雨絲更細小無聲,當即射倒十數人。

    箭勢因而衰弱,古斯琦手舞鋼刀,擋開箭雨,當先殺出重圍。

     這三人足不點地飛奔,身後皆是手持勁弓的侍衛窮追不舍。

    正西方向的宮牆在望,古斯琦抽了口冷氣,道:這宮牆竟是這般高的麼? 宋别道:将你背負的繩索交于我。

     他手持繩索一端,劈手奪過古斯琦随從手中的肅海神槍,奮力擲出數丈,牢牢戳于地下,随即騰身而起,足尖點住槍杆,微一借力,便蕩上牆頭。

    他展臂挽住繩索,向古斯琦招手。

     上來。

     古斯琦大喜,抄住繩索,足蹬宮牆,便向上攀。

     宮中侍衛卻跟得極緊,此時也不過在五十步開外,知他們翻過宮牆,便無處捉拿,不用号令,人人張弓就射。

     古斯琦眼看就攀上牆頭,卻被利箭攢透肩胛,渾身一顫,幾乎撒手落地。

    他的随從見勢不妙,飛身上前抓住他的腳踝,拼力向上一托。

    古斯琦勉強摳住瓦縫,宋别俯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拎在牆頭之上。

    那随從卻舍不得肅海神槍,腿上已中一箭,仍将長槍自土中拔起,握着槍杆攀繩索而上。

     放箭! 一股整肅禁軍人馬從散亂的侍衛人叢中沖出,最前一排強弩對準牆頭的宋别和古斯琦射來。

    那随從回首一望,臉色大變,以槍尖戳住宮牆磚縫,一躍而起,碩大身軀将宋别和古斯琦擋得嚴嚴實實。

    隻見他空中噴出一口鮮血,背後已中數十箭。

     阿砮!古斯琦大叫一聲。

     那随從将古斯琦與宋别掩在胸前,三人一同翻過宮牆,滾落在王宮外的亂草中。

     古斯琦上前察看那随從傷勢,卻見他倒于地上向宋别艱難點頭,指了指古斯琦,将手中長槍奮力抛向宋别。

     宋别茫然将肅海神槍接在手中,心中陡地一跳:二十餘載,棄而不失,失而複得,難道槍尖之上果有神靈糾纏? 他仰面苦笑,這天上諸位祖宗為何就是不肯放過自己這個逆子? 走! 他拉住古斯琦,擺脫所有紛擾似的,向瀾月園深處疾步奔逃。

     四更時分,大理王宮四角鐘樓喪鐘齊鳴,自大理城中心,層層向外,隆隆鐘聲交相呼應,一如狂飙的冤魂厲鬼沖撞着疊疊牆壘,整個大理城震得幾欲骨碎筋折。

     大理太子段秉蓦地從鋪着象牙席的雕花大床上坐起身來,至此時深夜他也未曾有過絲毫睡意,鐘聲更使他精神抖擻,他沖外高呼道:王桂!王桂! 太子爺王桂還有些睡眼惺忪,跌跌撞撞跑進來道,什麼吩咐? 你聽見了沒有?段秉摸索地上的鞋子,問道,什麼動靜? 啊王桂這才魂魄還竅,變了顔色,道,太子爺,聽上去是城中鐘聲都響了。

     都響了?段秉明知故問,趿着鞋奔到雨後清爽的夜風裡,仰頭越過圍牆屋脊,向王宮方向望去,這不對,象是王宮裡的喪鐘。

    快取我的衣裳來。

     太子爺,想必是弄錯了吧?這一陣沒聽說宮裡哪位主子 混賬!段秉道,除了國王、太後駕崩,絕不許輕動喪鐘,這都不知道麼? 萬萬不會啊。

    王桂捧來段秉的朝服,服侍段秉更衣,一面疑惑道,王上昨天還不好好的,太子爺見過的呀。

     段秉道:無論如何都是起了變故,王宮前候旨總是不錯。

     這時旁邊寝殿的太子妃景優也披了衣裳出來,上前問道:太子,何故鳴鐘? 段秉攬住她的肩膀,微笑安撫道:無事、不妨。

    我這便去宮裡問。

    公主一定在殿内,千萬不要走動,這些天苗人作亂,一切以小心為上。

     一幹内臣衆星捧月似的,提着燈籠護着段秉往府門處奔,門房的小厮侍衛都已起身,聞訊備了馬來在門前等候。

    段秉還未上馬,卻見接口燈火通明地來了一路人馬,正是宮中侍衛首領。

     怎麼回事?段秉抛了缰繩,奔上前顫聲問道。

     那侍衛首領滾下鞍來,跪爬上前,抱住段秉的腿放聲痛哭。

     确實得手了! 段秉眼前輝光一片,渾身說不出的輕飄溫暖,身上骨肉均在緩緩融化,自有脫胎換骨,魂魄升騰的快活。

    他忍不住仰面大叫了一聲,硬生生向後倒去。

     太子爺!周遭的人都吓得傻了,片刻後才驚醒過來,七手八腳上前施救。

     段秉緊閉的嘴唇終于微微張開,悠悠透了口氣出來,才睜開雙目,便一把抓住那侍衛首領的衣襟,喝問: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