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招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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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爺恕罪,奴婢睡得少了。

    辟邪被皇帝看出困頓來,激靈醒了神,忙跪在皇帝腳邊叩頭。

     睡得少了?皇帝奇道。

     辟邪支吾道:年前請安折子多,各地的密折也是年關時候多做文章,再加上小合口那件事,白天總在兵部、戶部,晚上 皇帝吓了一跳,道:這裡用不着你了。

    回值房裡,多會兒睡足了再到禦前伺候。

    吉祥,剩下的你來。

     辟邪有點不情願,慢吞吞跪安退到門前。

     辟邪,你等一下。

    皇帝背着手踱到他面前,微笑輕聲道,就算是天大的事,累死了你也是不值當的。

     是。

    辟邪點點頭,這句話讓他真的疲倦了,因而耳中廊下急促的腳步聲也不顯刺耳。

     萬歲爺。

    小合子匆匆走近,匍匐在禦前,訸淑儀 怎麼?出事了? 訸淑儀從梅亭下來,台階上滑,失足小合子卻不料一句話便讓皇帝急紅了眼,被推了一個跟鬥,忙一把抱住皇帝的腿攔住道,萬歲爺,奴婢的話還沒禀完。

    訸淑儀站得原本不高,更是讓皇後娘娘宮裡的招福扶住,沒有摔着。

    皇後娘娘唯恐有失,現正讓太醫看呢。

     哦,皇帝稍稍松了口氣,現在哪裡? 淑儀娘娘已回椒吉宮了。

    兩位太醫都在。

     你速去椒吉宮,待太醫看好了,叫到乾清宮來回話。

     是。

    小合子一溜煙走去傳旨。

    等不片刻,包、何兩位太醫便來回說,慕徐姿脈相平和、滑疾流利,氣色也好,并無跌撲傷胎之慮,皇帝才放了心。

    此時才是午後申時,皇帝晚膳後還去了一趟椒吉宮,慕徐姿神色如常,雖被皇帝嗔說了幾句,仍是笑妍動人。

    宮女奉上水果,皇帝分了半隻蘋果與她,說笑了一陣才回。

     到了次日淩晨,天仍是漆黑的時候,皇帝還在酣睡,聽得吉祥在簾外呼了幾聲,萬歲爺,萬歲爺,急事容禀。

     皇帝心裡突的一跳,坐起來道:進來說。

     吉祥掀簾子疾步走入,外屋畢竟比裡面涼些,風竄進來讓人起了個冷戰。

    椒吉宮來人,說訸淑儀半個時辰前血行不止,小腹墜痛 皇帝腦中嗡嗡作響,半天才道:太醫呢? 陳襄早被叫了進去。

    正看着。

     胎兒呢? 尚不知道。

    吉祥此刻萬般小心,生怕說錯了一個字,椒吉宮的人道,訸淑儀已昏厥數次,請問萬歲爺是不是移駕過去。

     到這種地步了麼?皇帝大驚失色,道,更衣,這便去椒吉宮。

     吉祥忙去外面叫步辇,好在昨日雪并不大,地上隻是濕,還沒有結冰,太監們擡着步辇一溜小跑,皇帝還是催。

    到了椒吉宮門前,宮女太監迎出來,奉駕在正殿,皇帝急得跺腳,怎麼樣?怎麼樣? 衆人不及回答,便聽簾子後面的暖閣裡慕徐姿一聲慘叫。

    皇帝手心裡盡是冷汗,要往裡邁步時,被兩個嬷嬷攔住。

    吉祥也忙勸:萬歲爺,進不得,再稍等一會兒。

     陳襄呢?他死了麼?皇帝忍不住咆哮。

     正亂作一團,外面的太監高聲歡呼,來了,來了。

     正殿門一開,卻是辟邪當先走入,看見皇帝在,有些意外的樣子,叩了頭道: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奇道:你來做什麼? 陳太醫叫了奴婢來,奴婢也不知何事。

     暖閣裡宮女探出頭來請辟邪,皇帝揮了揮手,任他進去。

    隔了小半個時辰的光景,後面趕過來的太醫站了一屋子,見皇帝震怒,都噤若寒蟬。

    包、何二人更是身若篩糠,匍匐在地,魂飛魄散。

    不刻陳襄和辟邪從内出來,皇帝急問:怎麼樣?胎兒保住了麼? 陳襄叩頭道:臣無能,未能保住皇子,罪該萬死。

     哎!皇帝掩面長歎了一聲,半晌無語,隻是緊握衣帶,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後慢慢問道:什麼緣故? 陳襄面有難色,回道:跌撲傷胎之故。

     皇帝忽地指着包、何兩個太醫,你們,昨兒下午不是說還好好的麼?現在這是怎麼話說的?嗯?! 兩人搗蒜般叩頭,道:昨天下午,的确脈相平和,臣等唯恐有失,尚請進聖愈湯一服,娘娘晚膳前臣等再次請脈,依舊無恙 皇帝切齒冷笑道:好、好。

    你們三個各執一詞,朕看皇子就是你們這等奸臣所害,也不必多說,現在便要了爾等性命,再無後患。

    來人! 陳襄縱有萬般難言之隐,此刻性命攸關,不由得爬上一步道:皇上!容臣密奏!容臣密奏! 都出去! 陳襄拉住辟邪的衣服,道:皇上,辟邪卻要留下 辟邪神色異樣,怏怏侍立一邊。

     陳襄見衆人退出,方道:臣昨夜當值,至寅正時,椒吉宮來人言道,娘娘腹痛難忍,呼叫不絕,臣急奔至此,嬷嬷卻道,娘娘已有下血之相。

    臣在帳外請脈,脈弦滑澀,尺脈轉急 那還用說麼?皇帝不耐煩道,隻管撿最要緊的說。

     是。

    陳襄道,臣在娘娘虎口合谷穴處,發現膚下隐有青紫,再請嬷嬷為娘娘驗傷,果然肩井、三陰交兩處穴位都有紫斑,觸之冰冷。

    此三處穴位,針之用以催産,娘娘妊娠隻有四月,此時用内力逼迫三穴,分明是要娘娘 等等!皇帝喝住他道,你說有人故意逼迫這三處穴位,乃是要訸淑儀流産? 陳襄叩頭連連,不敢答話。

     那麼是誰? 陳襄躊躇半晌,才道:臣與七寶太監素有舊交,以臣看來,那人的武功确是七寶太監一路的。

     皇帝大驚,轉而望向辟邪,辟邪忙跪倒道:下手那人所用的,乃是奴婢師傅晚年修習的武功。

    弟子中隻有奴婢一人承繼,可奴婢最近寸步不離皇上,皇上明鑒開恩。

     皇帝怔了怔,陳襄接着道:以臣所見,雖然當時内力不曾發作,掩人耳目,但是寒陰之氣聚于膚下不散,可見那人功力不過一二成,且所用不當,應是偷學不得其法。

    可此人對娘娘刻骨仇恨,使足勁力,若非辟邪出力逼出娘娘體内至寒之氣,隻怕娘娘也熬不過來了。

     夠了!皇帝指着他們二人,顫聲怒道,不要和朕繞圈子了,到底是誰? 陳襄立即道:臣不知。

    辟邪卻是閉緊了嘴,不做聲。

     皇帝盯着辟邪想了想,片刻恍然大悟,點頭狠聲道:招福!對不對?皇後宮裡的招福! 辟邪叩頭,不敢言語。

    皇帝豁然起身,道:來人! 吉祥、如意忙奉命入内,皇帝仍叫:李及。

    李及看見吉祥、如意跪在一邊,不敢上前,隻跪在二人身後。

    皇帝道:你即刻帶上人,前往坤甯宮,拿住招福。

     是。

    李及領命去了。

    留下吉祥、如意惶恐不安,吉祥壯着膽子問道:萬歲爺 哼哼。

    皇帝冷笑道,七寶太監的弟子,個個有過人之能,如今算計到主子頭上來了,斷朕子嗣,毀朕江山,所謂閹宦亂國,以此為甚!皇帝不由拍案怒喝,朕不想看見你們。

    滾出去!從今往後,你們師兄弟再不許踏進乾清宮。

    眼見吉祥、如意、辟邪都是叩頭無言而退,皇帝覺得怒火沖天卻又滿腹懊喪,隻想把身周物什都捏個粉碎。

     椒吉宮的嬷嬷戰戰兢兢從暖閣裡出來道:皇上,娘娘現已蘇醒。

     朕進去看看。

    皇帝忍住怒氣,舉步入内,見床上的紅帳已經打起來,慕徐姿失神仰卧,那抹永駐雙頰之上的绯紅笑意早褪成了慘白,因而雙目更加顯得幽深黑暗。

     皇上。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可好些了? 慕徐姿微微颔首,道:臣妾不小心,讓皇上失望擔憂 仿若針刺心房,皇帝痛得一個激靈,不怪你。

    握着慕徐姿的手又緊了緊,道,再說了,你還年輕得很,早晚會有朕的子嗣,現今養好身子要緊。

     是,臣妾明白。

    慕徐姿勉強透出個微笑,一如既往的豔麗,眼角滑出淚水透明得不着痕迹,淌進秀發的烏雲裡。

     ※※※ 隆宗門外正對壽甯花園,有一溜卷棚頂大房,便是司禮監管掌處。

    再向西行,過了慈甯門,在仁壽宮對面,更有一處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