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赤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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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馬!魯修立即命道。

     赤胡見中原軍中箭勢不可緩和敵軍攻勢,起身叫道:涼州軍 涼州士卒挺起身來,向前走到較開闊地帶,擡起箭矢指向青空。

     放箭!赤胡手臂一振。

     利箭穿透天空,又撲倏倏驟雨般打在匈奴頭頂。

     啊。

    短促的慘呼,一個震北軍士卒胸膛中箭倒,滾在辟邪腳邊。

     對岸。

    赤胡向辟邪示意。

     北岸的匈奴騎手正用數排強弩還擊,多數落于河中,仍有部分能殺傷中原士卒。

     魯修一部射殺的馬屍開始堆積在河灘,匈奴空有鐵騎,一時也受阻不進。

     辟邪慢慢收起弓箭,上馬。

    他道,抄側翼。

     兩千人在樹林中急奔,向上遊水深處繞了半圓的圈子,猛地沖入河灘,放箭!辟邪率先開弓,趁其不備,痛擊其左翼。

    一輪箭下,匈奴先死傷了三四百人,随後依舊頂起盾牌,從縫隙裡還擊。

     辟邪一擊得手,不願有更多的傷亡,叫道:撤回。

     赤胡軍中已有近百人中矢,不得已回撤林中,抽空向河裡望去,卻見匈奴弓箭幾乎擦着辟邪一部人馬空擊水波,一時也忍不住歎:太過行險了。

     三波攻擊過後,匈奴人沒有讨到任何便宜,山坡上有人吹起号角來,不一會兒河中的騎兵有序回撤,在北岸稍作休整。

     中原軍也有空稍作喘息,辟邪檢視自己一部,死五十,傷一百十七人。

    赤胡的涼州軍中死二十,傷七十一人。

    而魯修那邊還未有傷亡。

     不中用的人就快快撤出。

    辟邪四處看了看傷者,留在此處必死無疑。

     魯修道:我這裡箭隻剩三成。

     赤胡将軍呢? 一半。

     那還能再守片刻,之後麼 馬刀還是人手一柄。

    赤胡笑道。

     辟邪點頭,放完箭,就且戰且退。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然偏西,不過兩個時辰,援軍就到了。

     涼州軍中有人忽地站起來,将軍,可聽到了麼? 噤聲。

    赤胡凝神細聽,象是渡口那裡交戰。

     算得精準啊。

    辟邪笑道,若非我們在此阻擊,這五萬匈奴此時正好到渡口了。

     魯修道:無論如何,能打亂他們的陣腳,我們已是勝了。

     火箭!陣前士卒大聲示警。

     又來了。

    赤胡向他們點點頭,奔回自己陣中。

     辟邪起身眺望,見對面河岸上正用巨大的弩機施射火箭,滿天流火罩來,打在林中。

    此番連魯修一部也受攻擊,頭頂上的樹枝挂住松油火箭,過不一會兒,便燒起來。

     赤胡道:散開陣型,堅守。

     未曾受傷的士兵尚能翻滾地上熄滅衣服着起的火苗,而傷重不能搬動者一旦身上潑上火星,便隻能嚎叫等死,一時哀号四起。

     堅守,堅守。

    辟邪遊走陣中,不斷大聲鼓舞麾下士卒。

     鐵蹄踏水聲又起,此刻卻是重甲騎兵踏陣,連人帶騎,要害之處都覆以雙層牛皮甲,便是箭能透甲,也不過皮肉傷。

     我下來。

    魯修在高處道,帶着強弩三千人上馬,從赤胡和辟邪陣中穿梭向前,直到河岸,赤裸裸露在匈奴眼前,火箭便換作了鐵矢,密密麻麻向他們撲來,剛立定便被射殺五六十人。

     震北軍的強弩也極是厲害,一通亂射倒也壓制住片刻功夫。

     辟邪向赤胡搖頭叫道:如此是守不住了,我帶人沖陣,你們徐徐退卻。

     是。

    赤胡呼嘯一聲,涼州騎兵上馬,向下遊河岸退去。

     辟邪對自己陣中的震北軍道:你們的箭制弓弩相通,速速收集餘箭,遞上陣去。

    其餘人随赤胡将軍後撤。

     他自己認镫上馬,手持精弓站于魯修陣中,以他超絕箭法,專射敵軍騎手雙目,竟是一箭一屍,十餘箭無一落空。

     敵軍大嘩,騎手開弓,多向他施射。

    辟邪手提缰繩,流火輕靈轉身,在陣前時疾時緩奔走。

    辟邪馬上箭也是極準,又射落三人,中原軍中忍不住歡聲雷動。

    辟邪見敵軍距河岸不過三十步之遙,知道勢不可擋,對魯修叫道:回撤。

    自己奪過身邊士卒的箭壺,一人押全軍于最後,且射且退。

     片刻之功,南岸上便擠滿了涉水而來的匈奴重甲騎兵,河灘狹窄,不利重甲行軍,匈奴人推進得稍慢,河中輕騎飛渡,上岸後擠開前面開道重騎,從縫隙裡蜂擁而出。

     兩軍相隔一箭之地,辟邪皺眉道:須得再阻一阻。

    當即兜住馬頭,任敵箭在自己身周亂飛,不及躲避,隻盯準敵人面目,扣弦雙箭連發。

    匈奴前鋒被他搶先射倒十多人,不由氣勢一阻,二十多騎戰馬随後壓上,距他一步之遙,收了弓箭撤出馬刀來,揚着滿天塵土圍住他砍殺。

    辟邪輕笑一聲,從流火背上飄身而出,長劍淩空嗆然出鞘,殺入敵陣之中,足尖輕點馬首,衣袂挾風,猶如戰神趨駕滾滾煙塵輾轉奔襲,一劍便刃一人,頃刻便将敵軍前鋒殺戮殆盡。

     兩軍駭然之際,他又轉身追上流火,翻身上馬。

    魯修一部已去了一些路程,百步之内唯有他一人駐馬獨立,向着匈奴人笑道:殺我,便過來。

     匈奴騎士卻極強悍,眼見他殺人如麻,心生怯意,卻無一人願落于人後,對他大叫了一聲,更是奔洩而來。

     身後卻是殺聲滾滾,赤胡一部喘了口氣,又掉過頭來厮殺,狹長地帶,兩股人馬放過一輪箭,便如同兩股激流彙聚,頓時攪在一處,前後左右,觸目所及都是敵騎,人人都殺紅了眼,馬刀到處,都是血肉飛濺。

     河中刀山還在緩緩移來,上岸後分成兩路,一路取道河岸,一路取道樹林,成夾擊之勢圍殲赤胡。

     赤胡見勢不妙,持刀呼嘯疾退。

    匈奴前鋒的輕騎自然緊追不舍,忽見赤胡殘兵兩面一分,頓時讓出魯修的箭陣,聽得号令,又是一通箭雨如蝗。

     如此轉轉折折,辟邪領殘軍退出五十裡開外,再後退,就是河岸開闊地。

    遠處鼓聲如雷,蹄聲潑雨,想必渡口戰事正緊。

    若退出此地給匈奴集結,那麼渡口也不保了。

    眼前的匈奴大軍已包抄成新月一般的戰線,距他們一箭地,勒馬待命。

     辟邪看了看天色,正是紅光照目的傍午時分,不知援軍何時能到。

    三千殘兵正如洪峰前的枯木斷枝,豈堪一擊?辟邪掣出劍來道:進一步全軍覆沒,退一步中華亡國。

    你我必死無疑,一同血戰到底罷。

     赤胡在戰袍上擦去刀上鮮血,舉過頭頂,讓它在夕陽裡揮舞生輝,涼州男兒何在? 在。

    一千涼州騎士高舉馬刀,齊吼道,以将軍馬首是瞻。

     震北軍此刻也隻剩不到兩千人,箭矢用盡,多持長刀,陣中有人笑罵:***,咱們中原人也沒死絕呢。

     嘴臭!涼州騎士回罵道,千萬留住你那條小命,等爺爺我來找你算賬。

     一時三千人笑罵成一團。

     匈奴人端坐馬上冷眼看着他們,嗜血地咂嘴嬉笑,急切回首期待将命。

    中原殘軍終于慢慢靜了下來,拂拭兵刃,收緊缰繩。

     有人卻在河上突然唱起歌來: 啄我雙目騰明月, 折我斷肢發新樹。

     遙望帶林三千裡, 無歸無歸魂無駐。

     同袍已從将軍死, 無人告我父母知。

     飛鷹飛鷹啖我頭, 載我血肉歸故土。

     夕陽照得河中鮮血更是流紅萬裡,卻不及那趟來的駿馬更似火焰。

    那紅馬比之一般的戰馬足足高了兩尺有多,河水雖深,仍不及馬腹。

    馬上的人在輝光裡模糊了輪廓,隻聽他的歌聲,便已覺恢宏。

     阿納辟邪綻開笑容,撫摸着弓背。

     紅馬悠然火中漫步,匈奴戰士們在那騎士的歌聲下垂首,靜靜傾聽着。

     掬我鮮血湧清泉, 扯我流腸成新路, 遙望斷琴三千裡, 無歸無歸魂無駐。

     兄弟早從親王死, 無人告我女人知。

     豺狼豺狼噬我足, 載我髓骨歸故土。

     紅馬立定了,馬上人似乎光芒之神詠頌真言,慢慢地道:對面,是無畏的英雄,用你們高貴的刀,送他們上天! 最後一個字就是大喝出來的,山谷中铿锵一震,匈奴人大吼一聲,便山洪般湧向渡口。

     辟邪狠狠抽了流火一鞭,它四蹄飛騰,逆着匈奴人黑色的潮汐,向河中紅馬騎士沖去。

     此時此地遭遇匈奴激戰,決非辟邪所期,然而上天既是這般迫不及待地安排,眼前撲面而來的刀光更不必畏懼要死,也是死在這個人手上。

    辟邪想。

     他扣箭,張弓,盯準那人的眉心,任飛來的箭矢擦破自己的手臂,然後就見那人也轉過臉來,清清楚楚地看見他也扣箭,張弓,烏黑的鋒芒在血色的陽光裡飄搖。

     咽喉就這麼一緊,辟邪的弓撲地落在河水裡。